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子意觉得耳膜鼓鼓,有那么几秒,他甚至听不到周遭的任何声音。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逃离身体的思绪拉回。
那是萧行舟的声音,其实原本这人的声音,语调,他是不熟悉的。
但相处这些时日,无论是早间的问候,还是晚间无形中被这人培养出的睡前说晚安的习惯,都像涓涓细流般,看似不显山露水,却于细微处,渗透进了阚子意生活中的每一处缝隙。
阚子意很轻地眨了下眼。
很快,肩膀有了实感,是那人走近后,和自己并肩站立在了一起,这多少让他震颤的心找回了些落到实处的感觉。
“你好。”顾云非看着俩人并肩,开口的同时朝萧行舟伸出手。
萧行舟这会双手中还握着两瓶饮料,他手大,只用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就可以轻易把其中一瓶夹在缝隙间拎着,然后右手旋开另外一瓶的瓶口,递给了阚子意,“不是渴了么,先喝口水吧。”
直到做完这一切,萧行舟像是才发现对面伸出的手,握了上去,“你好。”
语气不显得多僵硬,但也没客气到哪去,把对方完全当成了陌生人,还是不太讨喜的那种。
男人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暗暗的较量,萧行舟握手时,手下用了点力道,他能感觉到自己用劲时,对方显然也一瞬感知到了。
几秒间的握手,愣是让两个男人握出了暗自掰手腕的感觉。
阚子意立在一旁,察觉到了,他觉得更尴尬了,但根本无法说些什么,还是一旁的林小天使终于有了回眼力见。
林经冬状似不经意地咳了声。
两人这才放开手。
“子意,好久不见。”顾云非转向阚子意,问候道。
阚子意勉力点了下头,“好久不见。”
明知俩人间关系,但顾云非还是问道:“这位是?”
阚子意望了眼萧行舟,无声吞咽了下,到口的话,忽地被截。
他看着萧行舟好看的唇形开合,问,“您是?”
顾云非笑了下,自我介绍道:“顾云非,子意的学长。”
他刚说完这句,阚子意立马接道:“我们曾在一个课题组待过,不过是不同导师。”
这句话的意思是,是学长,但也并非多亲的学长。
纯就是之前因为课题作业认识的。
这句一出,对面的顾云非明显怔了下,隔了好几秒他才道:“子意,我们真是好久没见了。”
阚子意避着他目光,嗯了声。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明知这会天色黯淡,这地也没开工,俩人这个时候到这,大概率不会是为了工作而来,那就肯定是有自己的私事,但顾云非还是道:“我今天下午去你公司找你,但因为没有提前预约,被保安拦在了楼下,后来我又给你打过两个电话,但都是未接。”
“直到听你公司的人说,你最近一直在忙这边的二期工程,所以我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顾云非道:“没想到,真的等到你了。”
句句是事实,也句句透着诚恳。
阚子意实在无法拒绝。
他看了眼萧行舟。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有个想法一直很激进,去他娘的什么狗屁学长,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挑这个时候来碍眼,但萧行舟冷静下来想,毕竟俩人现在都还没有挑明,以往的处事经历告诉他,任何事情越是到了最后越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很可能会功亏一篑,行百里者半九十的事多了去了,他实现不好现在冒险。
“那子意,我先去那边等你?”萧行舟征询道。
有一瞬间,阚子意真的很感谢他的这份贴心。
不管他跟顾云非之前有什么,现在三个人待在一处的每一分钟对他而言,都是种煎熬。
他只想自己面对顾云非,把事情处理好,再去跟萧行舟汇合。
萧行舟的提议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阚子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好。”
见他转身要走,阚子意立马又加了句,“你就在那边等我,哪都不要去,我很快过来。”
萧行舟抬手,轻轻揽了下他肩膀,“好。”声音轻柔的不像话。
虽说有在外人面前做作的成分,但这份柔情也是真情实感,萧行舟相信对面这货不瞎不聋,感觉的到。
直等看不到萧行舟背影,阚子意领着顾云非往一边走。
俩人走了几步远,阚子意无意多纠缠,道:“就在这说吧。”
前方不远处其实就有处凉亭,但阚子意现在显然没什么心情跟这人到凉亭里去促膝长谈。
