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妇在附近的一间医馆前停了下来,如意被抬了进去,大夫检查过后,说是脚上的伤倒是并无大碍,头上的伤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他如今昏睡不醒,多半还有些内伤,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开些化淤的药物,希望淤血尽快散去,他能早些醒来。
“若是一直醒不来呢?”
“那......就不好说了。”
覃芯听了,心中内疚不已,觉得皆是因他今日着急回宫,让车妇将车驶得快了,才会害得如意如此,听大夫的意思,难道如意竟会再醒不过来了么?
“你一定要救救他,若是无事,我必当重重有赏。”覃芯看向眼前的大夫,眼中含泪,目露恳求之色。
孟潜不忍见他如此,急忙安慰着:“殿下莫急,就算今夜醒不过来,待明日一早宫门开了,便可请太医医治,宫里的医正妙手回春,可用的珍贵药材也多,一定会有办法的。”
覃芯点点头,心中终于安定了些。
“我先送殿下回帝卿府吧,否则等会城中宵禁,想走也走不了了。”
覃芯原本打算给如意看过伤之后,便带着他一同回帝卿府。可谁能料到,如意竟然会一直昏迷不醒,他若是独自回去了,万一如意有事怎么办?
覃芯想了想,回绝了:“如意醒不过来,也不宜搬动,这里有大夫看着,终究要放心些,我即便回去了,恐怕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就在这里守着,烦请孟大人派人去我府中请些人过来,顺便让他们也带些换洗衣物来。”
“好,我这就命家仆前去。”
孟潜行到外间,对自己的仆从耳提面命一番,又对护送覃芯的几名禁军说道:“几位今日辛苦了,你们方才应该也听见了,殿下今晚便要歇在这里,如今城中快要宵禁,诸位这便回宫外禁卫营复命休息去吧,这家医馆想是没有多余的房舍可供休憩。殿下这里,有我看着,城中也有巡城使,安全得很。”
这几名禁军正是月前行宫禁卫大换血,皇帝从宫中调去行宫的,对怡安帝卿与萧颍婚变,又与孟潜定情的来龙去脉清楚得很,当然也知晓眼前这位恐怕就是怡安帝卿的未婚妻主了,如今小两口情意正浓,她们杵在这里确实有些多余,当下不疑有他,便领命回去了。
禁军走后,过了约莫三刻钟,孟潜派去的仆从就已折返了回来,但却并没有带来帝卿府的人,她对孟潜回道:“宫城和十六王宅附近,如今已戒了严,若是没有里面府上的令牌,已经不让人进了,小的好说歹说也过不去,眼看着城中各处也将宵禁,只好先赶了回来。回来的路上想着殿下如今没有换洗衣物,见有间衣铺正要打烊,赶忙去买了件,也不知合不合身。”
孟潜听了,并没有责怪她,接过了新衣,便命她退下。
她转身回了里间,将方才仆从的说辞转告了覃芯,又柔声劝说:“殿下,眼下只能将就一晚,这里有一套新买的衣衫,我瞧你外衫有些破了,裙角也都湿了,不如先去后院,我让店家的夫郎侍候你简单梳洗,再换身衣服,湿衣是不能再穿了,当心着凉。如意这里有我看着,你先歇一会吧。”
在泥泞中踩过的鞋袜早已被浸湿,如今穿在身上只觉得一片冰凉,确实极不舒服,她这么一说,覃芯看着眼前的干净衣物,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孟潜去找了店家的夫郎方氏来,方氏知晓这是宫中的帝卿,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将他引至后院的一间客房,又去端了热水,替他除去鞋袜,将双足浸到热水里。
“殿下这脚生得可真好看,说出来不怕惹您笑话,我第一眼瞧见您啊,就再移不开眼,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不小心落了难。”
覃芯又困又乏,脚被热水泡着,经脉舒畅,更是困得睁不开眼,任由方氏摆弄着,再没有力气答话,方氏夸他好看,他也只微微笑了笑。方氏给他洗了脚,又伺侯着换好了新衣服,让他好好地坐在床榻上,出去换了个盆来,打算也给他擦擦手和脸。
“我们这间小医馆,前店后院的,如今只有这么一间屋子空着,简陋是简陋了些,但是确实也再找不出别的住处来,殿下千万担待些,将就着歇一晚,待明早天亮了就好了。”方氏一边摆弄着他,一边说着,又为他拆散了发髻,站在他身后,拿了一把檀木梳,边梳边为他按着头上的穴位。
“头发也好,摸在手里像缎子一样,怎么这么会长呢。外间那个,还真是有福气,瞧你们也快成婚了吧......”
