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廊的上方挂着提灯,光线四散,在橱窗与店门前映出了一片米白的空间。光线越过少年布满银屑的绒帽子,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拉扯着又大又长的影子。他趴在橱窗上,仅见得橱窗被发黄的报纸遮蔽。
“……已消失半载,或将何去何从?”
“……二三年……二……十日?……再无……”
“暴雪……降温……”
橱窗上的剪报破旧,模糊,甚至受了潮。化开的油墨像颗糖,甜腻只让少年理解了甜,却不理解甜腻的含义。他不自觉的把眼睛都贴到了橱窗蒙尘的玻璃上,却发现头侧的光线因此被遮住受阻,又稍微松开一点身子,试着继续阅读文字。
门廊的提灯所画下的圆阵外围便是深不见底的渊墨。在少年试着舔舐无根无源的信息的残片时,脚步声在宽广的空间中跌宕起伏。并最终从少年的三规管中收缩定型,变成了来自身后清晰的问候。
“哪来的小鬼,趴在人家的门前做什么啊?”
中年女性的声音富有底蕴,如同涌潮一般扑向趴在橱窗上的少年。他吓得哆嗦,却妄想着,堂堂正正的问候也不会是什么邪魅。他侧过头,从橱窗的窗台下小心伸脚落地,回首挠头,并尝试予以尴尬的笑脸。
“抱歉,阿……姐姐,我不知道这里你的家,我只是……”
不等少年继续解释,刚刚如同是仅有一个看似上了年纪的头颅浮出水面一般的身影随着稳健的步伐穿过深色的迷障。
少年的话像咒语,向着深不见底的渊壑中期许着目的。煞白的皮囊鼓着气,从幽邃的墨域中浮出一个头颅。头颅拽扯着脖颈,接下来是黑色及膝大衣,丰润的小腿,以及在空旷空间中震荡不已的高跟长靴。她的大衣上绑上数到颜色各异的缠带,缠带或系或扣地排列着各色器具。工具带隐去的侧腹在米白色的空间中勾勒出一条邪魅的曲线,配合她套着修长手套的手指插在其上的晃动,有形的强迫感上升为异化的同理心直击少年的心壁。少年吞咽了自己的咽喉,口干舌燥,原因或许是眼前堪称魔鬼的女性身上还有一张能唤醒沉睡基因的脸孔。
“哦呀,嘴真甜,要不要来姐姐家喝口茶?”
女性妩媚一笑,径直朝挂着灯的店门走出,将别在大衣内的钥匙抽出,一插一扭打开同样被剪报裹得密不透光的玻璃制店门。少年目光跟随,只记得女性大衣内的曼妙阴影与光线下朦胧健美的大腿。显然,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进门店。
仍粘黏在意识中的婀娜多姿的紧身衣裤,被不合时宜的关门声击碎。回到现实的少年左右扭头,刚才所在的米白色空间荡然无存,周遭被一股粘稠的雾息遮蔽了双目。
“姐姐给你倒杯茶,来,这边坐一下吧。”
声音拽了拽少年的头颅,未见那面容姣好,风韵柔存的姐姐的身影,但见得一点烛火把一张桌子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息内变出。细看之下,甚至配套了一对椅子。他也学着大姐姐方才落落大方的步伐,在桌边上小心落座。不料轻微推拉椅子的声音刚刚结束,沉渊之中又伸出了一双玉色润手,透明玻璃的茶壶,两个附带杯碟的陶瓷茶具就这样依次出现在菊黄雕花的桌布上。
欠身倒茶的大姐姐姿态对于少年来讲过于的刺激,甚至连玻璃茶壶中流出的液汁都因此格外芬芳。他一时将眼睛放在专心倒茶的脸,一时凝视因地心引力而变幻莫测的曲线,一时注意到女人的大手细长而柔润。可当他耳中闻得斟水的声音渐渐厚重,又故作姿态的低下头凝视眼前的茶水。
毕竟他确实口干舌燥。
姐姐在少年的对面坐下,将一杯放在烛台附近的茶水往自己的身边移走。少年见状,也试着伸出手,桌子不大,他判断自己能拿走茶杯。但姐姐比他更快,她伸出另一只手,将另一杯看着像是冲给少年的茶,往自己身边移走。她左手提起自己的茶杯,右手则盖住少年的茶,表情富含玩味,用手指在茶杯的杯口环蹭。
“那么,跟姐姐说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叫李茂,我又渴又饿,看见大房子里有灯亮,我就爬外面的楼梯上来了。然后我看见窗户上有字,就试着看这些字在写什么,我没想到这里是人家,但我只是渴得不行,所以才在这里继续等的。姐姐,我……”
兰花指捻起透明的茶杯,在漆着花纹的杯口留下口红印,眼睛眯上又睁开。
“那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我也不知……”
姐姐闻声,以伶俐的目光瞪了少年一眼。
“我是从北面,江北省的锡河地下城过来的。我们……”
少年捏紧了瘦弱的手掌。
“地下城把我和我哥给优化了,我们和几个地下城周围的流浪者组了个队伍,向南走了好几天的路。前些天,我跟队伍走散了,食物和水也丢失了,在城里流浪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哦,是锡河城啊,那我们还是老乡啊。”
姐姐将她的右手松开,单手捏住杯碟撑起杯子,将它递给李茂,李茂双手接过杯子。刚想猛口喝下热茶的他在接触茶杯的同时又改口细品,茶杯却从未从手中放下。
“你可以叫我胡姨,目前就住在这家店里面,我等下还要做饭,你要不要也一起吃?”
