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低下头去咬自己的糖包。
好一招敌不动我不动。
要是什么说法都没有，那他昨晚就是被免费调戏了一下呗。
也行。
高明：“不过，我们确实需要保持距离。”
季然顿住。
高明打开手机微信看高千鹤发来的信息，漫不经心地说道：“昨天那种情况是意外。”
季然喝了口八宝粥，没说什么。
高千鹤女士起床，见高明和季然都不在家，以为小夫妻出去吃早餐了，给她发了两条语音。
想着这里没有外人，高明点开语音播放。
高千鹤：【帮你跟人家摄影师约好了，下周末去拍婚纱照，地址我一会发你】
高明突然对下个周末没那么期待了。
她又点开第二条信息。
高千鹤：【你跟季老师是不是要备孕啊，家里连个避孕套都没有】
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高明斜眼看他：“怎么了？”
季然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没什么，就是觉得妈说话有点直接。”
季然管高千鹤一口一个“妈”叫得自然，好像真把高千鹤当成亲妈了。
不过高千鹤的话提醒了高明，她和季然这夫妻伪装得还不够出色，连避孕套这样的东西都忘了往家里放两盒。
走到柜台前，季然先高明一步从货架上取出三个红色包装的盒子放在柜台上。
高明打算过去结账，被季然拦下。
季然：“还是我来吧。”
店员拿了个塑料袋来将套子装起来，高明看季然挑的三盒都是同一品牌，像是有意选这个牌子似的，随口问了句：“这个牌子好用吗？”
季然愣了有两秒钟，他贴着柜台站着，背对着高明，高明没看见他的脸色。
但高明能看到他摇了摇脑袋。
季然：“不知道，没用过。”
季然掏出手机结账，拎起塑料袋，拔腿就走。
高明注意到，季然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
已至寒冬，高明去机场的时候穿上了夏航发的飞行员制服大衣，那是件深蓝色的毛呢大衣，按照她们身材尺寸定做的。高明这件还有掐腰设计，拉着行李箱一路走到大厅，苗条飒爽的背影获得了不少注目礼。
有个年轻的父亲抱着他的孩子，指着高明道：“乐乐，你看，这是个女机长。”
叫“乐乐”的小男孩正瞪大了眼睛看她，高明不想让小男孩失望，经过他身边，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高明不常笑，更不常假笑，她强行牵动嘴角的僵笑像恐怖片《死寂》里面的木偶比利。
还没到登机口，高明就和机组人员遇见，领头的副驾驶相貌眼熟，好像是和她一起驾驶纽约飞首都航班的副驾。
“高机长。”喻思明上前和她握手。
“喻机长。”
听到高明还记得自己名字，喻思明眼前一亮。
高明在机场接受完检查，和喻思明在会议室里看放行资料，然后她带着机组人员开会。
首都飞南宁，航程五小时，不巧的是南宁那边刚好是大雾天气，雾对能见度的影响很大，会对能否降落造成影响，为此，高明驾驶的航班推迟了一个小时。现在南宁机场的雾散去了一些，不过是否能正常降落，还要看老天安排。
“今晚南宁有我家哥哥的演唱会，希望一切顺利，不影响我去演唱会。”
会议结束后，机组人员来到餐厅吃饭，一名乘务跟在乘务长的后面小声祈祷着。
乘务长笑道：“妹妹，你与其祈祷去你偶像演唱会不迟到，还不如祈祷我们飞的航班次次顺利。”
乘务长还是上次高明从纽约飞首都的那位，她见高明在她旁边接水，悄悄地凑上前。
“高机长早。”
“早。”
乘务长莞尔一笑：“我女儿是您爱人的书迷，季老师的书，我们本本都买。”
高明：“谢谢。”
乘务长犹豫再三：“您爱人在海阳的签售就是今晚吧，小樱桃系列，我女儿最喜欢那几本。”
也是在半年前，高明在航空公司开始变得有人缘起来，从前大家虽然知道她是夏航最年轻的女机长，但大家都不敢轻易接近她。
和季然结婚后，时常有同事过来打招呼，要不说是为了他们女儿儿子，要不说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总之就为一件事——
乘务长：“我想看看，能不能托您向季老师要个亲笔签名……”
高明头都没抬：“行。”
乘务长眼睛锃亮：“真的？”
高明：“地址发来吧，回头让他寄给你。”
乘务长连连道谢，双手握拳，一溜烟就跑开了。
