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芙洛斯·托尔兰德里!以神之使徒的名义起誓,我在此宣判你有罪!”
站立在一处黑白无从判定的虚无,天与地没有界限,世界是怪诞的灰色。
眼前有烛光在闪烁,灰白的,惨淡的颜色。
它们鱼贯而入,而后星星点点的聚拢,照亮了圣彼得大教堂墨色的穹顶,像夜空下的星星,像机械齿轮运转下飞溅的机油。
幻觉么?还是说噩梦?
贝尔菲戈不清楚。
索性他也并不在乎。
于是他就在这梦境里,在这被他暂时所假定的梦境里俯下身,饶有兴致的静静观赏着眼前一幕。
涅芙洛斯,他亲爱的哥哥。
离经叛道、不知悔改、无可救药……
很漂亮。
苍白的蜡烛围绕着沾血的躯体,昏黄的光源中心照亮了**官居高临下的脸庞,单片眼镜上的银链随着冰冷的宣判摇晃,一如生锈镣铐震颤在涅芙洛斯的身上。
构图很棒,像未干透的油画一样。
这等难能可贵的艺术实在可遇不可求,贝尔菲戈对此很是欣赏。
他的品位一向很好。
有人在高声尖叫,高昂的,歇斯底里的,就像是蒸汽火车汽笛迸发出白色烟雾的那一瞬间,磅礴到足以撕裂,撕裂虚伪的幻象。
“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像是那些贫民口中神祗降临的某些征兆,那些怪诞的声音在梦境里歇斯底里的咆哮,向着两个罪人。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贝尔菲戈·托尔兰德里!
那个弑父食人的异教徒本该被送上火刑架!
没有抬头,没有忏悔,没有乞求……
贝尔菲戈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容。
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袖扣。
他曾无数次听过格宁朗的钟声,就在这座枢纽城市的正中,位于教堂顶端的钟楼。
钟声响了,白鸽也就飞起来了。
那么那些愤怒的人口中的上帝呢?
黑面包会比他更值钱。
如果这里只是梦境,那也实在太无趣了一些,托尔兰德里家族的血脉里可以流淌着任何的一切——
信仰除却。
好了,该醒过来了,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吃早餐了。
“咚咚咚…”
很轻柔的敲门声,可惜转瞬即逝,狱警长问候早安的声音被窗外一声尖锐的呼啸埋没。
窗外的蒸汽火车开启了今日清晨的第一班运作,格宁朗的钟声响了。
“铛!铛!铛!铛!铛!铛!”
凌晨六点整。
最后一声惨叫,那些怪诞而无来头的声音逐渐退去,窸窸窣窣,像是长满了脚的虫藏进黑暗里。
贝尔菲戈得到了释放。
他从床上坐起来,没有受到那所谓噩梦的一点困扰。
清晨的窗户玻璃很凉,格宁朗的秋季很长,通常来说冬日只会落一点点雪,春天的叶子却很难生长。
抹开窗户玻璃上的雾霭,贝尔菲戈垂眸,欣赏着窗外那个淹没在灰白蒸汽里的世界,它由金属齿轮搭建而成。
有飞艇缓缓从窗外滑过,螺旋桨的声音绞碎了宁静的风。
贝尔菲戈在窗台上叩了叩手。
那些君主脚下的贵族和暴发户果然还是得了太多好脸色,他们私自建造飞艇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格宁朗,甚至有人把他们的小玩具停在圣彼得大教堂上。
他们往红茶里放方糖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俯瞰到上帝茂盛的头顶呢。
犹大的视角。
这个突如其来的怪诞想法促使贝尔菲戈勾了勾嘴角。
“咚咚咚…”
门又被敲响了,狱警长安东尼总是很懂规矩,贝尔菲戈没有开口,他就绝对不会推门而入。
他是一个恪守正义的年轻人,尽管不解风情,性格固执严肃。
“请进。”
贝尔菲戈坐在床头扣上衬衫的最后一枚纽扣,将脚塞进皮质的长靴,磕了磕象牙嘴的金属烟斗。
门被推开,裹挟进来一阵冷风。
“问您早安,典狱长大人。”
安东尼·莱斯特走了进来,重复着六年以来固定的早安,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只从门外探进来的机械臂,正畏畏缩缩的举着一枚巨大的餐盘。
伴随着它的进入,空气里满是黄铜的锈气与煤炭的窒息。
“您的面包与红茶,大人。”
安东尼接过那只机械臂手上的餐盘,小心翼翼的端到贝尔菲戈面前,上面烤的略微焦脆的面包和红茶还冒着腾腾热气。
大概是知道安东尼并不喜欢自己,那只机械臂在放下托盘后腾的一下缩了回去,临走前还贴心的替他关上了房门。
门口残留下一摊黑色碎屑。
安东尼抿起嘴唇,深邃的眉目微微皱紧,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责备——
典狱长大人的房间被弄脏了。
他早就告诫过莱托,制作他那些以齿轮轴承驱动的机械仪器时要足够精细,不要拿那些生锈的铁皮片以次充好,一天到晚咯吱咯吱的直漏机油。
莱托这疯子机械师就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没有道德与正义,眼底只有钱。
他根本就不配站在典狱长大人的身边!