李茂点点头,抱起茶杯继续喝。胡姨就这样看着他,哭闹不成又满怀感激地蛮干,顶着滚烫的茶温汆汤喉舌。半晌才把茶杯放下,还没等他脸上露出“活过来了啊”的表情,第二杯茶已经倒进了茶杯中。不出一刻钟,他竟在胡姨的帮助下补充了一整个茶壶的水分。
直到李茂从对水的渴求中解脱,胡姨才开始与之交谈。从这位年纪不大的“老乡”口中,她逐渐获悉如今家乡的变化,可一切就如同胡姨平静的脸色,家乡的变化或许并不大,甚至小的出奇,她仅仅是面带微笑的和这个身高不到她的胸膛的少年,融洽地交谈了接近数分钟。
“胡姨,我觉得,有点,困……”
李茂像是因短暂的交谈得到了释放,单手揉搓眼睛的举动让他看起来比起少年更像个小孩。不等他的脊椎扶直他的腰,无情的重力便把他从椅子上整个扯下来,翻到在烛火不及的瓷砖地板上,眼中的长靴缓缓变黑。
“滴答”
按钮扣动的声响刺激回路,厨房正上方的三根长光管应声点亮。明亮通透的白光垂直射向不锈钢金属制成的长桌。长桌长一米八,宽一米五,长桌的四周焊有方便导流液体的凹槽,凹槽也设有略微的倾斜,其斜面的最后则是一个白色的塑料桶。
食材则已被放在长桌上。
妇女从案板上取出锋利菜刀,用刀锋轻松割开食材的咽喉,并在咽喉的一侧插入导血槽,血液顺着血槽流入导液的凹槽,再缓缓流入白色塑料桶中。既要趁着新鲜,也避免鲜血在接下来的解刨中被飞溅的血液污染衣裳,她趁着放血的空隙往身上套上塑料布制成的长袍,又戴上了塑料制成的手套。期间,见血液流出的速率下降,妇女又把食材略微垫高,好让血液彻底流出。还要提前准备多个容器分批放置部位。
随后,在数个盆子中加入定量清水,撒盐溶解,将接好的血液分装到各个盆子中。在接下来的解刨结束后,这些血液就会凝固成美味的血旺。血液放入水中后就应该移动到别处好让出厨房的操作空间了,接下来会更忙。
头颅不吃,取出更阔更沉的砍骨刀整个砍下。脊椎骨异常坚硬,花了点时间,好在砍骨刀没有崩刃,切下的头颅就放柜子上摆好,继续解剖。
取出锋利的解刨用弯刀,沿躯干的侧面刺入,但不能太深,刚好刺入刀尖即可。然后左手使力轻轻撕开伤口,右手缓缓切割,沿着皮肤下的纹理缓缓圈出腹腔的皮肤。但还不能停止,伤口接着往上移动,穿过胸腔边缘抵达腋窝,随后从绕进被斩首后的颈部,最后回到期初下刀的位置。
轻轻的将撕开的皮肤扒下,露出胸腔和腹腔。小心用刀划断连接腹腔脂肪组织的结缔块,将其整面取下,置入预先准备好的容器。食材看起来很瘦,不管是脂块炼油还是切块烹调都不怎么能满足为胃口。
取胸腔肋骨正中往脖颈处垂直下刀,切断连接肋骨的筋膜。小心下刀避免错切气管。见到食管以后,拽取,向腹腔方向拉拽,遇到阻力则寻着力道把筋膜切掉,并继续缓缓拉扯的同时,切断妨碍的筋膜。
有点重,歇会儿。
检查排泄口的位置,小心地环切刨出,将它们从躯壳中分离。继续刚刚的脏器拖拽分离。不用担心,筋,膜,血管等组织能将它们连接起来,只需拽出即可将内脏尽数转移。将腹腔胸腔净空后,同样将连接起来的脏器,以及连接在其上的泌尿与排泄器官装入预先准备的塑料方桶。
