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烤海鲜开始，长纯云再没能碰到调料。
终于——
她眉眼嗔怒，唇线紧绷，低气压从她牙缝间挤出来，“海是我下的，鱼是我抓的，肉也是我烤的，凭什么不让我撒调料！”
回应她的先是一声冷笑，“没听错啊，跟我说这话的是烤一条鱼用掉10罐糖的——人类？”
“哦吼，真搞笑，分明是烤了两条鱼，怎么，你就没吃吗？少装。”
“你以为吾有多想吃？要不是不知道里梅在哪。”两面宿傩微微耸肩，给烤架上的鱼翻了个面，“我会最先将你的脖子咬断，现在在这被烤的那就是你了。”
长纯云一拍手掌，眯眼一笑，“啊，叫里梅是吗，我记住啦，等我出去我一定会帮宿傩大人找到她。”
“不是她，是他，我千年前的部下。”
“性别不重要啦，我会用您教我的方法，把他的脖子做成喷香的烤脖，还有您的手指，我也会撒上美味的糖，一起吃掉啦。”
女孩蜜糖般的甜嗓说着令人极度恶寒的话，两面宿傩大方颔首，“好啊，吾倒也想试试女人的身体。”
长纯云呵呵一笑，眼疾手快抓起一条烤鱼，脚一伸踹翻滋啦作响的烤架，单手插兜，俯身。在面无表情的两面宿傩眼前，咬下鱼的脊刺，当成棒棒糖般含着，她被对方用幽暗而深邃的目光盯着，也毫无惧怕，捡起一把烧着的柴，拿着它凑近他。
粉发男人的四只眼睛盛满女孩笑眯眯的模样，他身后，沙面上落下四只手臂的影子，扭曲地在洁白沙面上张牙舞爪。
“生前被人类仇视的家伙，装什么融入人类生活啊，喂，宿傩，你告诉我你想复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别扯上次说的什么要找咒术师报仇，拜托，你的仇人是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人类，可不是像你这种。”长纯云目光从头到脚地扫了遍两面宿傩。
“——祸害遗千年的诅咒。”
闻言，两面宿傩低声笑起来，“说得对，我想复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我问你吗？你问我做什么？”
“嗯，我不知道。”
“……神经，想复活又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推荐你去精神科看看，我有认识的医生在那，虽然他没什么医德，但你也没什么道德，这么看宿傩大人是那位医生理想的病患啊，哎，给迷途之人指引方向，今天又是善良做人的一天呢。”
长纯云把手里那串烤鱼塞给两面宿傩，见他张开的手掌不合拢，“宿傩大人的口味我已经尽力适应好多天了，实在难以接受。”
说完，她抻了个懒腰，走远了些，捏着嘴里的鱼刺在沙面上写下：
365。
今天正好是她在领域中的待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女孩蹲在海边的身影隐约染上孤寂，一头长金发早被她让宿傩用斩击一刀切，现在的长度正好及肩。两面宿傩凝望她的侧脸，往下是她修长白皙的侧颈，她当时捂着脖子，滚地哭喊：“我的脖子没了！只是剪头发！为什么把我的头又砍了！”
两面宿傩彼时有一瞬间的心虚，紧接着想起来，他用斩击时并不是一斩，而是相反的两个方向斩，避开了她的脖颈。
矜傲如他，才不会向人类低头解释。
长纯云哭喊停了，坐起身，她摸脖子没摸到血，只是下意识觉得两面宿傩肯定会一刀切，就像之前训练那样，不留一丝生路。她这么想也正常，两面宿傩要不是为了重临人世，懒得管她死活。
所以就算这次是误会，她也没什么必要认错，毕竟两面宿傩自己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不知道，当时她滚来滚去的样子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在两面宿傩眼里。
唤起他曾作为人类时的久远记忆……
「“怪物！滚出我们村子！”
朝他丢石头的人类小孩眼里充满对他的厌恶。
他不懂，为什么要害怕他。
为什么要讨厌他。
他很丑吗？还是他做坏事了？或是因为他……是四眼四手的怪物。
两面宿傩想弄明白，他被赶出村子后，在狼群侵袭村子的深夜，他悄悄返回村中，想找到那些人问一问。远远，他听到小孩的哭闹声，趴到窗棂下方，只见一个孩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哭闹不停，他的母亲在一旁无奈哄他，只因那小孩想要一块糖。
他很快被发现了，村子里的家禽死了不少，一群村民举着火把追赶他进了山中，怒气冲冲，扬言：“今日便是那只怪物的死期！”
……」
仅是一只生气的小狗在虚张声势，两面宿傩不会把她的胡言乱语听进去。
