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淮市医院。
谭鸿伸直手臂放到桌上,一个中年秃头的男医生将他的手清理干净,然后边用镊子取出玻璃渣边碎碎念:
“你这小伙子怎么弄的啊,也太不小心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这么脆皮,更应该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才是。”
谭鸿像是感觉不到疼般。
他没有接话,抬头望向门外的周盛。周盛在打电话,没有走得很远,谭鸿完全能听见他的声音:“不好意思,帮我把会议推到下午一点,我这边出了点意外。”
谭鸿猜他应该是在和助理谈话,聊的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情,谭鸿顿时心生愧疚,他可不想耽误别人的工作,怪不厚道的。
但转念一想谭鸿又觉得周盛是个傻逼,他要是不来招惹他,他哪里用得着砸他车窗?
而且他也没让周盛送他来医院。
这通电话结束得很快,周盛又折了回来,谭鸿即刻移开眼。
周盛回到谭鸿身边,沉默地看着医生处理谭鸿手上的玻璃渣。
医生这会也不在说话,病房内一时间安静的出奇。
一道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静谧,是谭鸿的手机响了。
手机在谭鸿的右口袋,他得稍微扭动一下身体才能动手摸到手机,但是医生现在还在帮他处理右手上的伤口,他没法乱动,于是他天人交战了片刻,终于仰头看着周盛,没好气道:“我要接电话,帮我拿一下谢谢。”
周盛俯身帮他取出手机,谭鸿单手接过,电话备注是他妈:“喂,妈,怎么了?”
“你还敢问怎么了?周盛都跟我说了,你手受伤了,”梵女士的嗓门可不小,谭鸿不得不把手机举远点听,“现在我和你爸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也真是的,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梵女士又絮絮叨叨了好半天,这才结束了通话。
挂完电话,谭鸿不大高兴地质问周盛:“你跟我妈说我把你车窗砸了?”
此话一出,医生包扎的手不由得顿了下,偷摸看了两人一下。
周盛:“我没有。”
鬼才信,谭鸿撇了撇嘴没说话。
约莫五分钟,外面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一群小孩在外面奔腾。
“儿子!你怎么样?!”
“谭鸿!你怎么样?!”
两道声音在同一时间炸开。
谭鸿疑惑地应声看过去。
他爸妈以及他的两个朋友都赶过来了。
谭鸿:……?
只是手破点皮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
“爸、妈,”谭鸿瞧了下父母,又分别扫了姚景琛和贺松临一眼,“还有你们咋也来了?”
“我靠谭鸿你是真的火了。”贺松临脸上洋溢着笑,正要继续往下说下去,姚璟琛突然抬手大咳两声,贺松临便住了嘴。
谭鸿:???
谭鸿回头问瞧爸妈,梵女士眼中含泪,哽咽地说:“你还敢问,你怎么能一回来就出事,要不是周盛告诉我,妈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站在一旁缄默已久的周盛主动揽责:“伯父伯母,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小谭,让他受伤了。”
谭鸿仰头瞪了他一眼:“妈,我说真的一点都不疼。对我来说根本没……”
“啊——”
话还没说完,谭鸿便叫了一声。
取玻璃渣时他还没什么感觉,上药倒是疼得他龇牙咧嘴:“医生,你往我手上涂了什么,还怪刺激的。”
医生觑了眼患者,偷笑两声:“碘伏。”
医生给谭鸿上药包扎完,向本人及家属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本来可以走了。
谭先生和梵女士非要他住院观察两天,谭鸿拗不过爸妈,只好答应。
这天折腾下来已经中午了,周盛说他公司还有事先离开了,谭鸿爸妈则给几个年轻人买饭去了。
病房内只剩下谭鸿和他两个朋友。
“谭鸿你今天都上新闻了,你自己看,这是我截图下来的,现在新闻已经被人撤走了。”
贺松临把手机递给谭鸿,谭鸿伸手接过来。
新闻的标题是《一名年轻男子赤手空拳狂砸迈巴赫车窗》。
内容上大致写着:今日在北淮市某街道发生的交通堵塞事件中,一位车主意外目睹一名年轻人激烈砸毁一辆迈巴赫的车窗。
据了解,这辆迈巴赫的车主周先生是近年来在商界崭露头角的房地产企业家,而砸窗的年轻人则是百年家族谭家的一位少爷。
新闻上还发了条视频,谭鸿想点开看一眼,发现这是图片,于是又往后翻了翻,接下来全是评论。
网友a:妈呀有钱人的娱乐方式就是不一样,迈巴赫都敢砸。
网友b:这个谭少爷有点眼熟啊,我记得几年前在网上好像也火过了一把,当时好像是和一位女博主合影。
网友c:这个企业家后面是不是还送这个少爷去医院了,车被砸了他都不心疼还送人家去医院,他人好好啊。
谭鸿:……
底下还有n多条评论,谭鸿懒得翻了,把手机还给贺松临。
“所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谭鸿问。
贺松临说:“迈巴赫的车窗上有裂纹,周盛把它开到了医院,然后早上又爆出了新闻,难免不被人察觉,就有网友拍照发到了网上,我和姚景琛顺藤摸瓜来找你,顺便看看你状态。”
难怪,谭鸿垂下眉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其实没想把事情闹大,尤其是在这种摄像头的曝光下。
见谭鸿不说话,姚景琛理性询问:“你跟周盛发生了什么?会让你生气到用手砸他车窗。”
谭鸿把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事情都吐露出来:“我不懂他到底想怎样,既然已经不告而别了这么多年,就应该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就是就是,这么多年连个准信都不给你,”贺松临听完朋友这一番话,充分共情,“等你回来了他又贴上来,这也太过分了!谁跟他做朋友谁倒霉。”
姚景琛说:“也许他是想和你重归于好呢?”
