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的花蕊拈在他的指尖,轻轻并拢揉搓,登时变成一团狼藉艳红。
律鸿音从没见过旁人这样糟蹋花朵,胸中惧意更甚,偏偏父亲的声音又在此时传来:“这是晏风阙,你的兄长。情况伍嬷嬷应该同你说了,虽不知你二人年岁如何,但风阙心智成熟些,你唤他一声兄长,不算吃亏。”
晏风阙碾碎了桃花,目光从已糟践得不成样子的花瓣上移开,转到了律鸿音身上。
律鸿音压下心中惧意,略略颔首:“鸿音见过兄长。”
律母从一旁揽过律鸿音的双肩,斜睨向晏风阙,不冷不热道:“我们阿音诗书里泡大的,最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阿音,你哥哥不懂的地方多,你记着教他些。”
这一番话褒贬分明,是个人都看得出偏心。
律鸿音也明白,他受母亲调/教多年,是她的得意之作,也是她在这府中的立足之本。眼下却凭空来了个难登大雅的亲生儿子,若那几个姨娘借此发难,对律母可不是好事。
而晏风阙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弟弟看起来……”似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挺温柔的。”
温柔?
律鸿音心里一颤。
他都已经做这番打扮了,怎么这家伙一点也不怕他,一点也没露怯?
反倒是他,局促不安的,没见过世面一样。
律鸿音深吸一口气,抬头端起个律家独子的矜持笑容,温声道:“兄长远道而来,对府上事宜或还欠缺了解。想我兄弟二人居所应在同处,兄长若有需要,向鸿音问询便好……”
话音未落,又低头做为难状,“只是鸿音大多日子都在国子监,可能难以及时帮上兄长……”
言下之意,千万别把这家伙和我安排在同院。你要是有点眼力,最好现在就提出独住……
然而晏风阙道:“无妨,一院之内总会相见。”
律母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照她原本的想法,是要把晏风阙安排在僻远别院免得他丢人现眼,可眼下他先一步开了口,这话便不好再提了。
律父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清咳两声道:“既如此,便叫风阙与音儿一院同住罢。音儿,你也不必多心。此番风阙虽然回府,但我们抚育你十几年,这情分却不是轻易能割断的。”
说着似乎瞧了晏风阙一眼,“你呢只是多了个兄长,到外头说起时还是堂堂正正的律府公子。当然若是哪日寻着了生身父母,我们也不拦着你回去……”
律母嗔怪道:“说什么呢!阿音自是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便是那人找上门来,也不放的!”
律鸿音哪里听不出父母这番话的意味。表面上是叫他宽心,实际上是在给晏风阙立威。
毕竟连姓氏都不曾更改,这个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分量,也可见一斑了。
律鸿音略略松了口气。
府上备下了接风宴,开宴前律鸿音先与晏风阙在宅院里周游,顺带着便把府中大小院落与他介绍起来。晏风阙话少,只是默默跟着,偶尔点个头,已是他能做出的回应极限。
怎的这般敷衍。律鸿音心想,他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
不过……这样也好。若他对府上了解太深,拉拢了人心,可不是件好事。
松鹤院两间厢房,东厢房律鸿音占着,西厢房便给晏风阙住了。律鸿音回屋锁上门栓,站到铜镜前,将衣领扯下一节,将那恼人的落花取了出来。
真是的,摘花就摘花,怎么还揉他的脖颈呢?
律鸿音默默拉紧衣襟,被发丝遮掩的一小段颈肉像是被桃花染红,温而烫得泛着热意,就这么被遮掩在了端正不苟的暗绣黑领下。
他等着那颜色重新褪白成雪瓷,方才起身拉开门栓。
却不想一开门,正对上对面西厢房大开的三箭直棂窗。房内虽未燃灯,可白日的熹光却足够将那人的剪映照透。
他那年轻的兄长,就这样背靠大敞的窗洞,上身半裸,铜甲尽褪。
从肩到腰的盘爬刺青漆黑狰狞,宛若烫在肌肤上的蛇火,衬得拱起的背肌愈发强健骇人。
律鸿音:“!!”
他“咣”得一声把门摔上。
黑暗处,方才好不容易褪干净的薄红,又悄悄爬上耳根。
……另一头的西厢房,晏风阙听见关门巨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喃喃道:“他好像很生气。”
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声音,又微微皱眉,“这便是恶毒继弟吗……唔——”
他扯了扯那缠在一起的衣带襻搭,“这古代的衣物实在麻烦,碍手碍脚。”
*
接风宴是家宴,除了律鸿音和晏风阙以外,律家的庶子律鸿叶也需到场。
律鸿音入席的时候,律鸿叶已然到了。这比他小两岁的庶弟样貌也算清秀,只是眉眼间总带一股势利,见他来了,即刻亲昵地凑上前:“音哥,来坐。”
律鸿音犹豫了一下,去坐了。
“听说父亲把晏风阙也安排在了松鹤院?”