后面的话,覃芯根本没有听进去,早在方氏为他拆散发髻时,他就已经昏昏欲睡,没梳了两下,就已经半坐着靠在身后之人身上睡着了。
方氏见他睡着,也不说话了,就着这个姿势,又为他按了会头,完了,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扯过被子,将他盖好,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屋外,孟潜已经等了良久,方氏对她行了一礼,轻声交待了一句:“已经睡着了。”
孟潜点点头,方氏便退下了。她走到门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灯盏中的油已经见了底,眼看就快灭了,借着昏暗的光线,孟潜走到床前,侧身坐在床沿上,为覃芯掖了掖被子,又轻轻地抚去他脸上的几根发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的睡颜,看得入了神。
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
骊贵君确实有恙,即便只是微恙,他这么孝顺,只要听到消息,也一定会急着赶回去。
帝卿的车驾并不适合走那样的山路,尤其又是雨后,只要在路上稍许动一点点手脚,马受了惊,车子很容易就会出些事故。
她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着他可能会因此受一些伤,不过不要紧,她会及时出现,将她救下,日后定会加倍对他好,将今日的伤痛弥补回来。万幸他没事,受伤的另有其人。
她算准了进城的时间,那时宫门已关,她们只能就近先找一处医馆,而覃芯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一条街巷都是延庆公府的产业。
覃芯至今未在帝卿府中过夜,自然不知宫城附近的宵禁时间比别处早了半个时辰,她却是知道的,因此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故意说要送他回帝卿府去。但是,肯定是会被拦住的,覃芯如今这般狼狈,也不适合亮明身份,她便有了理由,带他去她名下的一处产业,先事休息。
却没想到,覃芯对如意如此重视,不愿先行离去,而自愿留了下来。不过这也无碍,如今这里,也都是她的人。
但她并不是要对他做些什么,她那样爱他,自然不会在婚前对他亵渎。她自始自终求的,不过是这么一段可以单独相处的时光而已。
待覃芯醒了,她便要对他一诉衷情,她这样尊重他,即便如今有机可乘,也丝毫未起邪念。待她再捧出一颗真心,将她心中的爱意缓缓道来,男子最易心软,即便就是铁石心肠,也很难不动摇了。
更何况,她对他两次搭救,又深得骊贵君的喜欢,如今更是共处一室,虽然他仍是完璧,但终究也要顾及名节,这桩婚事再由不得他不同意了。
孟潜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心中爱意涌动,竟然就这样枯坐了一夜。
医馆后院的院墙下,两人蹲在一棵树后,低声商量着:“老大,那人一直在里面不出来怎么办?”
“等着,到寅时,天快亮再说。”
“等着?万一她在里面把事儿给办了怎么说?好不容易瞅准了这个机会,就这样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我怕上面怪罪。”
“无事,上面不会在意这些。”
那人挠了挠头,似乎不明白老大的意思,这么大费周章地让她们来绑人,瞧着是个极美的美人,又怎么会不在意这些呢。
“若她天亮还是不走呢?”
“那就一起绑了。”
睡到后半夜,想是困意已过,覃芯心中记挂着如意,未到天亮,就醒了过来。灯已经灭了,黑暗中,有一团黑影正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啊……鬼呀……”覃芯吓得惊呼出声。
“嘘,别怕,是我。”孟潜急忙柔声安抚着。
“孟......孟大人?你怎么会在我房里?你想做什么?!”谁知覃芯的声音更显害怕,竟比方才还尖锐了几分。
他边喊着,边缩到了床角,拉过被子,遮住身子,见身上衣衫完好,身体也无不适,才略微松了口气,可这人半夜来他房里,怎么都没安好心。
“孟大人,请你出去!”覃芯冷静了些,便对孟潜厉声正色道。
“芯儿,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孟潜见他故作坚强,却始终透着脆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想将他拥入怀中。
“你走开,不要乱叫我的名字!”覃芯挥开了她的手,缩在床角,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
“芯儿,我们已经问名、纳吉了,你的闺名,我自然是知道的。待临川的婚书退回,我便请姨母正式向宫中提亲,好不好?”
