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入了夜。
夜风徐徐地吹。
徐鹤从房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头。
确认周边一片寂静后,徐鹤蹑手蹑脚地从门口窜了出来,然后朝着大厅的方向奔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与偷偷出来的牧勇成功汇合。
“去曲柳河和玉箫楼转转?听着就好玩。”徐鹤迫不及待地说。
“我倒没有特别想去玩,”牧勇诚实道,“就是想出去找点吃的,饿了。”
已经找过金玉坊两次了,再找金玉坊的话,显得自己吃得实在太多。
说完,牧勇的肚子乖巧地发出了几道“咕咕”声,害得牧勇耳尖不好意思地染上了几抹红。
徐鹤善解人意道:“玉箫楼听起来吃的东西应该多,咱们去那里,怎么样?”
牧勇自然极赞同:“可以。”
不过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听贺师叔的意思,最近血海宫出世,聚集在这里的魔修众多。咱们要不要当心一点?最起码得给贺师叔和申彧……申师兄说一声吧。”
“嗯?哟——”
徐鹤拖长声音,上下扫视了牧勇两眼,然后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不怀好意道:“牧勇,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听你的语气,你这小子这么不相信我呢?”
“这哪能怪我?”
牧勇被一巴掌呼在肩膀上,大感冤枉:“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我们做事有几个是靠谱的?就筑基期这么个水平,我们说不定出去被大能几刀切完丝了都还没反应过来。喜欢把人细细剁成臊子的魔修那么多,没有贺师叔罩着,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哎呀,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对我们几斤几两门清啦,你就放心吧,牧勇。在我出门之前,我爹特意叮嘱过我遇事一定要小心,所以刚才我早就给贺师叔和申师兄打过招呼了,他们知道我们出去了。”
“那你刚才举动还那么鬼鬼祟祟的?”牧勇十分疑惑。
徐鹤瞪大眼睛,争辩:“这也不是我想的嘛。要在申师兄和贺师叔眼皮子底下钻出去玩,换做是你,你心不心虚?我哪敢光明正大地往外跑啊!”
“如果贺师叔和申师兄想跟着我们一起出去呢?这玉箫楼还能不能去玩了?你这饭还吃不吃了?”徐鹤睁眼说瞎话:“我明明是为你考虑嘛。”
世上有的长辈,明明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但身上就是有让人下意识害怕的威严。譬如申彧,譬如贺惊春。
牧勇一想到这里,心里也豁然开朗了,感慨说:“那倒也是。”
“明白了吧。”见牧勇表示理解,徐鹤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
金玉坊的大厅内现在空无几人,徐鹤伸出手去揽住牧勇的肩膀,一齐大摇大摆地从金玉坊门口走了出去。
出乎徐鹤和牧勇意料的是,这座小城的夜晚街巷居然格外热闹。
街道两边遍布着茶楼和酒馆,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巷间,各式各样的花灯点了一盏又一盏,风一鼓动,就形成一条游移的明亮的线。
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屋宇鳞次栉比,穿着各式各样服饰的男女老少或缓步前行,或对视嬉笑,遇到心仪的小物件则顿下脚,清亮亮的砍价声站在遥远的地方也能听见。
偶有人携手奔走,带起阵阵凉风和碎得满街的笑声,整个街道都是一派闹哄哄的繁华景象。
“牧勇,我好喜欢这里。”
徐鹤探着脑袋,把周边的每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转过头,对牧勇说:“这才有人味嘛,一直呆在天演门远离俗世,走来走去也就那几个地方,甚至有时见不到什么人,我真是受够了。”
“我看,”徐鹤放低声音,“只有那些只喜欢埋头苦修的老古板才适合修仙,现在升天梯都断了,还修修修的,有什么劲?”
“诶,你平日注意着点儿啊,这些话可别让掌门他们听了去。”
牧勇先提醒徐鹤一句,紧接着,说:“我听说很久以前,贺师叔也喜欢到处游玩。”
回忆起长辈们琐碎的言谈,牧勇说完顿了一下,犹豫几秒,接着补充道:“不过这貌似是申彧师兄还在他门下的时候的事了。后来我听说贺师叔每次出宗门几乎都是因为要去处理事务。我爹和其他长老见他繁忙,之后也不怎么和他互相走动。春雪峰近些年实在有点太过冷清了。”
“……或许不互相走动是好事。依我看,我觉得贺师叔也不想有谁去打扰他吧。当年的那些事肯定伤了贺师叔的心,但那些事都实在是太久远了,我们又什么都不明了,连安慰都找不到话说去。”
徐鹤耸了耸肩,目光忧愁:“只希望他们两个现在能平安无事地相处吧。”
牧勇觉得申彧和贺惊春相处起来颇古怪,但又不敢细琢磨,最终只能悻悻道:“……希望吧。”
……
在金玉坊古色古香的房屋内。
徐鹤和牧勇甫一离去,端坐在卧榻之上的贺惊春便睁开了双眼,眼瞳深邃如黑夜。
他衣袍上散发着光芒的纹路此时正在不断游动,几朵重瓣金莲状的花纹跳跃着,如同一眨一眨的眼睛,在变幻间流淌出冰冷又残忍的光泽。
又低头修炼了一会儿,贺惊春手指碾了碾,没忍住思绪的飘忽。
……申彧就在隔壁啊。
他心里呜呼哀哉地嚎了几声,良久,终于下定一个决心。
“咚,咚。”
听见门口传来的响动,申彧戳着血珠小人的手指顿住,一挥手,血液一瞬间全蒸发不见。
他抬起头,明知故问:“谁?”