“狱警长,你走神了…”
贝尔菲戈伸出食指点了点餐盘,将安东尼带来的刚刚印刷好的新报纸翻到最后,端起红茶慢条斯里的阅读。
黑发在他耳后扎成一束低矮的马尾,贝尔菲戈淡灰色的曈孔就像笼罩着蒸汽机的烟雾,好像很傲慢,又好像很平和,是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看得清却无法穿透。
安东尼愣了片刻,随后弯下腰,熟练的替贝尔菲戈在面包片上抹上黄油。
“还有果酱。”
拿手绢蹭掉手上沾染的油墨,贝尔菲戈平静的吩咐。
于是安东尼再涂上一层薄薄的草莓果酱。
不只涂黄油,看来今天典狱长大人的心情不错。
通常来讲,没有哪位贵族或绅士会愿意住在关满了囚犯的黑牢,这有失风度。
不过鉴于这座建立在格宁朗中心,极为接近圣彼得大教堂的兰德里监狱里关押着那位棘手的重犯,尤其他还是典狱长的哥哥……
这一切实在很有必要。
为了正义能够得到伸张,安东尼想。
为了典狱长。
如果涅芙洛斯能够听到安东尼的心声,他一定会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得蜷缩在地上。
然后被闻声而来的贝尔菲戈踩着手指扇上几个耳光。
咽下最后一小块面包,贝尔菲戈拿起餐巾仔细的擦了擦嘴角,红茶已经见底,窗户上的雾霭也被食物的热气化开……
天色正好。
今天是星期六,明天可以去教堂做个礼拜,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遇见阿德里安**官。
他是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可惜太偏激,非黑即白,满身的教条主义。
“现在还很早,您想要出去转转吗?”
递过来一根黑色手杖,安东尼替贝尔菲戈披上风衣。
虽然兰德里监狱关押的都是从各个城镇收容来的重刑犯,但是并没有那么难管束,甚至多数时候都相当清闲。
这得归功于涅芙洛斯。
虽然后天性格产生了诸多缺陷,但托尔兰德里家族的铁血家教确实令人叹服。
从这个家族里出来的人只可能是上位者。
涅芙洛斯在入狱当月就将整个监狱重新洗牌,近乎所有囚犯都笼罩在他的荒唐的暴行之中。
安东尼对此惴惴不安,贝尔菲戈却放任了他的所作所为。
“他当然可以掌控所有的囚犯,而我…我只需要掌控他。”
这就足够了。
“今天天气不错,我并不介意出门去买些甜面包圈。”
贝尔菲戈站起身,他的口吻温和,似乎还透着一点淡淡的愉悦,浅色瞳孔里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安东尼怔怔的点了点头,快速而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亚麻金的碎发垂下,柔和了他长年如同冰雪一般的蔚蓝眼睛,他虔诚地望向贝尔菲戈,就像是温驯的羊儿看着它的牧人。
贝尔菲戈带上手套,拍了拍安东尼的肩,他的动作很轻,更像是浅浅的拂去他衣领上的褶皱。
“走吧,莱斯特先生,现在我们是朋友。”
格宁朗的钟声响了。
七点整。
第一次碰蒸汽朋克类型的文,如果哪里写的不好,请多多包涵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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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格宁朗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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