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参选人,劳驾请让一让。”花半夏一边拨开人群用力挤向前方,一边粗着嗓子说。
人群闻声为她让出一道缝隙,她便同其他三十余名参选者一起站到了前排。
只见前方的护栏内拴着一匹骏马。
此马体型高大健壮,四条腿高挑细长,通体的毛色乌黑油亮,一看便知是西域品种。花半夏的父亲从前在西市马市上教她认过。
一通鸣锣过后,只听那名坊使说道:“此马名叫黑风,乃西域进贡的名马,可惜性子极烈,至今尚未被驯服。今日便作为考题,考查诸位参选者。”
他说话间后台两名坊使已经整理好了号牌,开始让参选人抽取。
花半夏抽到了十九号,是中间靠后的位置。
黑风果然是一匹非比寻常的烈马。比赛开始后,按抽取的号码上场了十三四名参选者,接连有好几位都被它摔下马背,其中还有人伤得不轻。
更多人则连靠近它都困难,更遑论驯服。
其余参选人一瞧这情形纷纷都犯了怵,不少人当场决定退赛,最后和花半夏一样坚持没走的仅剩下四人。
如此之前抽的号码也全乱了套。
坊使见状索性冲余下的几人问道:“你们四个谁先来?”
话落,一名五短身材,体型健壮、结实的年轻人抢先上前:“在下薛洋愿一试。”
此人瞧着相貌平平,打眼一看属于扔在人堆里很难被认出的那种。
唯有一对上扬的眉眼浓墨重彩,仿佛有人用多了墨水画上去的一般,显得生硬又傲慢。
得到许可后,薛洋自信满满地翻进了围栏。
结果才一靠近,黑风便发出一声暴躁的嘶鸣。
此后薛洋不断试图上前,黑风或侧身躲闪,或扬蹄反抗,搞得薛洋好不尴尬。
几次之后,薛洋终于瞅准时机强行跨上了马背,凭着强劲臂力勒住摇摇晃晃的骏马。最后他呆在马背上的时间也明显比之前所有参选者都久。
场外传来了一片叫好声。
随之而来的却是黑风跳腾、摇摆、更加暴躁地反抗。
薛洋此时终于腾出手,抽出腰间的马鞭狠狠抽打在马头、马身上,试图让黑风听他号令。
鞭子抽打在黑风的皮肉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马儿愈发惨烈的哀鸣。
若换做寻常烈马,经此一番驯导已经被打服了。
而反观黑风,挨了一顿鞭子后反而较劲般愈发狂躁,只见它猛地高高一跳,扬起前蹄,险些将薛洋直摔下来。
薛洋见状手腿并用,一面拉紧缰绳,一面紧夹马腹,终得以幸免。
怎料下一瞬,黑风突然毫无征兆地侧身卧倒,看样子还要原地打滚。
幸而薛洋眼疾手快,及时跳到了一旁,否则即使人不被踩踏,压也要被这匹马压死了。
眼看黑风再次朝薛洋压下,薛洋就地几个翻滚,仓惶起身,狼狈地逃出了赛场。
黑风打完滚站起身子,仰着脑袋一通嘶鸣,像在宣告胜利。
已经翻到护栏外的薛洋见状,灰头土脸地冲三名考官抱拳道:“薛洋献丑了。”
三名考官相视点了点头。
刘坊长道:“此马乃御马坊的老大难,你驯不服它本在情理之中。
旁边的钱副总管紧跟着笑眯眯附和:“刘坊长所言极是,适才薛洋驾驭黑风在所有选手中最久,足见驯术不俗。”
话落,薛洋的神色亦为之一振:“钱副总管、刘坊长谬赞。”
刘坊长颔首在案头的纸张上画了笔什么。
此时坊使又问场下:“还有谁想挑战?”
话落,除了花半夏之外,其余两名参赛者因目睹了薛洋的惊险,一时均有些犹豫。
花半夏心中却已有了计较,上前一步叉手言道:“小人夏荔愿一试。”
她将姓名颠倒过来,因自己生于六月,故取名一个“荔”字。
挑战开始。
众人眼看着那匹烈马起先还狂躁跺脚,而随着这名参选青年越靠越近,马儿居然像认得他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他过来。
此情此景直看得在场众人,包含考官在内无不啧啧称奇。
实则花半夏早有准备,她知道驯马术通常都会以驯服烈马来作检验。
故而事先在袖底绑了些安神草,这种药草具有镇静安神作用,对马匹乃至野兽均可奏效。
不同于之前的参选者以打压方式驯导烈马,花半夏走到黑风跟前,先是伸手在马颈间抚摸了几下以示友好,期间轻巧一跃跨上了马背。
而后这匹无人能驯服的烈马竟似认了主人一般,起、卧、转弯皆乖顺地听从花半夏指挥。
场外一片惊叹、议论声如潮。
连端坐在高台上的刘坊长也忍不住频频捋须:“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想到继花——”他声音一顿,干咳了两声,这才继续言道,“咱们大周竟还有此等驯马奇才!”
