等到麦子收割好，日子已经到了七月初，农人们总算有了几日的松快。天气依旧热，人们总在太阳偏西后聚在外面，晃着蒲扇闲聊，或是用晒干的麦秆编些草帽之类的小东西。
赵玖学会了编草帽，给自己编了一顶老虎模样的，天天戴着，在人群里最显眼。刚刚自青州城回来的顾濯远远见了他，扬声喊了他一句“贺九”，他就放下手中的麦秆，快步跑了过来：“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得知真相时，他很是跟顾濯别扭了两日，不过顾濯隔三差五要跟着他一块调查太华门的事，还总偷偷差人去各处城镇买来新巧的点心，也不说话，每日只往他房门口放一包，上供似的日日不落，每天的口味还都不一样。
如此下来，赵玖再斜眉竖眼，也被迫调理好了几分。
顾濯见他一路草帽在头上颠颠的，抬手一把摘了帽子给自己和他扇起风来，笑着说：“你猜？”
赵玖抬手想抢过帽子，顾濯却高高举起让他踮着脚都够不着，赵玖瞪他一眼，为面子不再争抢，抱着臂道：“你求我，我就猜猜看。”
顾濯本就不太在意这等脸面，便顺着他的意思，双手合十向他拜了一拜，低声戏谑道：“草民在此求求皇帝老儿？”
赵玖用鞋面踢了他一下：“就你最话多！”
二人玩笑一阵，顾濯才正色道：“我方才叫了先前打过交道的小道士出来问了问，他只说，他们大师兄已经许久没寄信来，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玖撇了下嘴：“这么久了还不回来，看来只好再等等了。”
顾濯问：“他们这个大师兄当真靠谱吗？我怎么觉得成日在外面鬼混呢。”
“还说人家呢，你自己不也成日到处鬼混？”赵玖好笑地斜看他一眼，低声道，“我早探听到他们这个大师兄清槐颇有侠义，又是虚雯道长亲自教养的，还听说他这些年来跟虚霖关系一直一般般，因此才经常出门游历。想来，这二人就是因为虚雯道长的事生了不愉快也未可知，自然要等他回来再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顾濯略一思量，道：“可是在此等候也没个定时，淮安那边怎么办？不如我先找人去查探查探。”
赵玖摆摆手，得意道：“这还用你说？我一早就派了更可靠的人去了，应该也快有消息了。”
原来这人看着成日“不务正业”扮演普通百姓，私底下竟一切都安排好了？顾濯一挑眉：“什么叫‘更可靠’的人？”
赵玖笑了：“顾名思义，比你可靠的人呗。哎！你放开我！”
顾濯把帽子往他脸上一扣，双手隔着帽子按着他的头两侧往下压了压：“我虽不可靠，但也得来帮皇帝老儿好好戴戴这不可靠的帽子，可别再颠下来。”
“小顾公子……？”
二人玩笑着都没在意有人走近，此时听见一声怯怯的女子声音才同时一僵，原来是柳嫂子的妹妹，杉姐儿。
赵玖从草帽里探出脸来，给顾濯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她应该没听见吧？”
顾濯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还不都是怪你？”赵玖低声含糊道，捏着他手臂内侧的软肉拧了下，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杉姐儿，“找他有事？”
杉姐儿跟赵玖年岁相仿，农村人家也不大在意男女大防，因此二人反而比旁人更熟悉几分。
杉姐儿平日里虽话少，却并不是过分内向的人，这时候却双颊绯红，有些赧然，结巴道：“是、是有些小事，小顾公子，我……”
见了她的模样，赵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了然道：“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哎，小九，”杉姐儿却急急叫住了他，“你、你先别走。”
赵玖疑惑问：“为什么？”一旁的顾濯却已经明了，拉过赵玖低声道：“你一走，我们孤男寡女在一块合适吗？你去不远处等一会儿。”
待赵玖走到几步外，听不大清二人说话的地方时，顾濯冲杉姐儿温和一笑：“柳姑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顾濯让赵玖走开几步，本是为了让杉姐儿好开口些，谁知杉姐儿还是满面赧然，犹豫了一阵才道：“小顾公子，我……我想着，你前些日子吹的曲子……很好听，你能不能……能不能教教我？”
顾濯见她说得不好意思，便更放轻了几分语气，温言道：“当然可以，柳姑娘想学什么样的曲子？”
杉姐儿闻言，倏地抬起头来，面上掩不住欣喜之色：“真的？”
顾濯点点头：“真的，这两日你若得了空，随时叫我就是了。”
杉姐儿这才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到前面来，手中攥着一只女子戴的荷包，一看便知是她自己缝制的，她双手攥着荷包边沿，却支吾着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顾濯耐心地等着，她却又很快将双手缩回了背后去，只急急道了几声谢，就连忙跑走了。