“我。”贺惊春低声回。
“夜深了,”申彧凉凉道,“有事?”
贺惊春语气不变:“有问题想问你。”
“谢客,”申彧从椅子上站起身,灵活地翻身上了床,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响,确定对方能够听清后,躺在床榻上,施施然说,“不见。”
“……”
“那我在门外问你也行。”
“诶?”
申彧把自己翻了个面,隔几秒,又翻了一面,最终忍不住撑着手臂坐起来,问:“贺惊春,你又犯什么毛病?”
“……”
……好熟悉的话语。
贺惊春对这个一点就炸的小炮仗很是无奈,搭在门上的手放了下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身上的那些烧伤,是怎么弄的?”
贺惊春的眼睛好像能把世界上的全部东西都看透,再多的化形术都没有办法阻拦他看见真实的申彧。
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记得你身上的伤不是治好了吗?”
申彧对贺惊春能够看穿他的化形术不意外,但听到贺惊春如此谨小慎微的语气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知道满山的牵枝兰和血红花焰还同他的记忆里一样,始终在风中摇曳。
“出现了一点小意外,很快就能好。”申彧手指轻轻抠着床榻上的凉枕,坐姿端正,着重强调了“很快”两个字眼。
贺惊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满心担忧地点了点头,然后干巴巴回:“那就好。”
……看这架势,不会等会儿又找不到话说吧?
申彧有点头疼,贺惊春最近在他面前显得过分拘谨了。
申彧着实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纵然是他先气闷地呛了贺惊春几声的,但他宁愿贺惊春和他吵起来,也不希望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一内一外,仿佛要沉默到天荒地老。
“进来坐一会儿吧,在外面干站着干什么?”
申彧挪开了抠着凉枕上竹节小凸起的手,把手挪到了自己的腿上,抬头看向房门。
为什么会是以这么个小孩子样子来见贺惊春,某一刻,他甚至有些想抱怨自己了。
“嘎吱——”一声,在申彧后悔之前,贺惊春推开了房门。
瞧见乖乖坐在床榻上,个子小小的申彧,贺惊春垂下眼,挑了挑眉。
和以前实在是太像了。
还是那么小,还是那样坐着,连抬起头时,下巴仰起的柔软的弧度都一样。
……就是这些疤痕,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就我们两个,其他谁都没有,我们一起回春雪峰。
这句话在心里扇动着翅膀,某一刻,呼之欲出。
最后什么也没说。
也不靠近,就站在门口,和申彧平静而哀恸地对视。
“如果你再不和我说话……”
如果你还这样看着我,一言不发的话。
申彧气闷地抬起头,咬了咬牙,眼睛乌幽。
他极想骂人,可提起那股气还没有跑到胸口,才看到贺惊春的时候,就又力竭地全卸下去了,控制不住的落潮。
申彧悲伤地发现,亲眼看着贺惊春的时候,他永远没有办法说什么重话,于是只能又垂下眼,露出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时隔很久。
申彧紧握住拳头,气闷地指责道:“贺惊春,你不能这样。如果你再这样,我真的就要恨你了。”
“是吗?”申彧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贺惊春盯着他,轻声说,梦一样恍惚的语气,“我以为你早就恨我了呢。”
“那还是要差一点的。”
申彧抬起脸,干巴巴地笑了笑,语气中冒出一点忙乱的,不知爱恨的悲凉。
“不过……”
申彧欲言又止,低下头,目光在四周空荡荡地逡巡。
转动着的目光某一刻锁定了房间内一个小小的摆件,那居然是桃红色的——几枝探出的粉瓷小桃花。
申彧心中漂泊无依的船仿佛在这一时刻拥有了锚点。
或许,申彧对自己说,可以大着胆子试探一次。
“不过也就差一点了。”申彧看向贺惊春,犹豫一阵,用手指比了个很短的距离。
“差一点点,”申彧认真说,“差一点点,我就恨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贺惊春站在原地,身躯纹丝不动,但言语却不断逼近申彧,轻声问,“不是差一点就恨我吗?”
申彧手指轻轻扯了扯床沿,转过眼,盯着那探出的粉瓷桃花枝看,仿佛那上面刻着天书一样吸引人。
贺惊春毫无退步的意思。
很久,申彧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巴。
“因为——”
“喂!”
这时候,贺惊春袖中的一张通讯符忽然飘出来,无风自燃。
徐鹤的声音从里面火急火燎地传了出来:“贺师叔,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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