律鸿音:“是。不过我看他行事低调,举止也还算,还算得体,想来应该……不成威胁。”
“得体”这两个字绕出舌尖时,他自己的心头先颤了颤。谎话他不是没说过,可不知为何,这次却有些难以启齿。
“音哥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律鸿叶眯起眼睛道,“正是因为眼下不争不抢,才方便落得个淡泊名声,说不定反倒让人高看一眼。”
这个角度,律鸿音不是没想到。他绷直脊背,淡淡道:“想要如何名声都不妨,本公子的东西,他人轻易也夺不走。”
话音刚落,便见更衣之后的晏风阙姗姗来迟,漆黑眸光四下里搜寻一番,最后一撩衣摆,坐在了律鸿音身旁。
下人端上一盘剥好的迁西板栗,赭红的陶盘衬着金黄软糯的栗子仁,宛若红霞碎落金光,令人唇齿生津。只是那一盘正好撂在了律鸿音和晏风阙两人之间,不偏不倚,很是公道。
律鸿音想起自己却才的豪言壮志,即刻伸手攥住那陶盘边缘。
“兄长从塞北来,许吃不惯这精致甜物。”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盘子,“浪费了不好,鸿音可以帮兄长解决。”
晏风阙看了看栗子仁,又看了看律鸿音。随后也抬手,手背顶着陶盘,往律鸿音的方向一推。
“那便给弟弟吃。”
律鸿音眉宇舒展,还不等他为胜利自得片刻,便听晏风阙又道:“板栗强脾养胃,亦有降压之效。塞北的小孩子,都很爱吃这个。”
小……
小孩子。
晏风阙便看着眼前的清艳美人儿蓦地长睫低垂,抱着陶盘开始往腮帮子里塞栗子,很失望又很挫败似的。
眼见一盘金黄栗子眨眼间没了一半,他点头道:“不过你吃得比他们快多了。”
美人儿夹着栗子的粉白手指倏忽顿住。
然后不吃了。
最后还是律父开口打破了这尴尬微妙的气氛:“风阙啊,今日你回来,按理也该给你备些礼物。你既然在塞北长大,前些日子为父在塞北的好友正好得了串不错的碧玺络子,便送与你做个礼罢。”
说着便差人将那碧玺捧上席间来。
律鸿音抬眼望去,只见那三色丝络缠着透红碧玺,下缀两段和阗碎玉珠子。晃一看似是精巧之物,可席上谁人不知这碧玺在珠玉中并非多么名贵,偶尔做点缀尚可,做礼送人实在拿不出手。
下人将其捧送给晏风阙,暗淡寒光从碧玺旁侧闪过,粗拙断面宛若坑洼。文人配饰讲求贵典雅,而这碧玺朴拙粗野,外头却配了丝络和阗的华美装饰,这样不搭,一看就是用来坑蒙不识货的外行的。
律鸿音看得出父亲的意思。
这是在嘲讽他这个哥哥野而粗俗,配不上律府金装呢。
更何况……
府上众人都清楚得很,律父最恨珠玉首饰这样无用之物,此刻将碧玺赠与晏风阙不过是做做面子,免得叫人说他苛待骨肉。
晏风阙上前接过。握在手中掂了掂,而后居然抬头道:“碧玺可通脉络,清血毒,有利气血,只是儿子气血过旺,佩戴碧玺反而不利养生。”
这一番话太过唐突,律父脸上神色微变,而晏风阙已继续道:“与其平白浪费,倒不如……”
说着竟回转过身来,“不如将它送与弟弟,也算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见面礼了。”
律鸿音怔愣间便见晏风阙已然向自己走来,他的脑子里登时空了,方才吃过的小栗子好像都堵在了喉咙里,愣是叫他一句话也漏不出来。
律父咳了一声,“既然风阙有心,音儿你便收下吧。”
律鸿音这才如梦方醒,缓缓站起身来,要去接那碧玺。
络子已然吊了双股挂绳,正好能吊在律鸿音腰间犀带上。晏风阙捻着挂绳往犀带上扣,但他动作并不熟稔,拎着那犀带边缘时,弓起的指节总顶到律鸿音的腰。
坚硬的骨节从柔软腰肢上碾过,有点粗暴,像是先前蹂躏那花蕊。
律鸿音自己都没察觉到身体在发抖。
恰在此时,晏风阙低声念了一句:“好细。”
律鸿音的耳颈滚烫,近乎失态地咬得唇瓣通红:“你,你胡说什么?”
晏风阙敛目望着他,仍是那副讨人厌的坦荡正直目光,只是很没风情地扯了扯挂绳,“我说绳子。”
他看见弟弟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清而媚的桃花眼羞愤垂落,连那身低调华贵的黑衣都被衬得艳色生香起来。
嗯……有点漂亮。
律鸿音:松开,我没让你帮我戴。
晏风阙:那你把板栗吐出来。
律鸿音:……?
晏风阙:我也没让你帮我吃。
律鸿音: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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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揉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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