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御花园,卫绾亦步亦趋地跟在宫女身后,刚才蹭红的手背此刻火辣辣地疼,看来待会还得找点药擦擦。
说来好笑,虽然衣裙发髻一身凌乱,但卫绾却觉得浑身畅快,连树上的鸟叫声都听得悦耳多了。
忽然,几声击掌声自远处传来。
卫绾连忙跟着宫女退到一旁,躬身下跪,眼睛的余光却忍不住偷瞄,看这阵势应该是太子的銮驾。地上的鹅卵石有些硌,卫绾不舒服地轻轻挪了挪。以往若是太子表哥,才舍不得让她跪呢。
此时,一位年迈的老太监正捧着刚采摘的新鲜花卉,准备送往各宫娘娘处,他眼神不太好,没注意到銮驾渐近。待到銮驾跟前,老太监这才慌乱跪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中的花盆摔落,泥土散落一地,花卉也折了几枝。
他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太子殿下恕罪,老奴眼拙,冲撞了銮驾,万望殿下饶恕。”
“大胆,竟敢惊扰太子殿下。来人,把这不长眼的奴才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銮驾身边一个细长脸的年轻侍卫一脸凶相。
片刻,锦帘后面的人发话了:“罢了,起来吧,下次小心就是。”
那人的声音清越柔和,如绵绵春风,轻拂脸颊。
卫绾不禁愣了愣。
锦帘风动。
鬼使神差般,卫绾悄悄地微微抬头,目光顺着那被风撩起的锦帘缝隙望去,只见太子下颌的线条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如刀削般硬朗利落,却又笼着一层温润的光华,让人想到春光中慵懒又高冷的猫,叫人心里痒痒的。
这就是萧景翊?奇怪,为何印象里没有这个人的痕迹……
好似觉察到有人在偷窥,光影下太子只轻轻动了一瞬,卫绾赶紧低下头去,心中竟一片慌张。那视线似乎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卫绾只觉后背发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才想到自己一身狼狈,不会被认为是不敬吧。
幸好銮驾没有多做停留,很快离开。
老太监如蒙大赦,颤颤巍巍地起身,退至一旁。
卫绾也跟着舒了一口气,看来这太子心地还算善良,只希望以后对卫府也能如此和善。
换完衣服,又重新梳妆完毕,卫绾借口要找点药擦手,便支开了丽妃娘娘的宫女,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司药房。前几年经常出入皇宫,卫绾便结识了一个好朋友怜儿,在宫中担任司药房的女官。不巧,怜儿有事不在,说是宫外新来了一批药材,她要负责接收。
不过怜儿在司药房人缘颇好,一起共事的宫女给了卫绾一小瓶专门治皮肤擦伤的紫云膏。
本以为能和怜儿聊聊刚才发生的事情,现在看也没戏了。离开司药房,卫绾没有回御花园,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手受伤了,不如在外面磨蹭磨蹭,等到品香会快结束再回去,也省的和那群势利小人再起争端。
卫绾自小便在皇宫里走动,对宫里大小各处也是十分熟悉,便避开人多的地方,走下台阶,往西边一处荒僻的殿宇走去。
这里原本是冷宫,但里面并无受处罚的妃嫔,只因当今皇上仁厚,后宫嫔妃数量也不多,这里也就一直无人照看,渐渐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废之地。
卫绾找到一处相对干净些的台阶,坐下来,掏出那瓶紫玉膏,开始给自己的伤口敷药。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谁在那里?”
卫绾循声望去,无人回应,却只见草丛摇晃着。
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未停止,卫绾大着胆子走过去,拨开眼前半人多高的草丛,竟然是一只通体纯白的狮子猫,正躺在草丛中玩着一个线团。
“喵~”
看这油亮顺滑的毛色,应该是哪个娘娘养的宠物,不慎跑出来的。卫绾轻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猫咪竟也不认生,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软乎乎的毛搔得她手心发痒。卫绾仔细瞧着,它的一只眼睛是幽蓝色的,另一个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煞是可爱。
“正无聊呢,正好你来给我作伴吧。”
猫咪像听懂一般,先是试探着舔舔她的手指,随后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呼噜声,身体也越发往卫绾怀里拱。卫绾轻轻将猫咪抱起,手臂微微弯曲,让它能安稳卧着,另一只手继续顺着它的脊背缓缓摩挲。
一人一猫,坐于台阶,晒着太阳,好不惬意。
等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回去了,想必品香会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卫绾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突然,猫咪惊醒一般猛地起身,一双耳朵机警地竖立着,似乎在听着什么。卫绾也直起身谛听,可是周围除了几丝微风吹过,连个鸟叫都没有。
“哎,你去哪里啊?别跑呀。”
猫咪“噌”的一下窜了出去,一溜烟跑进了草丛里,便消失了踪影。
卫绾赶紧起身四处寻找着,冷宫地方不算大,中间一座正殿,旁边零落着几处房间,都是一副灰尘破败的样子。
正殿的中间是一座鎏金的观音像,时间久了,外面一层金漆斑驳脱落,一片蛛网结在此处,在阳光下闪着丝丝金光。
卫绾一边走一边端详着这座观音像,猛然间,脚下一空,天旋地转中,整个人掉了下去。
“啊!”