处理内脏要乘胜追击。在脏器堆块中对轮廓明确的独立器官,切割连接其上的血管与筋膜等组织。依次是食道,肺部,心脏,胃,肝。要小心,肝下面有个胆囊,注意不要戳破,然后是肠道。泌尿系统会附着在两者间的筋膜上,同样小心切出筋膜即可,最后将内脏排列挨个清点放置。
躯干部分使用砍骨刀,解刨刀共同处理。使用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铁钩吊起脖颈,使用砍刀从背脊部分慢慢砍下,将躯干对半分开,若遇到顽固难缠的组织则使用小刀切断筋条。脖颈位置之后会遇到连接脊椎的肋骨,相信砍骨刀,直接劈断即可。躯干对半切分后,如法炮制切割四肢,斩断肩关节,髋关节。上肢有点瘦弱,肩部仅仅一刀便只剩点皮还连着。理应颇具弹性的臀部显得有点瘪。大小腿肌肉倒是展现出与长时间的移动相吻合的紧实。
妇女将食材解刨分装完毕,清理一下长桌上的血水。取锅在灶内开火烧水,洗好二两生米,与植物油脂分开放入水中做粥。此时血旺已经凝固,勺约合二两五左右的血旺,切作为粉条状备用。肝脏切长条,取一两备用,剩余放入容器中存储。取脾脏切片,同样取一两备用。肾脏小心横片出三片,摘除内核管结构,再同取一两切片备用。剩余食材打包存放,取酒,盐,胡椒粉腌制所准备好的材料。
年轻的心脏兼具鲜嫩弹牙且富有韧性,也切半再切片备用好了。倒是大肠,小肠,肺部分清洗需要大量的水,作罢弃之不食。待粥水沸腾,依次放入心,肝,脾,肾,等待再次沸腾后再下血旺,关小火搅拌并加入酒,胡椒粉适量拌匀。关火焖数秒待其混合完成后即可出锅。
忙完这顿下水粥已经是后半夜,胡姨累得手脚乏力。她轻轻打开锅盖,米香肉香在厨房内随起雾盘旋而上,食材的活力仅随气管直入肺部就让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鼓足气势,抬起数斤的热粥就往厅里放搬。烛光,热粥,在配上大号的精美瓷碗,美味的宵夜是劳动者最佳的犒赏。
汤勺勺出一碗粥水,脏器鲜艳温润的色泽使人食指大动。心脏果真弹牙,但是煮粥就容易做得太熟,老了。血旺给人感觉非同凡响,鲜嫩爽滑,细品之下还富有口感。肝脏下水的时间有点早,尝起来颗粒感有点厚重,相比之下,肾脏脾脏就更加爽滑。橘黄色的烛火之下,洁白的粥身蕴着黑一片褐一片的脏器,大快朵颐。
一碗不够,盛上第二碗。胡姨心思吃完这锅粥后还得把食材处理一番,若是在宵夜时浪费太多时间,待室温下降后它们就会尽数冰封,第二碗便盛得比第一碗还要稍微多一点。她右手筷子架起一片肝脏,左手勺了些许的粥扶着筷子上的脏片,轻吹气息降下滚烫的温度,然后放入嘴中仔细咀嚼起来。
“叩叩叩”
门口的三声敲门声惊住了咀嚼肝脏的胡姨。她环顾四周,厨房仍然亮着刺眼的白光,客厅中则是一盏小小的烛火。桌面是一锅粥,一只碗,碗里粥。
那么能开门吗?
