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内焦灼不安。
赫连月赫连理兄妹夜中擅闯魔界禁地，长公子青阳昭察觉到禁地失守，打开结界将他们救了出来。几个魔界元老正为该如何处罚一事争执。
大家各执一词，有人说禁地等法规代表魔界威严，打破法规者应当严罚，剥去职位；也有为他们求情的，说赫连理在魔界功绩丰厚，不可少了这位年轻将军，请求魔尊开恩，关个紧闭从轻发落。
魔尊之前有过让贤立储之意。储君在青阳昭和赫连理当中，元老们当然各有偏向。
但最后如何定夺的还得看魔尊。
赫连月和哥哥跪在大殿中央，这熟悉的场景让她有片刻走神。
尊座上的大魔噙着玩味的笑意，听着谏言。他身着鹤氅玄衣，袖间绣暗金的云月。鸦羽似的睫微微垂下，状似温柔地开口：
“阿月。”
赫连月连忙应道：“阿月在。”
这就是前任魔尊，将她养大的师父。
山海界的修道之人常常传闻，魔尊是株黑心莲。
虽然大多数人从未见过，只有极少数飞升的仙者才得缘跟他打过照面，但不知为何，消息传了出去：
魔尊是个美人，喜好风雅不俗，在下界可谓濯清涟不妖。整个魔界，也只有青阳昭继承了他的风骨。
所以称之为莲。
至于为何是“黑心”，他向来是个笑面狐，对自己的心腹也好仇敌也罢，同谁都温柔似水，笑面之下却喜怒无常。但这不妨碍他赏罚极端，心狠手辣。
魔尊问：“你为何要拉着你哥哥前往禁地？”
好问题。赫连月：“弟子……”
那个雌雄莫辨兼老兼幼的诡秘声音又在她脑中出现了：
“吾之存在，不必说与他人。包括这小子。”
整个三界，不知还有谁会如此称呼魔尊。
赫连月在心中默问：前辈，你到底是谁？
这个“人”不止给她看了未来，还了解原本世界之外的东西，但听它的说话口气并不偏向女主，反倒是和魔界有渊源。她怎么也猜不到对方的身份。
它言简意赅：“混沌。”
混沌散去，天地初开，才有的三界。
混沌是他们这个世界的本源。生于黑暗，因此常居于魔界，以万物杂念为生。它是个知晓古今神通广大的老顽童，苦于没有实体，只能与人在心中对话。
它说：“他们都是书中人，包括汝之师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命理的。汝眼下只消应对好擅闯禁地处罚一事，余下如何对抗小说设定要从长计议，吾会慢慢给你发布任务。”
赫连月默默应了声好，混沌从她脑中散去了。
眼下是要如何解释禁地一事，她向魔尊行了叩首礼。抬头时大家都看见她双眼盈泪，那是个情真意切：“师尊，阿月今夜梦到师尊独自前往禁地，在禁地之中遇见天宫的刺客。阿月实在是担心，才会惊醒之后立刻唤上哥哥前往，但求领罚。”
她一通胡诌想表真心，魔尊却笑了：“你是说，你觉得本座会自行破了魔界禁地的大忌么？”
老臣甲打圆场：“圣女大人也是关心尊上。”
老臣乙立马出列：“简直晦气，一两个天宫刺客，如何能奈何尊上。月圣女目无法纪不是第一回了，要是回回服软就能翻篇，禁地还能叫禁地吗？还请尊上顾全大局，合理处罚。”
赫连月内心并不生气，她看到这两位老臣都十分亲切。
这两位白胡子老头都是上辈子追随自己的人，对魔界相当衷心。小说设定只会洗脑年轻美男，将他们收入女主后宫。老的，长相平平的都很安全。
魔尊微微点头，召青阳昭上前，故意将态度抛了出去：“阿昭。依你说，要如何呢。”
长公子青阳昭负责魔界内政，大大小小繁杂事务近来都由他代理。刚刚也是他打开了禁地边缘结界，将赫连理与赫连月兄妹救了出来。
一阵淡雅沉香散开，青阳昭走上殿前，月白锦衣，琼琚环佩清响。
赫连月心中一动。上辈子她和青阳昭订过亲，两人对着魔界朝臣许过承诺，也被对方悔了婚。
知慕少艾的年纪，她很喜欢青阳昭。不知道是对师兄的喜欢，还是对未来夫君的喜欢。
赫连理对她一向乖张不耐烦，青阳昭才像个哥哥，也像个能举案齐眉共渡一生的人。
可惜，青梅打不过天降。女主一来，全都白搭。
青阳昭声如碎玉，细细回禀尊上禁地的情况：“禁地结界仅被打开了一处缺口，微臣刚刚已经修复好了。看守禁地的烛龙也只是被打晕了，并未受伤，好生休养一阵即可。微臣会派人送些灵石给它们，作为医药费。”
尽管同是弟子，他对师尊一直自称为臣。
魔尊赞许道：“你处理得不错。”
青阳昭也为他们求情：“尊上，禁地能被擅闯说明看守不密，臣安排不当也有过错。若是要罚，还请尊上连微臣一道罚了。”
一直没说话的赫连理哼了一声。
这格局，这风骨。果然只要没有被小说男配的设定洗脑，师兄就是最帅的。赫连月默默给青阳昭点了个赞。
有了这个台阶，魔尊自然没有重罚。
不知为何，他今天似乎心思不在擅闯禁地这件事上，给他们三人都象征性扔了些不轻不重的刑罚，就抬手遣散臣子部下们。
青阳昭被罚了灵石俸禄，赫连理被安排了额外的精锐任务，赫连月被罚得最重，也仅仅是禁闭而已。
众人一一告退，化作煞气散去，赫连月也打算发动踏云千里回自己洞府细细筹备将来时，法力却枯竭了。
殿中只剩下她和魔尊时，她才意识到，是师尊禁用了她的法术。