她先把家庭住址发到高明手机里，又点开语音对着电话说：“嘉嘉啊，妈妈帮你要到季然季老师的亲笔签名了，妈妈棒不棒？”
喻思明在一旁做了好一通心理建设，见乘务长走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上前，走到高明身后。
这几天，他上网把这个叫“季然”的人搜了一遍，下载了他的照片，还专门找了本他的书看了看。
某社交平台还有个关于他的高赞帖子，标题是“天呐，最近爆火的《小樱桃》儿童绘本幕后制作人竟然这么帅”。
喻思明对这种评论有点不爽。
哪里帅了？
不就是皮肤白一点，眼睛亮一点，睫毛长一点，个子高一点，哪值得十几万的赞？
喻思明好歹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飞行员，首都土著，家里两代都在大学从事教育工作，根正苗红，在当代婚恋市场也是很抢手的。
喻思明花了点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准备，最后走到高明跟前。
喻思明：“听说您的丈夫是季然。”
高明还是头都不抬：“你也想要签名？”
喻思明：“啊，我，我不是……”
喻思明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又用指甲挠了挠下巴：“我拜读过几本季老师的书，不算是太合我的胃口。”
高明把黄瓜片咽下去：“因为都是童书。”
喻思明愣了一下，不知道高明是不是在有意噎他。
喻思明：“我平时还是很爱读童书的，《哈利·波特》《查理九世》，翻来覆去读了很多遍了。”
喻思明“咝”了一声，装作一种正在思考的样子：“季老师的书，怎么说呢，对比前者，少了那种对大故事架构的掌控、方向，还有——”
喻思明突然不说了，因为高明的一双大眼正在看他。
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喻思明才能完全领略到那双大眼睛的美感，眼瞳清澈，玻璃珠子似的。她眼下还有一对卧蚕，那分明是可爱亲人的象征，在高明冷若冰霜的脸上却很不相称。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喻思明以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她看穿了，赶忙帮自己找补：“不是，我不是故意，我只是……”
高明：“夏航关于我的讨论，我都知道。”
高明：“或许我平时看起来很严肃，让你们觉得我不好靠近。”
高明：“但没关系，工作就是工作，你不需要强迫自己跟我搞好关系。”
喻思明：“……？”
高明已经把盘子里的菜吃完，起身回去放托盘的时候，手在喻思明肩上拍了拍，似乎是示意他放心。
乘务长目睹了刚才的情况，贴心地过去安慰他：“高机长就是这样的，我飞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她笑过。”
“但她人很好的，别担心。”
喻思明坐在原地，百感交集。
*
飞机经历了四个半小时的飞行，终于抵达南宁机场上空。
可惜天公不作美，南宁机场的情况比预计的还要糟糕，大雾弥漫，难以看见跑道及周围环境。
高明在跟地面塔台沟通后，决定暂时备降到离南宁航程四十五分钟的海阳机场。
机长广播一响起，飞机里大家议论纷纷。
“怎么就降不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突然解开了安全带站起身来，指着窗外星火闪烁的城市夜空大声嚷嚷，“这雾也没多大啊，就这么点雾怎么就降不下来了？”
乘务连忙走过去：“先生，飞机还不是处于平稳状态中，很有可能发生危险，请您先坐下。”
中年男人一听“危险”两个字，像是炸了似的：“一天到晚就是危险危险，飞机票那么贵，说不降落就不降落了，今天都延误一小时了，你们夏航就是用这种态度敷衍乘客的吗？”
乘务长满脸堆笑地上前，好说歹说算安抚住了这位乘客，可刚才大家的情绪都被他点燃了，飞机在飞往海阳机场时，机舱里的讨论声不断。
飞机降落在海阳机场还没停稳，就不断有安全带搭扣解开的声音传来，下飞机的时候，机舱驾驶室的门先开了，不断有乘客的怨言传进来。
“夏航真垃圾，聘的飞行员都没用，我都看见南宁机场的跑道了，硬是没降下来。”
