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组里,有两个人在山脚处离开了,徐鹤和牧勇则满脸肃穆地上了春雪峰。
申彧戒备地提着剑跟在徐鹤和牧勇身后,一直保持着灵识全开的状态,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口头上说的是离开天演门百年,但实际上,申彧被天演门逐出师门后是见过贺惊春的。只是他们当时所间隔的距离太远,申彧只看见贺惊春遥遥和其他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贺惊春就毫不留恋地和那群人一起飞走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离大乘期只有一步之遥的申彧那时掩藏了气息,混在下面一堆筑基金丹的修士里面,茫然于众人。
站在地上的所有人都在齐刷刷地仰着头看向天空中的那堆大能,看向贺惊春。
申彧的目光光明正大地追随着贺惊春的身影。
直到从对方露出的一个熟悉的笑容里读出了贺惊春没有被外来者占据身体,还是那个原本的贺惊春的讯息,申彧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秘境的更深处走去。
这一别又是十六年。
申彧不知道自己对于贺惊春的自信是不是太盲目了,但他想,区区十六年时间而已,那个外来者应该没有强到能把贺惊春的魂魄挤掉的程度吧?
十六年后再看,申彧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竟然变得有点难以捉摸了。
如今正值四月。
春雪峰山顶密布的冰雪消融,雪水汇聚成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沿着山巅一路汩汩而下。春雪峰上贺惊春亲手种下的牵枝兰沿着溪流密密麻麻地开着,在鲜红的花朵间编织成一条条蓝色的丝带。
徐鹤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还是会大惊小怪,对牧勇吵吵嚷嚷地叫道:“牵枝兰和血红花焰这么难得的灵植贺师叔居然种了满山!”
“还有万年雪髓边缘消融而成的溪流!”
“牧勇,怎么办,我更想进春雪峰了!这里的灵气谁来了能不眼馋啊?”
牧勇眼巴巴地看着这座山,也眼馋。
只是牧勇心里对某些事情门清,所以只是叹气,“那你找贺师叔试试吧。”
不过试试的不是贺师叔会不会收你入门,而是试试贺惊春会不会打你。
徐鹤单纯到脑子有点不太灵光,傻乎乎地以为牧勇在鼓励自己,不由眼泪汪汪,感动道:“牧勇,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只有你和我是真玩,他们和我都是假玩。”
牧勇:“……”
牧勇被徐鹤的天真无邪打败了,满脸无语地看见徐鹤又加快了脚步,仿佛因为他刚刚的一句话而催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在徐鹤开始说话的时候,申彧正在弯下腰抚摸那一棵棵熟悉的花朵。
他脸上原本因为徐鹤发出的阵阵感慨而略显骄傲,但当徐鹤说出“想进春雪峰”几个字后,申彧的脸色就彻底冷了下来,脸上因为重回春雪峰而产生的几丝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徐鹤和牧勇能看到申彧的话,肯定会被他身上几乎浓到要化为实质的幽怨而吓一大跳。
“牧勇,”在申彧把手里的剑攥得更紧的时候,徐鹤摸了摸自己突然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肘,感慨:“我刚刚怎么忽然觉得有凉风吹过呢?”
“春雪峰,春雪峰,这个雪指的就是万年雪髓,有凉风当然正常。”
牧勇的背上也发凉,又说:“不过今天我感觉是有哪里不太对,好像今天冷得要更明显一些,我莫名觉得渗人的慌。我们还是赶快去找贺师叔吧。”
“好。”
徐鹤和牧勇加紧了脚程。
很快,徐鹤和牧勇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下。这棵桃树显然已经很苍老了,枝干遒劲,但枝丫上粉红的桃花却呈现出极年轻的面貌,大朵大朵尽情地绽放着,仿佛要把天地都渲染成一片柔和的粉。
“我猜贺师叔在树下假寐,你就瞧好吧。”
徐鹤先冲牧勇笃定地说了句,然后在牧勇反应过来之前深吸一口气,突然扯着嗓子放声大喊道:“贺——师——叔——”
“喂,徐鹤,你别大呼小叫的!”
牧勇瞪大双眼,赶忙去拦住口无遮拦的徐鹤,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停在树上的鸟雀被徐鹤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给吓到纷纷拍打翅膀,从树枝上飞跃而起,形成了乌泱一大片。
然后,在徐鹤绝望的目光中,无数鸟雀大叫着,朝他汹涌而来。
好吵——
都好吵!
申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觉得这画面简直没眼看。
在申彧头疼地迈着步子拉开和徐鹤两人的距离,并打算默默出手挡住鸟雀时,一个埋怨的声音在头顶处突兀地响起。
“嘿,”树顶之上,有人相当不满地发出了声音,“徐鹤你小子,究竟在吵什么?!”
等等……
这个语气?
