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已经死很久了。
身为一只在天水冥渊飘荡了几百年的恶鬼,他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堪,只勉强记得刚变成鬼的时候,在天水冥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所有鬼蜮们都像苍蝇一样围着他,它们说从来没见过像他死得这么惨烈的鬼,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骨头和血肉内脏全**地旋在一起,徒留下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美得惊天动地。
尽管短短一百年后,秦观的脸就成了模糊的灰影,只能隐隐看见五官的大概位置,但他想自己生前应当是极为招人的。
送他进幻境的鬼司说,食色性也,好的皮囊是勾引男人成功的一半。
所以秦观为了确保顺利破境,特地给自己描了张和从前相像的皮子。
他很会投其所好,在调查完薛雪凝是什么样的人后,便给自己捏了个书生身份,时常与薛雪凝谈论古今时政,理所当然地讨了对方欢心。
只是秦观有些不明白,好几次他极力暗示可以进行下一步了,可薛雪凝每次到最后一步就停了,简直比柳下惠还坐怀不乱。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秦观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手上几本书,都是些当下启国最畅销不衰的情爱话本。上面无一不是在说双方眉目传情后,私下偷偷见面共赴巫山**,被家人棒打鸳鸯后依旧山盟海誓,最后定下终身,幸福团聚。
他确实是按照书上男女主定情的步骤一步一步来的。
1.浪漫初遇(雨天故意去薛雪凝面前晃悠)
2.留下定情信物(一本诗集)
3.朝夕相处(每晚梦里相见)
秦观一页页翻看话本,眉毛越拧越紧,翻来覆去还是想不通,按一般剧情发展来看,他们第四步就该是颠鸾倒凤、被翻红浪了,可薛雪凝却迟迟没个动静。
若不是闲书胡诌害人,那就是……
秦观从榻上惊坐起,从上到下来回打量着薛雪凝,眼神极其复杂:莫非这是个不行的?
毕竟是个病弱贵公子,真有什么隐疾也是寻常。如今不过是亲亲抱抱,还没正经吸上一口阳气,以后躬行实践起来,薛雪凝只怕要当场殒命。
秦观越想越觉得恼火,怎么第一次进幻境就碰上这么一个境主,真是时乖运舛!
果然当初就不该信那鬼司的话,随便挑了个境就进来,可现在也容不得他反悔了。
看来只有先治好薛雪凝的旧疾,再勾得薛雪凝彻底爱上他后,用细簪将其心脏一点点挑出来,边瞧着薛雪凝垂死之态,边连皮带肉地生吞,方能缓解他此刻的不痛快。
春短易逝,很快就到了夏日宴这天。
天空一碧如洗,许多鸟儿穿梭在石板路两旁的厚绿梧桐树上,十分活泼热闹,连阳光都格外灿烂些。
秦观虽然不怕光,在烈日下待久了也会觉得不舒服,便乖乖待在薛雪凝乘坐的马车里。
他早就知道薛雪凝生得好看,可看惯了常服,乍然见到对方穿正式礼服样子,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身深红色窄袖织纹衣勾勒出青年挺拔的身形,黑纹交领衣裳将其修长的脖颈恰到好处露出半截,愈发显得那人如丹鹤般,高雅矜贵。
此刻,薛雪凝正半垂着鸦羽般的长睫,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泛起一抹极温柔恬静的笑容,教人不禁看得屏住了呼吸。
秦观好奇地把脸贴过去,认真盯着薛雪凝瞧:嗯,不错,面色红润,气息沉稳。
一眼看去风华正茂,神采英拔,完全不像身有弱症的模样,如果不是自己与他朝夕相处,只怕也要被这幅样貌迷惑了去。
外头轿子停下,庆宝的声音传来:“公子,到了。”
男子皆从东偏门入宫,女子则走西暖阁。
这夏日宴明面上是莲城达官显贵家族适龄男女的相亲宴,该有的礼数和规矩却一点也不能少,甚至比寻常宫宴还繁杂。
秦观跟着薛雪凝刚下了轿子,不远处一个皇家规格的软轿也落了下来。
“雪凝,好巧。”
垂帘掀开,一张棱角分明的亲切笑脸迎了出来。
秦观皱了皱鼻子。
萧梓逸一身耀目华服,腰间佩环玎珰,如开屏孔雀一般显眼。
“我可是听说,昭武将军府的嫡长女也来了,人已经在太后宫中,年前你三推四请不肯见她,如今却是推托不得了。”
薛雪凝道:“我与姚小姐不过一面之缘,何来推托。”
萧梓逸摇头笑道:“人家却是为了你,回绝了与户部左司徒家的姻亲,自请入了女子书院,就差进宫请求圣旨赐婚了,看来终究是流水无情。”
秦观飘在轿顶上,心道:什么有情无情?依我看,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那位姚小姐还是莫入火坑的好。
薛雪凝的脸在暖阳下愈发显得冷淡精致,微微笑道:“我如何当得起,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进宫吧。”
皇宫里巍峨繁华,花开得也好。
秦观抱着胳膊跟在两人后面,探着脑袋东张西望,好几次和旁边的宫人撞了个满怀。还好鬼魂没有实体,他也只是在别人身体里穿来穿去。
终于到了盛德宫,殿中暖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已经落座的年轻公子们各个仪态大方、谈笑间充满书生意气,其中坐在首席的便是几个从一品家的嫡子。
众人一见萧梓逸和薛雪凝到来,瞬间噤声,又迅速热络起来:“见过萧郡王,薛公子。”
为首的人很快将座位让了出来,笑着恭维道:
“几日不见小郡王,果然更加气度不凡,前个听说郡王刚刚一掷千金得了一匹好马,不知何时也能让我们见见?”
