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纪不大的宦官气冲冲地从静安轩出来。
脚一踏出门槛,脸上的不耐烦便尽数消失。
候在宫道旁的另一名宦官同他对视一眼,俩人躬身匆匆越过花园,四处张望确认四周无人后,提着食盒往假山后一站。
“怎么样怎么样,她今天什么表情?”
“能是什么表情,抢了我的食盒,把吃的全抢走了。”
“明天就不是我们俩了,她估计得哭,也就只有我们俩肯给她带东西,林氏那几人不是往里掺东西就是翘班溜出去玩。”
“别说这个了,今天送的是鸡腿,我藏食盒下面她没找到,就拿了上层几个馒头。我们俩把鸡腿分一分。”
俩人迅速分完鸡腿,擦干净嘴,躬身并排出了花园。
姚识归今日发了热病,手脚无力,否则不会连食盒里的鸡腿都抢不到。
她把今天份的吃食拿进房里与昨日屯的面食放在一起。
宫里的膳房按照各宫人数准备吃食,一日三餐安排太监宫女送。
静安轩离得远,四周住的是发疯、犯了错的妃子,送饭的宫人都心不甘情不愿。
年纪小的太监宫女胆子也小,不敢明目张胆地违反宫规。
那群在宫里当差久的宫人,恨不得捞光所有自己能捞到的好处,在别处受了欺负,还要撒在姚识归头上。
姚识归从母亲离世后就在和这群人斗智斗勇。
她给自己盖好被子,学着母亲在额头挂上一条沾湿的帕子,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她心里念着宫人送食盒的时辰,担心自己错过,连馊了的馒头都拿不到。
连梦中都是在和小太监抢东西,午时居然颇为清醒地睁开了眼。
她把已经干了的帕子丢进水里,打开紧锁的大门。
今日轮值的宫人是个老油条,还尤其爱捉弄她。
姚识归深吸一口气,站在石铺小路上盯着他。
太监哼一声,拉开食盒,里面是新鲜包子。
他挑着食盒在姚识归面前一晃,兰花指点着姚识归笑得狐狸般,逗小狗似的逗姚识归。
姚识归伸手拿包子。
太监立即咬一口包子再递给她。问她还不要。
姚识归点头,从他手里夺过包子,回屋锁上门,留太监在门外骂她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姚识归不理他,她站在屯吃食的架子前把太监吃的那一部分剥掉,吃了今天的午饭。
菜包子容易坏,不能屯。
母亲要她好好活着,姚识归会听话。
轩里什么都没有无趣得很。不过住在隔壁宫的长发姐姐的宫女和太监会靠在墙角聊天。
偶尔抱怨差事,常常抱怨命苦,反正抱怨一切。
有时也会说些故事。
姚识归当听话本,蹲在墙边听。累了就回屋把母亲留下的箱子拖出来坐着听。
坐地上衣服脏了不好洗。
今天的话本的主题是宫女和太监对食的凄惨爱情故事。聊到最后他们纷纷发出羡慕的感慨。
姚识归托腮正听得发困,忽觉得肚子疼。
该不会是中午的那个太监往包子里掺东西了吧。
姚识归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靠着宫墙,迷迷糊糊地听隔壁的太监唧唧哝哝。
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长发姐姐又开始唱曲,声音凄厉,把太监吓跑,姚识归额头上压出一片红印。
她站起身要拖着箱子回屋,低头一看发现箱子上有新染上的血迹。
姚识归捞起裙摆,浅灰色的衣袍已经红了一半。
她这是要死了吗。
因为吃了个掺了东西的坏包子?
箱子是母亲在世时囤放饰品的,都是她在民间时买的一些玩意,被皇帝带进宫后,只带了这一箱东西。
如今箱子已经空了,但箱子不能脏。
她跑到水缸里舀水,洗箱子。
忙完又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
忧心自己要死了,囤的粮食浪费,今天便多吃了一个馒头。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是活着的,肚子倒是不疼了,就是床上又是血红一片。
莫不是母亲哄她说自己是天上来的神仙其实没骗自己,不然她怎么流了两天血还没死。
吭哧吭哧收拾完被褥,又换了身衣服,她不想再洗衣服了。
好累。腰酸,腿也酸。
今日蹲在墙边听完故事,怕弄脏床,晚上在地上睡了一觉。
一连四天,每每姚识归觉得自己就要去见母亲了,结果还活着。
第五日,血不流了,她活下来了。
她心情不是很好,想去听太监讲故事。
今天又是在看那叫春宫的册子。一连七天能有五天在看春宫。
一看这册子就不讲故事了。
姚识归等长发姐姐唱完歌,太监们丢下册子去安抚他们的主子。自己踩上箱子爬上宫墙。
隔壁宫的长发姐姐很好说话,不会凶人,跳下宫墙,姚识归捡起册子往袖子里一塞。
长发姐姐此时在园子里跳舞,袖子太大总是扇到旁边拦她的宫女脸上。
姚识归经过,冲长发姐姐行礼。
长发姐姐看到她反倒冷静下来,她将乱糟糟的头发别到耳后,招手让姚识归过去。
姚识归点头,跑过去抱抱长发姐姐的腰。
长发姐姐摸摸她的头。侧耳靠近她。
姚识归小声说,“今天姐姐唱得也好听。”
长发姐姐抹去自己的眼泪,捏姚识归的脸让她下次进来别翻墙。
姚识归答应下来回了自己屋。
她坐在箱子上打开册子。
母亲识字不多,但会多少教了多少。
夏采是江南女子,平日喜欢听江南细雨里花楼里姑娘们唱的曲,学了不少。
姚识归的名字就是夏采从唱词里选的。
这种书夏采在江南应该也没少看,应该不会发脾气。
姚识归把书摊开放在夏采的箱子上,趴在箱子上一页一页翻。
她虽然十二岁,但也知道太监是为什么称为太监,画里的男人缺了个东西他们看着也能有乐趣吗?
翻得页数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里面的男人都难看。
上面难看,下面也难看。
里面的姐姐们偏偏还满脸红晕,欲拒还迎,流血了也乐意。
真的吗,演的吧。
等等,怎么这个姐姐也流血。
姚识归找了相似的几张图,加上短短几句白话,大约懂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件事怪夏采,夏采离世得太突然,只留下一句要好好活着。
结果连她会来月事都不告诉她。
姚识归合上册子,翻上围墙,把册子丢回原位。
今天长发姐姐唱了一天的歌,太监们没工夫聊闲话,姚识归只好坐在箱子上,抬头在四方天空上看云。
一团一团,好远好远。
一只长得像狸奴白云,懒洋洋地从这块四方天空挪到长发姐姐那边去。
变了位置后,就不像狸奴了,乱作一团,深得深浅得浅,乱七八糟。
宫墙外太监尖利一声大喊。
“娘娘跳井了!快喊人!快喊人!”
姚识归把箱子拖回屋锁上门把自己关进箱子里。
上个娘娘是挂白绫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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