后面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在后面打哈哈：“差不多得了，你没看见这是个女机长开吗，没开到一半坠机就不错了。”
有几个人在后面跟着说：“夏航的飞行员能力不行，以后不坐这家垃圾公司的了。”
高明和喻思明坐在驾驶舱里，听取“垃圾”声一片。
喻思明双拳紧握，恨不能冲上去跟那群乘客们理论。
他们懂什么？他们看到的那是跑道吗？飞机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起飞和降落，稍有差错，这机上一百多名乘客的命就都要折在这儿了。
凭什么说他们这些为乘客生命考虑的飞行员要被骂“垃圾”？
高明和机组人员做完安全检查后下飞机，和大家来到机场等待天气变更。
临到夜晚，南宁机场上空的大雾仍旧不散，高明只好让航空公司为乘客们安排酒店，等白天雾散去些再飞。
万豪酒店，高明和喻思明乘一辆电梯，镜面的电梯门闭合，映出喻思明那一副阑尾炎发作的神情。
“太过分了。”喻思明握紧了双拳。
高明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镜面玻璃。
喻思明：“竟然说我不行……我哪里不行了？”
喻思明：“我们延误航班也是想等雾散了，怎么到乘客的嘴里，就成了我们不想飞了？”
喻思明：“还有人说都看见跑道了，他们看见的那是跑道吗？真降下来这一飞机人不都遭殃了。”
喻思明看向高明，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依旧看不到任何感情的浮动。
两人拉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排队等坐大巴车去酒店的乘客们，有眼尖的乘客发现那两人就是他们这个航班的机长，故意放大了声量，好让她们听见那些人的怨言。
可高明偏偏像聋了似的，一眼不眨地经过他们，步履稳健地向前走。
喻思明小声地开口：“高机长您就不生气吗？他们也骂您了……”
不像男人，高明对别人说自己不行这件事没太大感觉。
高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喻思明：“什么？”
高明冰冷的声音在电梯里回荡：“他们说你不行，你就真不行了吗？”
喻思明：“可是那些乘客……”
高明：“那些乘客里有飞行员吗？上过飞行学校吗？受过专业的航空教育吗？”
喻思明：“……”
高明：“所以为什么要在意他们的话，让外行去指点你这个内行人的做法？”
喻思明年纪轻，想必一路上也顺风顺水，没经受过这样别人的指责和刁难。
别人话一说重了，他就觉得跟天下来一样，低着头不言不语，眼尾悄悄地红了。
高明脸色不改。
“那些人和你只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没有参与过你的人生，没有见过你是怎么在苛刻的培训中挺过来、怎么在严格的选拔里脱颖而出的。”
她望着镜面电梯的自己，白衬衫上一对肩章把她的双肩修饰得宽阔挺拔。她笔直地站着，像一棵四季常青的松柏树，任风吹雨打都不会压弯自己的躯体。
“他们没有见过你做固定滚轮时难受得要把隔夜饭吐出来，没有看见你为了弥补飞行时长开对身体有损的货运深夜航班，他们不清楚这些，他们没有资格去评判你。”
喻思明轻轻地抬头看着背对着她的高明。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在互联网上看到的一句话——
“你人生里总会遇见一些人，在你的眼里，他们是发着光的。”
喻思明握紧了拳头，情绪被高明鼓舞，咬紧了后槽牙，字字清晰地说道：“您说得没错，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否定我的，就是我自己！”
电梯里安静了一瞬间。
随后，高明不假思索道：“有资格否定你的，是你的机长□□和夏航去飞行院校招飞的领导。”
喻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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