她站起身就想往店门处走。自然却步,胡姨的身上是布满飞溅血污和筋条碎肉的塑料长袍。她稳了稳心神,回到厨房摘下长袍盖住并排摆放的脏器肉块,又将血旺,脏器,碎肢挪到长桌底下,关灯,将厨房的门小声关上。她确信门外的人应该只听得屋内人在整理些什么,但应该听不出到底在整理什么。
胡姨的手随意抄起晾在墙边的手帕,擦拭双手。她小心的打开店门,露出半个张脸宽度门缝,窥视门外。
“月亮下山了,把灯打开吧。”
跟在身后的少年朝身前迈步的男性喊话。没有作答,滴答声响,挂在腰前的提灯朝前方放射出梯状的光柱。颗粒分明的沥青地面上散射着细碎的霜屑,二人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混着结晶碎裂的声音缓缓远去。
大楼形状从放射状光柱上方流入。男性取下提灯,左中右复合构造的门楼上方是融入繁星一隅的砖色楼房。巨大门楼的深处别有洞天,磨砂材质的路面干净整洁,两侧则是整齐划一的玻璃幕墙门店。见旅伴驻足不前,身后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袖。
“锦叔,要不今天就走到这里吧。”
名唤锦叔的男人点了点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便一同深入洞天。
玻璃幕墙上充斥涂鸦,脏污,以及印刷不明的公告,如此这般的小店给挑高过甚的街道添砖加瓦。脚步声停在街区的十字路口,特意圈起的复式水池中是清澈见底的冰块。手摇式的提灯绕着水盆旋转,十字路口的四角是四家仍未搬空的店面。铁闸敞开,露出诱人深入的内在。
锦叔的背包靠在了水池边上,他的话很简单。
“刘星,你去超市找点吃的,我去看看那家书店。”
“为什么不能反着来?”
刘星自觉地点亮别在腰间的提灯,抬头看了眼按着肩膀盯着他的锦叔。
“因为你进书店了就不会出来了。”
刘星咂舌,卸下自己的行李就往名叫超市的店家走去。
理应是弧形的墙面上砌了一整面的落地玻璃,一张张写满今日特价之流的海报又把通透的整面玻璃占满。矛盾停在与内部空间格格不入的商店门廊。占满层高的奢侈门洞后是一条才放得进两个人的狭窄走廊,廊道的一面是玻璃外墙背面,另一面则是延伸至商铺尽头的收银台。
标志商品种类的标签悬挂在吊顶上,其下整齐的货架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从工具,洗液,到饮品,食物应有尽有。无人的超市中只有刘星的一束光在快速浏览着超市的资产,他时而捡起的藏在货架深处的商品,摇了摇头便放了回去。时而拿起了商品就直接扔进了跨在肘子上的提篮。
工具货架的上摆了好几个仍未拆封的棒状仪器,半透明的玻璃管内封红色的液柱,停在了所有刻度的下方。刘星将手电靠近,最低的刻度上写的是,负五十。
冷鲜的吧台隔壁是耐储的食品区块。驻足的刘星端详起匿藏其中的罐头,手电在金属包装上反复扫描。正当他打算盘下这个器皿时,保质期上的数字让他皱了皱眉,无奈地把这罐食物放了回去。相仿的行动在逐渐变小的货架上反复演算,直到刘星打算离开这个超市时,才发现提篮里竟一个能下锅的食物都没有留下。
锦叔则朝着刘星前进的反方向前进。
低矮的木色包边同样含着相似的大面积玻璃橱窗,橱窗被木质的条格分出整齐的窗格,使其反射光线让人只看得到一层白。橱窗的一侧是一面用崭新的掉漆木板含着小块玻璃制的猫眼的奇怪店门,门栓上挂着用铁在空中挥毫而成的看着很漂亮的文字,以充当招牌。
“叮~叮~叮。”
推开没锁的店门,门后的铃铛随男人的脚步声摇响。木制的吧台直通店铺的深处,吧台上放置瞅着精美的收银机与各色新奇的小型商品。留有一人通过宽度的吧台后方,棕色木纹边框的深绿色的墙面,被一张盖一张的大字小字海报钉得满满当当。
锦叔提灯飘忽不定,货架从扬尘的海洋中升起,穹顶上适时地降下一面面标称货架上到底是何种类型的方正文字。绿色枝条与褐色树皮在锦叔的头上飞舞,环境又因此变幻成一处悦动的森林。锦叔将手伸向蕴含丰富货品的层架,拇指宽的精美硬纸盒中是整沓书满记忆与沉淀的人类造物。
这是一家书店。一家保存完好,货品齐全的书店。