耳边风声急剧掠过,“哐当”一声,卫绾重重地摔在一处坑坑洼洼的地方,浑身疼的快散架了。四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缓了好大一会,眼睛才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卫绾扶着剧痛的腰间,勉强站起来,抬头望去,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明亮灼眼的洞口,她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
“喂,有人吗?”
卫绾冲着洞口喊了半天,一丝回应也没有。也是,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冷宫,就算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得见。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但是爬上去显然是不可能的。卫绾试探着四处摸索,脚下小心翼翼地前行,终于在拐角处发现一条长长的一米多宽的通道,空旷旷的,四周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好似一头怪兽张着瘆人的大口。
越往里去,脚下的地面愈加平整,四周的墙壁渐渐规则,一股冰寒之意从遥远处不断涌了过来,让人骨头发凉,卫绾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之前听上年纪的宫女闲说过,皇宫里曾有一条逃生密道,后来被掩盖了。难道就是这里?
往前走依稀有影影绰绰的亮光,有光的话那一定有出口了,卫绾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前方隐约有说话的声音。如此密道中,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卫绾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循声过去。
声音愈加临近,隔着一道水帘,什么也听不见。卫绾小心地探出头,只见一片宽整的平坦之地,四处皆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此地照地亮如白昼。几十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垂首跪立,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头皮发麻,卫绾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平地中间是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的座椅上半躺着一名男子,墨云一般的黑发遮住了半边侧脸,玄色的宽大衣袖上金丝游走,火光摇曳中,光影破碎而凌乱,在墙壁上留下鬼魅一样的暗影。
及至他侧过头来,几乎一瞬间卫绾认出来,
太子殿下!
那熟悉的下颌,适才还宛如温润美玉,现在却锋利地像一把尖刀。
她的心跳急剧加速,每一下都似要冲破胸膛,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却又因那仅有的一丝好奇,强忍住逃离的冲动。
洞中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卫绾挪动脚步,一只手往前想靠到一块石头上,冷不丁摸到滑溜溜黏腻腻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嗖的一下紧缩,从卫绾手缝中滑过。
是蛇!
“啊!”
卫绾一激灵,条件反射般叫了出来。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卫绾已被人押到了火光之中。她低着头跪在地上,余光瞥见角落里隐约可见的几具白骨,不知是人是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卫绾觉得此刻血液都停滞了。
洞穴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眼前这个受惊的年轻女子身上。
半晌,卫绾听到一声轻笑,说是笑,却连半分笑意都没有,只让人觉得阴冷刺骨。
她听到上面那个人的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卫绾不敢抬头:“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这里水声太大了。”
“抬起头来。”
卫绾战战兢兢抬起头,映入眼的是一张俊美清冷的脸。
咦……?
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
京都多美男,却不及眼前之人。斑驳的火影在他脸上跳跃闪烁,好似暗夜流动的星河,眉下狭长的双眸,仿若寒星,深邃冷峻,只是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之感。
萧景翊盯着她,眼神冰冷,彷佛盯着一只掉入陷阱的猎物。明明是同一个人,卫绾却觉得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公子,这个丫头留不得。”
一旁一个细长脸的黑衣人站出来,卫绾耳力颇好,这人就是白日里要责罚老太监的那个侍卫。
“让属下替您结果了她。”说着,锋刃出鞘,寒光一闪,直奔卫绾而来。
“公子饶命!”卫绾吓得往前迅速爬了好几步,趴倒在台阶之下,一脸恳求,“只要公子留我性命,我愿以后当牛做马,供您驱使。”
萧景翊抬抬手,那人退了下去。
只见他一步一步拾阶而下,俯下身,一手轻轻掐住了卫绾白嫩的下巴,肩上的长发洒下,蹭到她的脖颈上。
“公子?”
“你不是早就认出我了吗?从外面就一直暗中窥视,怎么,喜欢我啊?”
语调玩味,指尖却像利刃,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掐断她的脖颈。
“臣女本来在御花园参加宴会,因衣裙弄脏出来换装,并非故意窥视。想着宴会无聊就在外面玩闹逗留,后来因为追一只猫,误入禁区,还望恕罪。”卫绾一口气说完,无辜的眼睛里写满了一定要相信,一定要相信。
“宴会无聊?”萧景翊挑了挑眉毛,“太子择妃多少人求之不得,在你眼中只是无聊?”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绾急了,这个萧景翊真不会抓重点。
萧景翊松开手,拂了拂衣袖:“不愧是卫家嫡女,还像小时候一样,让人讨厌。”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惊,此女居然是卫国公府嫡女。若是此处机密泄露,太子地位恐怕不稳。
“太子殿下,此女断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
洞中阴风吹过,火苗扑朔摇曳。萧景翊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神情莫测。
半晌道:玄明,把她扔到水里去。
玄明立刻应声,一把抓过浑身颤抖的卫绾,往一旁的深潭走去。
“太子殿下,不要杀我!我知道你和卫家有仇,我可以为你打探消息,为你做任何事…”生死存亡之际,卫绾脱口而出,她可不想就这样葬身水底。
“好!”
坐上之人发话,玄明立刻停手,将卫绾扔了回去。
卫绾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谁知下一秒立刻被萧景翊扣开牙关,塞了一粒药丸。
“这是腐魂丹,发作时内脏如被万千虫蚁啃噬,三日之内若没有解药,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你不是要为我所用吗?那就先过了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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