“是啊,不如过几日去城外踏青,郡王和薛公子也一同来吧!正好见识一下郡王新得的宝马。”
萧梓逸含笑道:“还是等到荆门山秋狝时再看不迟。诸位都请坐吧,两位殿下还要半柱香时间才能到,不如先饮茶坐等片刻。”
众人皆道是。
秦观不喜欢萧梓逸,总觉得他说话好似山路十八弯一样叫人难受,偏偏其他人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口中全是阿谀奉承之词。
他一开始还十分有兴致坐在梁上看戏,后面便觉得无趣起来,再年轻朝气的俊俏公子拍起马屁来还是一样让人反胃,亏得薛雪凝能沉得住气。
趁着夏日宴还未正式开始,他索性先飘去别的宫殿看看热闹。
太后所住的慈祤宫,庭中花园里早已乌压压坐满了一片,全部都是豆蔻年华的官家小姐,各个端庄娇颜,穿红着绿,脂粉香甜,一眼望去如置身花圃。果然比“乌烟瘴气”的盛德宫好上许多。
秦观正飘着闲逛,忽听一碧衣少女低声道:“也不知午宴还有多久开始,上次见到薛公子,还是在两年前的游园会。”
旁边小丫鬟道:“听说这次昭武将军府的姚小姐也来了,月前边疆战事刚平,将军府声势正大,他家小姐又一向爱慕薛公子,若是能得太后娘娘恩赐求下婚事,只怕要势在必得了。”
碧衣少女不虞道:“将军府算什么?论行军打仗自然是他们厉害,可如今这是在莲城,嫡小姐来了又如何,难道她还能当众把人抢了去?总该讲究些礼义廉耻吧。”
小丫鬟小声道:“将军府的都是一帮粗人,说不准真能这么做!小姐你忘了当年……”
碧衣少女越听脸色越难看:“蛮夷之女,有伤风化。便是她有心,薛公子也绝看不上她!”
两人头靠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秦观在旁边忍俊不禁,听了一耳朵闲话。
原来这位将军府嫡小姐名叫姚静秋,从小随父亲在塞外长大,骑马射箭比刀样样精通。十二岁回宫面圣时,她对薛雪凝一见钟情,差点把人掳走做马奴,闹了好大一场乌龙,从此便念念不忘了。
别说,薛雪凝那身子骨本就摇摇欲坠,再来几次强掳恐怕真的活不到明年开春。
远处姚静秋单独坐在一桌,一身鹅黄色锦绣长裙,虽说是寻常官家女子的打扮,却无弱柳扶风之态,反而肩挺腰直,平静目视前方,自带一股洒脱之气。
旁边几桌小姐不时偷瞄着她低声议论几句,却没有几个人敢上前搭讪的。
秦观觉得有趣,一时兴起躲在树后,也变成个小姐样子,施施然走了过去:“姚姐姐好。”
姚静秋抬头瞧了她一眼,疑惑道:“你是?”
秦观道:“我乃清吏司徐郎中家的庶女,早在闺中读书时,就听闻姚小姐随父征战沙场的威名。今日有幸相见,特来问安。”
姚静秋见她容貌秀丽可爱,言谈真诚恳切,不由得点头露出微笑:“原来如此,徐小姐无需见外,叫我静秋便好。”
“静秋姐姐。”
秦观眼神羞涩,轻声道:“我从未出过莲城,在闺中寡闻少见,很是羡慕姐姐能征战沙场。今日见姐姐,神采英姿远胜一般女子,想必自有高见远识,不知可否给妹妹一点小小建议?”
姚静秋是直性子,道:“妹妹不妨直说。”
秦观叹了口气:“我有一心仪之人,他虽同我交好却始终不肯迈出那一步。如今家中父亲有意要将我嫁与旁人,我心中实在不甘,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一步?你是指,他不肯上门提亲吧。”
姚静秋眼波流转,浅浅笑道:“今日的我,必劝你不可强求。可若是当年的我——”
秦观好奇道:“若是当年如何?”
姚静秋道:“妹妹可曾见过训马?好马从来不会主动臣服,必须要通过驯服让它知道谁是主人。先是接近,安抚,再发号施令,若是用尽甜头它仍旧不肯听话,便要狠狠鞭打,打到它不敢不听,再给好草慰藉,如此反复便能训得一匹好马。”
这……说得究竟是训马还是调教人?
他确实也听过天水冥渊的几个艳鬼讨论驭男之道,打下棒子给颗枣,与姚静秋所说颇有相似之处。
可惜薛雪凝不比旁人,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经不起半点折腾,显然用不了这种猛药。
秦观不禁心中遗憾,感谢道:“多谢姐姐教诲,妹妹受益匪浅。”
姚静秋道:“不怕妹妹笑话,我幼时在军中训马,无一不服,如今进了莲城却多番受挫。不过想来良驹难得,便是多花些功夫曲折也是值得。”
秦观瞬间读懂了她的眼神,掩唇含笑道:“姐姐说得可是久不参加宫宴的那位薛公子?”
姚静秋含笑:“妹妹,喝茶。”
受说得挖心生吃,是真的,最后一个世界会解释清楚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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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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