谭鸿不爽道:“真是好笑,我缺他这个朋友吗?你是谁的朋友?怎么还帮他说话?”
在医院待了两天,贺松临留下来陪谭鸿解闷,姚景琛则回去筹备订婚的事。
两天一晃而过,爸妈过来接谭鸿回家。
车上。
谭鸿坐在后座,爸妈坐在前座。
“我听说前两天周盛的车被人砸了,你们说谁家孩子这么野,”梵女士是个话痨,一路上都在讲话,“没事跑去砸人家车窗啊。”
谭鸿心虚地摸了下后脖子,没接话。
梵女士突然从前面转过身,盯着谭鸿:“不会是你吧,儿子?”
谭鸿僵硬两秒,笑着眨了下眼睛:“妈,你看我像是会干出那种事的人吗?”
“谭鸿,你妈我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年纪,周盛虽然只跟我说他在开车时路上发生了点小刮擦,连累你受伤,但当天早上的新闻我还是看了的,没有在一时间揭穿你是不想让你在医院难堪。”
谭鸿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温顺的猫,小声地讲:“妈,我知道错了。”
梵女士重新坐直身体,声音是不曾有过的严厉:“玩闹也要有个度,等你的伤痊愈了记得亲自给我向人家登门道歉,听到没有?”
虽然谭鸿从小备受宠爱,但家教有方,父母向来不允许他在外厮混,惹是生非,败坏家族脸面。
谭鸿嗯了一声,说知道了,这事才算翻篇。
过了一周,周盛自那天起再也没来找过谭鸿,而谭鸿手背上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
——
这天,谭鸿遛完狗,谭松垣把他叫到了书房内。
父子两人相对而坐。
“我改变主意了,”谭鸿没有打断父亲的话,“我看你对半导体也没有多大兴趣,让你到公司上班估计也是在折磨你,我手底下还有一个艺鸣传媒,公司旗下还有两个艺人,只是开了两年了没什么起色,我看不如交给你,你这么年轻,捕捉未来的娱乐风向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谭家以半导体为主要经营领域,百年来一直都占据着显著的市场份额,在商界同样享有盛誉。
谭松垣叫儿子回国,本意是想让儿子进到公司,以便早日接管家族产业,但现如今又觉得他年轻气盛,资质不够,还是在外多磨炼为好。
谭鸿明白,他爸丢给他一个公司要他自己单打独斗,这是想要锻炼他,想知道他究竟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缄默片刻,谭鸿抿唇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谭松垣起身,朝门口走去,谭鸿目送父亲离开,谭松垣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回来这么久,还没去看望你奶奶,这几天抽空去看看,她该想你了。”
天气还算暖和,远处慢悠悠地飘起了几片黑云。
谭鸿自己开车来到了海边,手里捧着一束兰花。
金光闪闪的海面背后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谭鸿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着右侧的小道走去,这条小道绿意盎然,道上堆积着杂草和碎石,但这条山路可以安全无阻地直达山顶。
一路闻着木质香爬上山峰,山峰上只立了一个无名墓碑。
谭鸿走到墓碑前,将手中的兰花放在墓碑上,接着双漆跪地:“奶奶,对不起,这些年我都没能来看你。”
奶奶喜欢山川大海,死前的心愿就是能够葬在靠着海边的山上,海边有人来,山上有鸟叫,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奶奶,你总是说我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黑云压顶,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滴啪嗒落了下来,打在谭鸿的睫毛上,他很轻地眨了下眼,透亮的水珠跟着落下:但你知道吗,我亲手养大了一只小狗daron,它一直都很乖,不吵不闹的,也就小的时候比较爱拆家……”
他一个人跪在墓碑前碎碎念,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了一道脚步声,直到一抹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谭鸿仰头看了一眼,周盛身着一套黑色西装,撑着伞站在他的背后,他红着眼眶问:“你怎么来了。”
周盛说:“去找你,发现你不在家,来这里碰碰运气。”
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模糊了视线,一瞬间,谭鸿想起了五年前同样是细雨飘飞的傍晚。
那天他还在教室上课,他妈一通讣告让他赶回了家。
回到家,家族成员都穿上了丧服肃立在灵堂上,谭鸿穿着校服趔趄地跑到奶奶的灵柩前,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他妈告诉他,奶奶最后的愿望是再见他一面,但她知道他在上课,不愿影响他的心情。
七天后,需要将死者火化,这天到场的不止有家族成员,还有周盛。
工作人员用燃火器点燃死者,场内迅速升腾起熊熊烈火,浓烈的烧焦味弥漫开来,紧接着砸下了噼里啪啦的雨。
赤红的焰火映在谭鸿的瞳孔上,他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惨白着一张脸:
“我还答应奶奶等我毕业了要和她一起游遍大江南北,她怎么能让我食言呢?”
站在身旁的周盛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小谭,这是每个人的命数。”
“命数?什么命数?我听不懂。那你呢?你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的。”
谭鸿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一个月前还向他承诺不会离开他的人,却在一个月后玩消失。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恨意不断地增长。
他恨他不告而别,他恨他不守承诺,更恨他弃他而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