可只认得此物为何并不能帮助锦叔挑选适宜的物资。他漫无目的地在结满果实的丛林中穿梭,既不知道自己该在哪一棵树下摘取树莓,也不知道该把手伸向哪一颗浆果。彷徨与冲动在落灰的褐色地板上留下杂乱无章的脚印。他猛然回头,两手空空的自己正站在店铺的门口,呆呆的望着这片细小又巨大的森林。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锦叔知道,这是刘星的搜查结束了。他只好沿着紧靠外墙的货架默数四到五步的距离,随意拿走了十来本五颜六色的书籍。也没有朝吧台那边打声招呼,他用下巴扶稳怀抱的书籍,空出一只手摇响了店门后的门铃。
回到水池边上,刘星已经整理好他背包里的铁片小炉。他在炉灶前打坐,调整提灯的光线开始审视淘来的书籍。锦叔摘下深色的手套,用布满茧子的粗糙手掌摩挲着书的封面。他眨了眨眼睛,揭开扉页,接着翻开次页,然后再翻开又一页,摇了摇头。
锦叔并不识字。
“要我帮你吗?”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狠狠的撕下一页,一页,又一页。不论封面何等精美,也不论印刷排版如何赏心,更不论那些不明所以的词句看上去如何悦目,他也只是撕掉,撕掉,继续撕掉。撕掉的书页又被他细细撕成条状,在炉灶中均匀地铺作一层又一层,直到碎纸层来到了他经验中高度。涂黑的匕首与铝片激起火星,将撕碎的书页点燃,升起一团让人温暖的火焰。
刘星默契地将盛满碎冰的饭盒架到火焰上,二人凝视着缓缓化开又转为沸腾的水液。
锦叔接过刘星递过来的包装,使用刀刃开口后发现里面全是某种谷物碾片。他瞪了一眼刘星,把这些或许能称为食物的东西倒入锅中。纸张的燃烧速度很快,锦叔也只好反复地把刚刚撕掉十来页的书本取出,继续重复往火炉中添加燃料的操作,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燃烧后的奇特香味。锦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滴,小心滴将煮好的汤汁撤离明火。
为了做成这顿饭,他们已经消耗掉了两本拇指厚的书本了。
用餐中的余光瞥见炉灶中的火焰将熄,锦叔把手伸向第三本书。
没等他翻开扉页,摇曳余辉便映照出封面上的男人。封面中的他在火的一侧,盘坐在森林之中,衣着暴露邋遢,朝向读者的背影异常的坚定。他手持木条摆弄着封面中心的篝火,火一般的红色像极了炉灶中的燃灰。锦叔看不懂那几个大几号的字所写成的标题,他只是出神的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久未打理过的胡子,与封面里的那个逢头垢面的男人一模一样。
他把书递给正在用餐的刘星,趁着间隙换出第四本书撕碎书页延续炉灶中的火焰。
“这是要用来做什么吗?”
“我想听一下这本书,刘星,你能给我念念吗。”
锦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隔着铁片小灶的刘星看不清他埋进饭盒里的脸。
“这本小说我已经看过了,甚至还记得个大概,要我直接给你说说吗?”
“……不要,给我从头念一遍吧。”
锦叔很果断地放下了遮住脸的饭盒,刘星不用碰自己的提灯都可以看见他耳根都染红了。他的嘴角弯成了月牙,二人继续分吃饭盒中的膳食。
饭后,新增的冰块在锅内继续融化,沸腾,烧红了的饭盒里传来蒸汽敲击盖子的声音。
被蒸汽烫到的手猛地缩回,畏畏缩缩的锦叔谨慎地伸手抓住吊起饭盒的铁架。他将滚烫的沸液离火后,娴熟地将其内的沸水分出一杯干净的水液递给刘星。
刘星接过水杯后,略有所思地张望着四周沉入渊墨中的商店街。他茫然地回过头,凝视着给自己倒水的锦叔。
“锦叔,如果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新的光之兽的话,怎么办。”
“继续找啊。”
锦叔捧起温热的水杯,继续补充。
“我相信黑暗的彼端一定会有光明。”
刘星笑了,他解下自己腰上的提灯递给锦叔。
“小说可以给你念,但是看书用的灯你得亲自给我摇。”
“先赊账怎么样?”
锦叔接过了刘星的提灯,然后把自己的提灯递了过去。
“今晚就开始会不会有点太猴急了?”
锦叔笑而不语,一脸搞怪的表情,端起刘星提灯上的摇柄一个劲地摇。刘星翻开书的扉页,抬头,怪表情已切换成期待的神情。
“1632年,我出生于约克城一个体面的上流社会家庭。我……”
纸片燃烧的声音渐渐消失。商店街十字路口,摇柄的声音与读书声相互印衬,直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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