申彧猛地抬起了头。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狂喜。
一个申彧曾听过千百次的,熟稔到只消冒出一点疑问语气就能认出的声音,在斜上方出现了。
那人先是充满嫌弃地喊了两句,然后音调升高,佯装恶狠狠问:“徐鹤,你来我春雪峰上作什么妖呢?”
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扒开了那几枝开得密密的桃花。
与此同时,一张明艳近妖的脸从盛开的桃花后面跳了出来。
虽然喊得凶巴巴的,但那双棕褐色的眼睛跳出来后,才发现说话的主人竟是一直带着笑的。
那双弯起来的眼眸显然过分夺人心魄,申彧被晃了下眼,这时才发现,原来那棵许多年来一直死气沉沉的桃花树在真正盛开的时候,居然会如此的美不胜收。
徐鹤和牧勇显然也被眼前这惊人的美景给晃住了。
足足愣了几秒,徐鹤才回过神,在贺惊春的注视下急匆匆回答:“贺师叔,我这次还是想来找你拜师的,你就收我为徒吧!”
光说不做假把式,徐鹤很明白这一点,于是扑通就往地上一跪,膝盖和地面磕碰的声音大到让人牙疼。
申彧在后面嘴角都抽动了一下。
徐鹤两手撑在地上,弓下.腰,非常没有骨气地大声道:“求求你了,贺师叔,收我吧!我给你做牛做马!”
眼看着平日里被大家当做宝贝珠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徐鹤就要“以头抢地尔”,贺惊春轻笑一声,反倒挪开了眼睛。
他先伸出手掌,用一道金光将那一群向徐鹤冲锋的小鸟们一网打尽。
“别吓他们,”贺惊春冲那群被困在金色大网里的小鸟温声道:“都乖点,自己去玩。”
“啾,啾啾啾!”
一只灰灰的胖鸟刷一下跳到了最前面,冲贺惊春大叫几声,显然气愤急了。
在场的只有贺惊春听懂了它的申诉。
“听到了吗徐鹤,”贺惊春冲徐鹤微微一笑,转达,“你吵到人小姑娘睡觉了。”
“嗷。”徐鹤知道这事自己有错在先,老老实实地对那小灰鸟道:“抱歉。”
“啾啾!”
小灰鸟气鼓鼓地拍打了两下翅膀,脑袋扭到旁边去,不看徐鹤。
“好了,”贺惊春没再纵着小胖鸟,“他是为了叫我出来,所以刚刚才吵着你的。我等会儿就骂他,你们也乖一点可以吗?都别生气了。”
贺惊春手指一挥,松了网,笑道:“快去玩吧。”
“啾!”
一群鸟雀从网中重获了自由,小灰鸟飞到贺惊春头顶的树枝上,愤怒地跳了两下,摇落数片桃花。
一片花瓣悠悠荡,落到了贺惊春的鼻尖。
“真凶。”
贺惊春小声嘀咕一句,抬手接住几片翩翩坠落的花瓣,注意力重回到徐鹤身上。
“谁让你叫我师叔的?”
贺惊春抬手把徐鹤从地上扶了起来,关注点全在徐鹤的称呼上。
他皱了下眉,疑惑道:“这么没大没小的称呼,莫非是你爷爷那个混小子教的?”
爷爷,混小子——
徐鹤呆呆地问:“啊?”
“反正你别叫我师叔。”
贺惊春嫌弃地别了别嘴,心里偷偷嘀咕,徐鹤这小子怎么每次看起来都这么傻?
要是真被这小子当做了师叔,那不是平白比徐青书矮了一头吗?这谁干啊!
贺惊春非常认真地纠正徐鹤:“你还小,你不知道,就算你爷爷来了,要叫我师叔,我也是不愿意的。你们都是群小家伙。真论年龄,你们得叫我祖宗。”
“称呼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徐鹤干脆利落地改了口,在这个问题上死磕,他继续喊,“求求你了,收我为徒吧!祖宗!”
“……”
聪明的徐青书和聪明的徐青书的儿子马失前蹄,养了个笨家伙出来。
贺惊春对徐鹤很是无语,他嗯嗯啊啊一通,再敷衍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要当我的徒弟也很简单,只要三条要求就好。”
“至于哪条你达到了,你自己数一数不就完了?”
刚才贺惊春那个又拽又欠揍的语气一出来,申彧就把对于贺惊春被人夺舍的推测一口气全都推翻。
可刚放下的心又随着几句话而再度提了起来。
徐鹤站直了身体,嬉笑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
他正色道:“贺师叔别开玩笑了,你这三条要求纯粹胡扯,根本就没有再收徒弟的意思。”
“养徒弟又不是找道侣,”徐鹤初生牛犊不怕虎,控诉的同时顺便把爹和爷爷卖了,“我爹和我爷爷都说,您总不能因为之前一个不太听话的逆徒,就舍弃了未来可能拥有的一堆贴心,懂事又听话的好苗子吧?”