话落,旁边响起王公公尖细、悠长的附和。
三人之中只有钱副总管自始至终并未说话。
而适才被三名考官交口称赞的薛洋,此时脸色却阴沉下来。
此番他曾受人许诺,若能入选御马坊,成为刘坊长的助手,日后定当前途无量。
但助手的名额仅有一个,余人都得从杂役干起。
可他堂堂薛氏子弟,又岂能被旁人压下一头?
这么想着,他同台上的钱副总管交换了一个眼神。
及至花半夏策马靠近,薛洋蓦地从前襟掏出一条红色汗巾子,故意将大手一扬,假意擦汗,实则意在刺激那匹黑马。
他一心想得到御马坊助手之位,连这条汗巾子也是他预先准备好谨防不测的。
果然,这手段使出来后,那匹刚被驯服的烈马当即发出一声嘶鸣。
紧接着,时而高扬前蹄,时而尥动蹶子,顷刻间致使马背上的花半夏摇摇欲坠。
花半夏见状心下一沉,连忙牢牢抓住缰绳。
真没想到宫廷选拔,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还有人胆敢做手脚。
因适才她曾见过之前几位参选人被颠下来的情形,心知这种情况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万般危急之下,她忽想到了什么,倾身伸出一条手臂,拿衣袖捂住了黑风的双眼。
黑风目不能视,加上有花半夏袖底的药香,双重作用之下很快又安静下来。
围观的众人见状均是心头一松,不少人甚至开始拍手欢呼。
高台上,刘坊长激动得拍案而起:“好一个夏荔!临危不乱,应变得当——好!好!”
王公公也跟着抚掌赞叹。
只有薛洋和钱副总管不约而同地拉长了脸。
此时花半夏后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凉汗,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
只不过经此一番折腾,她唇上粘的八字须却被颠松了一角,风一吹便会随着微微掀动。
幸而她与周围人尚隔着一段距离,故而一时间并未叫人察觉。
但必须尽快想法子。这看似小小的意外,于她却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她一面翻身下马,一面迅速冲高台上的众考官叉手施礼。
借着双手遮挡,暗戳戳拿小指将松动的胡须重新粘了回去。
受花半夏启发,之后的两名参选人均参加了选拔,而且表现尚可。
选拔结果当场揭晓:花半夏和薛洋均被选中,此外还有几人被颁发了带有御马坊印章的信函。
*
回家后,花半夏本想立刻告诉螭奴她要进宫一事,但看他脸色似乎不太好,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她欲言又止地嘴唇翕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回屋后煮了一壶清茶,这才将螭奴叫进堂屋。
“我要进宫了。”心不在焉地饮了两盏茶,花半夏心一横说道,“今日参选御马坊坊使,我有幸被选中。如此非但能让我们暂时避开追捕,还有机会面圣陈情。”
对面静了一瞬,男人微垂着头,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捻着手中的建盏。
花半夏知他心意,好言解释道:“我想好了,不能再这么躲躲藏藏下去,想要扳倒薛庭章,唯有告御状这一条路可走。”
螭奴点点头。其实在花半夏回来前,霍准已向他报告了今日她参选坊使一事。
即便戴着面具,他又怎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外出?
他了解花半夏,知道她早晚会走出这一步。
她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处境越艰难,反而越会逼迫她做出行动。
所以他才会一再催促葛荣,可惜还是未能赶得及。
赶不及,却又不甘心看她离开,一步步踏入那危险的渊薮。
此刻心疼、愧疚与无力感仿佛来自地底的阴风,叫嚣着撕开皮肉,直达筋骨,寸寸侵蚀着他。
但他又能如何?
花半夏痛恨强权,而偏偏他身处其间。
他虽未杀花家人,花家人却皆因他的姓氏而死。
对花半夏而言,出身已是他的原罪,何况还有后来的一再欺骗、隐瞒。
他欠花半夏的实在太多,并没有资格阻止她复仇,而今能做的也唯有尽力护她周全。
“何时走?”他问,声音低低沉沉,仿佛几个字已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五日后进宫,听候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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