“你胡说什么?我们明明只是做戏给西戎使臣看的。你帮了我,我心中感激,但你也不该假戏真作,如此逼迫于我。”
“芯儿,我怎舍得逼迫于你,若是我想强迫你,今晚有的是机会。”
“你敢!我要告诉母皇去!”
“我心中爱你,敬你,不愿让你受一丝委屈,自然不会在婚前对你有丝毫亵渎之举。”
“你今日私闯我卧房,还说没有亵渎之举?”
“那方氏要回房休息,你又睡得香甜,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好,我姑且信你,但如今我已经醒了,你可以退到门外去了,有事我再叫人便是。”
孟潜自然不可能此时出去,她苦笑了下,声音更显柔和:“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有好些话,不吐不快,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覃芯见她始终不肯出去,正想大声唤人前来,可转念又想,她若真想做些什么,趁他睡着,早就该做了,此时倒也不必过于惊慌,若是他此时唤了人来,反而将事情闹大,名声受损的还是他自己,倒不如听她说完,若是说完还不肯出去,再另行计较也不迟。
“那你站远些,不要靠这么近。”
这回孟潜听进去了,依言退后了几步,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抿了一口冷茶,润了润喉:“芯儿,我自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倾心于你,从此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后来,我知你已许了人,心中心灰意冷,好在,老天有眼,让我又有了机会。我知你与萧颍订婚多年,你心中有她。可你知道么,她不仅在府中养了侍人,我还曾亲眼瞧见她与宫里的宫人暗通款曲,她小小年纪,便如此作派,实非良人,若你们当真成了婚,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正好,如今你与她婚约已废,你便从此忘了她吧 ……”
自从覃芯听到萧颍与宫人暗通款曲,后面的话就再没听进去,他原本觉得应该在听到这人姓名时毫无所觉了,可心中还是隐隐作痛,想开口询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她当真便是骄奢淫逸又如何呢?他们如今已经毫无关系了。
孟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天空的颜色逐渐亮了起来,青色的天幕上还挂着几颗残星,医馆的后门缝里,有一道白光闪过,吧嗒一声,门闸落了下来,嘎吱,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两道身影转瞬间蹿了进来。
覃芯根本没听孟潜在说什么,他觉得脑子越来越沉,竟然靠着床角又渐渐睡了过去。不多时,孟潜那边也诓当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对面的屋里,方氏踢了踢身边人,轻声问道:“妻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医馆的主人不耐烦道:“看什么看,都闹了一宿了,你现在才去看?趁现在不闹了,赶紧睡吧,这一天天的,安稳觉都睡不成了。”
屋里,一人几不可闻地问:“老大,女的也带走吗?”
“你是不是傻?不带走留在这里等她醒了报官啊?”
***
萧颍一早出了宫,骑着马在朱雀大街上缓缓而行,离早课的时间还早,她这几日习惯早些去,趁太学里还没什么人,好与端木及切磋一番。
街上空荡荡的,商铺也都还没开门,打南边不远处斜刺里拐出来了一队送葬的队伍,拉着一口沉重的黑色棺木,一路走一路撒着纸钱,朝着萧颍的方向正对着走了过来。
萧颍见避无可避,暗道一声晦气,一大早的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赶忙驾马避到路旁,打算等灵车过了再行。
空荡荡的朱雀大街上,如今只有车轮碾过的声音,萧颍正发着呆,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阿迴......”
声音极轻,有些沉闷,似乎只是凭空的一声叹息。萧颍急忙回头,打眼就看见那口黑漆漆的棺木正从她身后驶过。
谁在喊她?萧颍四下搜索,可除了送葬队伍,只瞧见了几个路人,都是陌生的长相。再集中注意力去听时,却没有任何声音了。
莫不是见鬼了吧?
快了快了,快下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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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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