“子意,”见他停下,大有简单聊几句就散的意思,顾云非道:“我这次回国是专程回来看你的。”
阚子意表情微怔,顾云非见他眼神明显闪躲了下。
他知道,自己可能还有戏,软了点语气道:“我们去那边坐下说吧。”
率先抬步走了过去。
阚子意在原地僵了会儿,只好跟着往前走。
两人在凉亭中坐下。
这会大家心里都平静了许多。
可越是平静,阚子意就越是觉得,刚才那个拥抱,不像是故友间久别重逢情不自禁的拥抱,更像是这人的有意为之。
但毕竟俩人同在一个课题组待过一段时间,阚子意不预把人想得太坏,他直言,“以后……刚才那个举动还是不要再做了。”
顾云非听出他说的是什么,所以他笑,“怕他误会?”
“不是误会,”阚子意纠正道:“我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
“你之前喜欢我,”顾云非直言,“这也叫没有什么吗?”
阚子意一瞬抬眸,看着他。
“你当我不知道,”顾云非笑,“这种事情,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知道,阚子意想,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想,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你明明知道,但你却装作不知道,既然已经装作无事安好,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像是看穿他的心事,顾云非道:“子意,以前是我错了,错过了你的好。”
阚子意始终记得,顾云非这人家世好,学业好,长得也很周正,几乎是每个校园剧中情窦初开的丑小鸭主角都会默默喜欢的类型。
他也曾是众多丑小鸭大军中的一员,默默付出,不计回报,哪怕看着他身边来来往往换了又换的男男女女们,也能做到心碎又碎,再自己一片片地捡起拼合。
“过去的事,”阚子意道:“都过去了。”
他说这话时,指尖始终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阚子意忽然很庆幸,当时是他亲手为俩人带上的婚戒。
他的这个举动当然也被顾云非看到了。
“我知道你们是商业联姻,”顾云非道:“子意,我是真的喜欢你。”
阚子意蹙眉,“你以后都别这样说了。”
“为什么,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怕我这样说多了,你会动心。”
阚子意冷笑了下,“顾云非,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无视那人眼中流露出的不解,阚子意干脆把话挑明,他把左手举高,以便那枚戒指能明晃晃地暴露在俩人眼前,“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算什么,”顾云非叹了口气,“我根本不在乎。”
他站起,一把抓住了阚子意左手,“我在乎的是,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阚子意奋力挣开,咬牙道:“你别太过分。”
说罢,后退几步,自动跟这人拉开距离。
顾云非忽然觉得,现在逼他就范,不是个最佳时机,他不知道俩人来这是想干什么,但很显然,自己像个无端闯入的破坏者,无形中破坏了这一切,才会激起阚子意这么大的敌意。
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一直对他唯唯诺诺的学弟,是什么让阚子意发生了这么明显的变化。
但很显然,相比起之前那个乖顺到看不出一点脾性的学弟,现在的阚子意仿佛更加鲜活,也让顾云非心中的悔意成倍增加。
直到阚子意因为家里的事休学一段时间后,顾云非才发现,以往不管是去食堂还是去实验室都会‘不经意’遇到的人,怎么一下子不见了。
等他反应过来,其实那会阚子意已经回国半年多了。
往后那半年多,顾云非身边也没缺过陪的,但身边人来来去去,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少了个观众。
几场大醉后,他明白了过来,看似自己装作不在意,其实每每处在同一空间时,他余光都时刻关注着那个人。
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间与他人的**,都是想看看这人会有什么反应。
一开始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做,无非是出于好玩的心态,可等后来,醉宿后好友告诉他,也许他是想看看那人吃醋的表情,或者看看自己做得再过分点,会不会激发出他更多的举动来。