徐鹤毫不心虚地自荐道:“虽然我爹和我爷爷没说,不过贺师叔,我看我就是那个很适合当你二徒弟的好苗子。”
这几段话清清楚楚地灌进了耳朵。不太听话的逆徒脸色一沉,想开口,又硬生生把这股劲忍住了。
空气一时变得有些寂静。
安静半晌,贺惊春哂笑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
“实话实说,我倒是欣赏你小子身上这毛遂自荐的劲儿。”
徐鹤眼睛惊喜地睁大了。
在徐鹤准备趁热打铁,再度开口前,贺惊春忽然脸色一凝,把笑意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脸色变换的速度之快,令申彧都感到了几分不习惯。
贺惊春没去管什么长幼之间的温情。
他把手重新搭回花枝上,用指腹轻捻了捻桃花,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不复往日的笑意盈盈后,终于残忍地流淌出一股强烈的居高临下。
“欣赏归欣赏,徐鹤,不论你是何身份有何天赋,哪怕你是天演门掌门徐青书的孙子,对于我的徒弟,我还是只有那三条要求。”
贺惊春眸光冷硬,言简意赅地提醒徐鹤:“你还小,不过我想徐青书,徐烟宿连带你,都明知道我提这三条要求的意思。”
“你平时常来春雪峰,我欢迎,让我多去书堂教授弟子,也并无不可。但是收徒这件事,我的这几条要求不会变——你们别来试探我。”
“第一,十五岁前筑基,二十岁前金丹,三十岁前元婴……”徐鹤脸上的表情随着贺惊春脸色的变化而愈发凝重起来,他咬了咬唇,对贺惊春说:“虽然修为的要求严苛,但我自信我能达到师叔你的要求。”
“当然。”
贺惊春爽快地回答:“我指导过你,对于你的修炼天赋,我并不怀疑。”
那你还不收我!像我这样的弟子多罕见啊!
徐鹤默默在心里哀嚎了声,委屈巴巴地继续数:“第二,修行什么道先不论,但作为你的徒弟,不得做滥杀无辜,欺男霸女等伤天害理的事……”
徐鹤毫不犹豫道:“这些我也都能做到。”
提到这个,徐鹤心里有点委屈,他在心中小声抱怨道:相反,贺师叔之前的徒弟堕入魔道才是违背了这一点吧。
也不知道贺师叔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是不愿意再收几个徒弟。
是彻底伤了心吗?
唉!
贺惊春对徐鹤的话没有丝毫意外。
他一挑眉毛,云淡风轻回:“那是自然。”
“……贺师叔。”
徐鹤彻底被贺惊春这雷打不动的架势磨没了脾气。
他知道前两条只能算无关紧要,第三条要求才是重点。
可这第三条摆明了就是不想再收其他任何徒弟啊!
徐鹤试着做最后的挣扎。
“我知道之前贺师叔肯指导我,是因为我讨了身为天演门掌门子孙的好。我也知道前两条要求不说是我,还有好些人都能达到,毕竟全天下都在盯着贺师叔亲徒的位置。”
“但贺师叔,”徐鹤站直了身子,满脸执拗地问贺惊春:“你真的打算拿这个玩笑一般的第三条要求来敷衍我吗?”
徐鹤穷追不舍道:“你扪心自问,真的要一辈子都——”
“够了。”贺惊春原本百无聊赖地倚在树上,却突然眼神一凌,抖了下衣袖,甩出两道金光护罩掩盖住徐鹤和牧勇。
空气中留下响亮的两道破空声。
“徐鹤,”贺惊春坐直身体,冲喋喋不休的徐鹤低喝了一声,竟是罕见地冷下了脸,道:“你先住嘴。”
“哦。”徐鹤鹌鹑似的瑟缩起来,被贺惊春霜冻般的眼神吓到赶忙闭上了嘴,牧勇也像拔光了毛的小鸡崽似的和徐鹤一起缩在金光罩里,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贺惊春看他们规矩地站好,这才松开握住花枝的手。
在花枝“嗖”一声回弹之后,嫣粉的花瓣雨点一样簌簌坠落,下成一道亮色的桃花雨。
贺惊春潇洒地捞起了挂在树枝上的衣袍,弯下腰,从高耸的树丫间一跃而下,脸上笑容重新浮现,但笑意却不进眼底。
申彧抬起头怔愣地看着那藕粉色衣袂在春风中翻飞出一个轻巧的弧度。
贺惊春今天穿的和身后的那棵桃花树相得益彰,连笑都透着一股子被花酿进骨子里的柔和意味。以至于他足尖点地,动作轻盈地护在了徐鹤和牧勇身前时,申彧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贺惊春抬眼看向申彧所在的方向。
修长的手里刷一下亮开了一把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折扇,贺惊春嘴角弧度扬得更高,笑眯眯问:“不知道友何人?”
“今日贵客前来,”贺惊春扇尖已经遥指向申彧,攻击一触即发,口中却仍彬彬有礼道:“我春雪峰有失远迎,倒是招待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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