“吉。”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吾喜欢足矣。”
“嘁，随你。”
“不是狗。”
两面宿傩丢下这句话，就地躺到女孩旁边。他双臂枕在脑后，伸出另外两只手臂，举着一本厚厚的书翻看。
不是狗，在中国，吉意为吉祥如意。
不是他这种怪物能拥有的名讳。
“宿傩？”
一声疑音飘来，两面宿傩两只眼直视书页，侧边两只眼往旁瞥去。
“《圣经》你读过吗？”
“嗯。”
“真的假的？”
“假的。”
“那肯定是真的了，我想看。有个人说过，《圣经》里能找到一切答案。”
长纯云话音刚落，她面前掉下一本皮面书籍，伸手捧起，封面的十字架正好是倒着的。她挑眉，晃了晃它，“你在这不是看不到外面吗？怎么知道长这样？”
男人平静的目光注视她，长纯云了然点点头，翻开书页，“宿傩大人以为，神的国度该是怎样的？”
“定然有我。”
两面宿傩目光下移到她拿反书的双手。
“有您的话那该是地狱吧。”长纯云轻声笑起来，“神的国度就该与地狱并存，没有地狱赋予人类苦难，神明又有谁会去信仰。所以，存在即合理啊……”
存在即合理吗？
两面宿傩盯着她半晌，没从她的双眼里看到半分真切的笑意。
她是绝对的伪神论者，再怎么去信仰上帝，也改变不了她骨子里对神的厌恶。起码，一个合格的信徒，不会把信仰拿倒。
“吉，我想复活的答案找到了。”
“「神的国度」，吾要重建它。”
他的声音随海风飘进长纯云耳畔。
冰冷的海浪拍上沙滩，冲刷掉上面每一天都在变化的数字，从0开始，到365。
像翻篇的日历。
来到了456。
长纯云从被精神病咒灵追杀到迈进咒术师门槛，在两面宿傩的精神领域中度过了四百五十六天。在第四百五十六天，她和两面宿傩真正意义上来了一场战斗。
胜者嘛……
久违的山林空气扑鼻，淡淡的土腥味弥漫。天边粉紫的晚霞蔓延，黄昏的阳光照不透幽深的树林。一道高大的黑影在深林中踉跄走着，他的行动轨迹落到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眼眸的主人堪堪抬步，腰间蓦地被一件硬物抵住，他脊背下意识一颤，瞳孔骤缩。他眼角余光往后方瞥，隐约看到对方比他矮一些。
“好久不见啊医生，我可想死你了。”
甜美的女声飘进他耳畔，声音听上去贴着他耳朵说话，却没任何体感传来。
是术式作用？
下一瞬，抵在他腰间的硬物没了，他缓缓转身，对上女孩笑眯眯的脸，她手上拿着本《圣经》，显然刚才就是用它来吓他。
“在高专借的，我登记了五条悟的名字他们就借给我了。”
长纯云笑得无辜，扬了扬手里的书，双眸发亮，“不过医生您怎么会在这？不会，您是咒术师吧？看您这样，貌似还认识前面那位？”
她指的“前面那位”走到没影了，医生嘴角弧度不变，视线从远处挪回眼前，“这个啊，我也很好奇云小姐怎么会在这。”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下山好好聊聊怎么样！”
医生眼皮一跳。
不怎样。他差点就这么说了。
“那这样呢？”
一只手拿着一个木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上面贴符，木盒子转眼消失，取而代之是女孩无波无澜的面庞。她微微歪头，凑近医生，透过她的双眼能看到医生眼底的惊诧。
这样的目光，十分钟前一样出现在长纯云眼中……
宿傩的精神领域中，他教她的最后一课：
「要想突破敌方领域，己方需同样展开领域。」
领域展开，长纯云只试过几次，都是不完全的领域展开，这次，她成功了。
一出领域，欻然看到四百五十六天前的世界，她还有些恍惚。
“现实的晚霞真他爹美啊……”
她的喃喃自语被一声急喘打断，原地愣了一瞬，循声望去，一个黑发男人捂着胸口，低头扶墙走着，他身穿深色制服，这种款式她见五条悟穿过。男人蓦地抬头，使她一怔。
这个人，她见过。
就是观星那天，在她家附近对她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的人。
“你——”
“滚。”
他眼皮微掀，不断喘息，冷酷的嗓音透着戾气，像对陌生人般连眼神都没舍得丢给长纯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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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这女主我不做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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