杉姐儿刚走，赵玖就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在他身后幽幽道：“‘邂逅两相亲，缘念共无已’？”
顾濯制止他：“柳姑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跟我学吹叶子而已。”
赵玖眯了眯眼：“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意思，我可得先警告你一句，杉姐儿是个好姑娘，你不许勾引了她。”
顾濯蒙受奇冤：“这些日子你也看着的，我都从没跟她单独说过话，何曾勾引？”
赵玖“哼”了一声，不屑道：“那谁知道？说不准你吹叶子的时候特意给杉姐儿送秋波呢，你在京城的时候，这儿一个结拜姐妹，那边一个红颜知己的，肯定是做惯了这种事，如今到了这儿，难保是不是打上了人家单纯小姑娘的主意。。”
顾濯也不多解释，低头看他一眼：“罢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信。不过那吹叶子本是你也爱听的，难不成我也勾引了你么？”
赵玖一时语塞，拍了他一掌：“总之你可不许欺负她，这儿的谁你都不许欺负，不然你就小心着吧！”
赵玖说完，单手支着下巴想了想：“杉姐儿要学吹叶子，你不许私下与她接触，必得找有别人在的时候，一块儿教，怎么样？”
顾濯无奈道：“我本就是这个打算。”
赵玖挑眉看他一眼：“你最好是！行了，你这几日若无必要，就少在杉姐儿面前露脸，快走快走。”
说完，他又跑回去继续编自己的麦秆草帽了，只在顾濯路过众人打招呼时，抬眼瞪他一瞬，又动动嘴巴无声地警告他一句，别开了眼。
顾濯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回自己屋里的路上，从怀里掏出一包芙蓉糕来，挂在了赵玖院门前，又带着笑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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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顾濯摘了些叶子，洗干净了坐在村民们中间，真的教起吹叶子来，先替他们一个个将叶子折好，细细地讲解起该如何吹出声音来。
他捏着片叶子笑道：“先学会怎么出声，想吹出曲调来就简单许多了，大家若有兴趣，不如先自己摸索摸索。”
村民中本就都觉得顾濯吹的小调颇新奇，也有一两个原本就会吹的，听说了顾濯要教，纷纷先互相练习着吹了起来。
已经会吹的人模仿着顾濯的曲调，不会的人就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叶片放在唇边，一时“噗、噗”声不绝，引来一阵阵笑声。
杉姐儿跟几个年轻妇人坐在一块，吹得起劲，双颊发红，不时却也能顺利发出几个清亮的音来。
小秋也拿了片叶子，她这几日有些发烧，吹两下便要偏过头去，捂着嘴咳嗽一阵，却还是不依不挠地捏着叶子。赵玖怜惜地摸摸她发红的小脸，问：“嫂子，小秋这都咳嗽了许久了，上回来的那个大夫开的药还是不管用吗？”
柳嫂子叹了口气：“想来是看她年龄小，大夫也都不敢轻易用药，这才拖了这么久。小九，上次还要多谢你帮忙找来那个大夫，吃了他开的药，小秋晚上倒睡得好了不少，先多吃几副再看看吧。”
赵玖点点头：“跟我客气什么。小孩子生病是马虎不得，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嫂子还是尽管说。”
他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驶过来，不禁偏头去看，谁知那马车停在他们不远处，从车上走下来一位戴斗笠的素衣女子来。
那女子从车夫手中接过包袱，道了谢，便直直朝着他们走过来，素色面纱遮面看不清容貌，直走到顾濯跟前，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顾濯才将她认了出来。
“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可叫我好找呢。”
顾濯倏然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迎上前去：“青云？你怎么在这儿？”
青云将面纱掀起，见他刚才没认出自己，笑得像只小狐狸：“点心铺子进货，正好要来济南府一趟，我又听宋老夫人说你写了家书，说是正在青州，就顺路来看看你，怎么样，吓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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