生气也好,打砸摔更好,顾云非就喜欢看别人为他大打出手,吃醋撒泼的样子。
但阚子意一次也没做过,不管他做得再过分,都没有。
他甚至想过,为了能见他脸上那副不同于以往的表情,他还想让阚子意去酒店给他送避|孕|套。
但还没等这些荒唐事成行呢,阚子意这个人就像缕来无影去无踪的风,吹皱他心湖涟漪,却又消失不见了。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心意时,他马不停蹄地找了过来,却也知道了阚子意已婚的消息。
好在,不就是场商业联姻吗,他爸妈就是典型的例证,俩人间别说感情了,能不想着怎么把对方搞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根本不怕阚子意陷在这场商业联姻中,他只怕,阚子意已经不在意他了。
“子意,”顾云非决定以退为进,“我今天这么贸然过来,真的无意打扰你们。”
见阚子意表情稍有缓和,顾云非觉得自己赌对了,趁热打铁道:
“子意,不管如何,我不远万里过来,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看来今天不是个最佳时间,我改天再约你,你看可以吗?”
阚子意很难见眼前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放低姿态,听着他一句句仿佛低到尘埃里的话,阚子意心里忽然抽动了一下。
他想,他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从第一次退让开始,一次比一次溃不成军,也让这人在这场征服游戏中,一次次凌驾在他头上,随意戏耍。
……
顾云非走了。
阚子意火急火燎地往他跟萧行舟约定的地方赶。
这会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二期工程还未开始施工,周遭很多地方都不平整,阚子意摸黑,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他甚至来不及拿出手机为自己照明,一心只想尽快赶过去。
但他到了两人约定的地方,却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阚子意拿出手机,直接给萧行舟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几秒后,接通。
阚子意问:“你在哪?”
电话那边很安静,静到阚子意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可听得久了,他渐渐发现,这急促的呼吸声不是对方的,而是自己的。
是他在紧张。
“说话。”明明是命令口吻,可出口的话,语气一下软了很多。
“子意啊,”萧行舟终于开口,“刚才那个故事,我还没有给你讲完。”
“我不要听什么故事,”阚子意又问了一遍,“你在哪?”
“子意,”萧行舟却执拗道:“你知道么,候鸟每年到了固定时间都会迁徙。”
阚子意现在根本不想知道什么候鸟,什么迁徙,他问,“萧行舟,你到底在哪?”
“你已经回去了吗?”
声音都在抖,阚子意心想,你听不见我声音里的颤抖吗?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吗?
通话不知是何时断掉的。
几声鸟鸣划破长空,更衬得周遭静得可怕。
只有簌簌风声穿林而过,掠过失意人面庞,带着咸涩向远方飘散。
阚子意在原地怔了很久才回过神。
其实那个人工湖就在这座广场的背面。
只是由于现在路还没修通的缘故,过去得绕行。
其实不远的,阚子意边走,心里有个声音边往外冒,真的不远,走几步就能到。
他以为能在这片人工湖里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但没有。
周遭甚至比他来时的路还要黑暗。
精心准备的‘荧光海’成了一片‘死海’,如阚子意此刻的心境。
他在湖边坐了有多久,萧行舟就站在对面的竹林间看了他多久。
零点刚过。
萧行舟的微信上忽然传来一声消息提醒。
他点开。
阚子意:[今天一直忘记跟你说了,生日快乐。]
心脏忽地痛了下,萧行舟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他以为的让双方都有余地,会不会只是因为自己还不确定?
但现在,好像确定了。
看他难过,自己比他还要难过百倍。
萧行舟:[虽然很想说声同乐,但真的不快乐。]
原来在爱情里,越是陷得深,越别笑话对方是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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