她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直起身，望向魔尊，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重回百年之前，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她已经从最初的百感交集到麻木了。不论是见到上辈子沦为小说男配们的青阳昭和哥哥，还是身亡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的前魔尊，都让她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她其实很想同师尊叙叙话，撒个娇，很想告诉她，自己很想他。
但是她不能。
她也知道，师尊还在世的时候，心思多疑，不可妄言。
虚空之中有一股力量将她拉向魔尊，赫连月从殿中转眼被推向尊座之前，两人不过一尺的距离。他端坐，而她双膝落地，一个不稳，差点伏到他身上，好在稳住了。
虽然面见魔尊，众魔皆要下跪行礼。但如此距离，如此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魔尊抬手挑起赫连月的下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她刚刚哭过，此刻眼角还有泪。
漂亮的大魔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又看了她片刻，终于笃定了：
“你不是赫连月，你是谁？”
森罗殿外的潭水没有一丝声响，魔尊俯首望着她，眸光没有任何感情。
洒入殿内的月光在地上凝成了一片霜，万物都停了，包括她自己。她飞快盘算，该如何回答。
师尊为何这样说？
不行。一听更不像本人了。
师尊，就是我啊。
不行。他最烦苦情废话。
师尊，其实我突然之间觉醒了天命，知道了一百年后的……
不行，太长了。而且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师尊会觉得自己不是本人。
师尊，我是重生来的。
不行。
如果是过去的赫连月，从刚刚被抓时就会撒娇讨好萌混过关。但她在幻境之中经历了百年跌宕，属实是苦大仇深，心境变了。因为和混沌接触过，周身也笼着一阵无形的暗雾。
赫连月不自觉皱了眉：“师尊，阿月不明白。”
魔尊一哂，语气凉凉的：“是夺舍，还是山海界的借尸还魂？”
见她不愿回答，他替她拭完泪水，指尖仍旧停留在她的颊侧。
魔尊养尊处优，骨节分明的手掌白皙如玉，摩挲赫连月的颊边，就好像逗猫，袖间仍是熟悉的梅香。
可两人都没想那么多。
这具皮囊，应当仍旧是赫连月的。眼神倒是像换了个人，太沉稳了。
他释放魔息，入侵了赫连月的神识。她只觉得三魂七魄似是被冻住了，紧接是几乎被撕裂成两半的痛楚。她的魂灵，修为都被魔尊扫视了一遍。
见到故人的第一面，还来不及温存，居然是怀疑与兵戎相见。
此情此景，先前的所有情绪叠合在一起，加上精神钝痛，她这才反应过来诸多苦楚。
她是被凭空捏造的恶毒女配，被定亲之人抛弃，受亲兄长背叛，承受天下的恨意。偌大的幽冥江山只剩下她一人撑着。
一百年的心如枯木再次向她压来，刚刚还是回禀问话时扮可怜，此刻的泪确实是触景生情，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闭上眼，却不肯哭诉委屈。
魔息从她的神识之中抽离出来。
她哭了，他想。这才像她。
他潦草验过元神，确实是自己的好徒弟。那黑雾突然消失了，也查不出是被什么附体。
她哭得如此狼狈，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没心眼的样子同之前的咸鱼圣女没什么两样。魔尊没办法，只好哄她：“好了，是本座多疑了。你要什么赏赐，本座差人送到你殿中。”
她摇摇头，想起上辈子他走得那样早，于是说：“我只想要师尊千秋万代，一统三界。”
她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活到大后期。
魔尊还以为她只是在念祝词，并不往心里去：
“你呀，就会嘴甜。何必像外人一样说那些场面话。”
赫连月说：“不是假话。我想师尊永生永世当魔尊，三界至尊，我做一辈子圣女。”
比起前世继承霸业，她更想今生逍遥自在。
看来她是真的做了一场有关自己的噩梦，魔尊见她又是哽咽，语气不自觉轻了下去：“你哭什么，师尊不会死的。”
说到永生永世，他从上古开始就执掌大权，近来有退位修炼之意，不知要闭关到何年何月。外界虎视眈眈，幽冥都交给青阳昭和赫连理他放心。只是赫连月让人头疼。
也罢，他的江山震慑八荒**，总该周全得下一个小圣女。
啧啧，一定要人家哭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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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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