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花半夏因失察之罪被罚俸半年,但念她揪出真凶,暂降为代坊长。
史总管、齐敬泽包含薛洋、御马坊刘坊长也均被罚了俸。此案算是尘埃落定。
某日齐敬泽来禽坊找花半夏交代事情,看她神色萎靡,趁机安慰:“小夏,你要看开点,经过寿鹤一事,我们得以查出禽坊中的内奸,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花半夏点头,默了一息道:“是我大意了,害得您和史总管、刘坊长也因此受牵连。”
齐敬泽摆手:“说什么见外的话,不过我看是那个薛洋明显存心不良,总在处处针对你。此人有御史台撑腰,老夫也是拿他没办法,你日后万事小心,莫再要招惹此人。”
“是。”花半夏随口应道。
只不过她何尝不是谨小慎微,尽量避免招惹是非?
可有些人并不是你不招惹,他便会放过你。
*
数日后,花半夏交付完对牌从内务府回来,路过御马坊时,看见两名侍卫拖着一个半瘫的男子往外走。
起初花半夏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等走近才发现,那男子……居然是——薛洋?
薛洋看样子刚挨了板子,外衫后泅出一片血迹,两条腿也面条似的拖拉在地上。
与花半夏擦身而过时,对上她打量的目光,薛洋布满血丝的双眸顷刻涨满愤恨与不甘。
花半夏却故意停下脚步,脊背笔挺地冷睨着他远去。
他不是五坊红人吗?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正神游,忽见齐坊长迎面走来——不对,如今该称呼齐副总管了。
“副总管。”花半夏笑呵呵冲齐敬泽一叉手。
齐敬泽看样子心情不错,整个人神采奕奕,满面红光的。
待侍卫一行人走远,花半夏悄声问齐敬泽薛洋被带走的原因。
“据说是前副总管钱宗政徇私舞弊,供出了薛洋。” 齐敬泽压声道。
“原来如此。”花半夏心下暗暗称快。
真是恶有恶报,上天终于开了回眼。
白家楼,螭奴听霜翎汇报完宫中的进展微微颔首:“很好,这次查出薛洋记你一功。继续盯紧万生坊,有任何动向随时向我报告。”
*
这日午后,禽坊驯鸡场。驯鸡师老钟从一个摞满补丁的口袋里掏出一枚烧饼,正要开吃,突然被人一把夺去。
“哎!”老钟正着恼,扭头看见抢他烧饼的坊使刘雄,神色顿时一僵。
刘雄嚼了口烧饼,冲老钟大喇喇一摊手:“欠我的银子还来。”
老钟一脸苦相:“求你再宽限几日,等这月发了月钱,我一定还上。”
刘雄没接话,嗤笑一声扭头便走:“下职后我找你娘子讨去。”
老钟慌忙一把拉住刘雄胳膊,哀声恳求:“别,我娘子她身子不好,要是知道咱俩赌鸡的事,定然气得不轻。”
“关我屁事。”刘雄一脸油盐不进,言罢一对绿豆小眼滴溜溜转着,“除非——给我再加二两银子。”
“你——”老钟一脸气结,叽歪了几声却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花半夏本欲找齐敬泽交接事务,从斗鸡房经过时看到了这一幕。
她如今新官上任,对斗鸡坊的许多内情正需详加了解。
听见这二人因赌斗鸡起了纠纷,她当下未做声张,而是悄然躲到附近一棵大树后面一看究竟。
及至听完刘雄和老钟的谈话,她心中已明白了**分。
正要上前,忽见不远处一个背着竹篓的小伙径直走到老钟跟前,对他说道:“斗鸡坊禁赌,刘雄勒索你,为何不去告诉坊长?”
此人名叫江晓生,在禽坊专干清理鸡粪一类的粗活。
花半夏入坊时间不长,还没怎么同他打过交道。
只见刘雄不等江晓生说完面色一沉,回身指着江晓生骂道:“臭倒鸡粪的,要你管闲事!”
江晓生看也未看刘雄,放下粪篓便往坊长处走,却被老钟从身后一把拽住。
“晓生,算我求你了,别将此事告诉坊长,那样我的月钱也要被罚没了,全家还指望我挣钱吃穿。此事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太相信我驯的那只斗鸡,刘雄说和我赌五两银子,我……我便没忍住……” 老钟拉着江晓生声声哀恳。
江晓生闻言却并不买账,剑眉微蹙,一指刘雄:“他乘人之危,这闲事我管定了。”
老钟一时呆住。
刘雄却已挡在了江晓生身前,撸起袖子一脸挑衅地步步逼近。
“你敢不敢与我赌一场?”江晓生忽然扬起下巴问刘雄。
刘雄闻言嗤声一笑,神情像是在说:又一个傻子送上门来。
“赌什么?”他问。
“老钟与你赌的什么,我们便赌什么。” 江晓生道。
刘雄觑着他,满目鄙夷:“你有斗鸡么?”
“用老钟的。”
刘雄一听差点乐开花:“臭小子口气不小,好!那还赌五两银子,你若能赢,我和老钟的债便一笔勾销,但你若是输了——”他嘿嘿一笑,“你二人加起来,须得还我十两。”
江晓生:“一言为定。”
刘雄自是爽快答应,生怕江晓生反悔,还特意又拉来了两名证人。
眼看斗鸡比赛开始,老钟仍在苦劝江晓生:“你莫要同他比,我那只红顶鸡驯得确实不如他。”
结果江晓生听完大手一挥:“这你别管。”
双方很快支开了摊子。
刘雄的斗鸡浑身覆盖着缎子般的黑羽,仅肚皮上生着几撮霜雪般的白羽,体格雄健,喙粗短小,一看便知是斗鸡中上品。
而反观老钟驯养的红顶斗鸡,虽然也腿粗颈长,但喙偏细,身材也不够壮实。
明眼人只消瞧上一眼便高下立判,真不知老钟之前是哪来的底气与刘雄打赌的。
比赛开始,刘雄的黑鸡不住上前挑战,老钟的红顶鸡则在江晓生驯导下一味绕着场子奔逃,显得甚是狼狈。
刘雄见状愈发志得意满,指挥着黑鸡一路紧追不舍。
如此几次,黑鸡倒也未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被拖得奔跑速度逐渐放慢下来。
刘雄见状不耐烦道:“还打不打?不打干脆认输!”
话音未落,忽听江晓生一声口令,红顶鸡闻声竟然主动上前挑衅。
它体格虽不如黑鸡健硕,两条大腿却粗壮异常,几番追赶下来,竟将黑鸡累得暴躁疲沓。
红顶鸡此时才开始在江晓生的指挥下奋力反攻:搓、转、跳、绞……招式频出,而黑鸡却已是强弩之末,硬受了一通猛攻后终于灰溜溜败下阵来。
花半夏躲在树后瞧着,脑中不自觉闪过幼时父亲对她说过的话:“斗鸡表面靠的是嘴和爪子,但鸡并不是只有嘴和爪子。”
江晓生所用战术与向斗鸡发令的方式和父亲当年好像……
“江晓生,你使诈!”
花半夏的思绪被刘雄一声怒吼拉回来。
刘雄见自己的黑鸡输了,气急败坏地指着江晓生直嚷嚷。
“是你驯术太差,愿赌服输。”江晓生回敬道。
刘雄不服,还要再辨,却被两名证人截住了话头:“此乃战术,不能算使诈。”
无奈证人本就是刘雄找来的,怎料搬起石头反而砸了自己的脚。
刘雄一时哑口无言,抬手愤然指指江晓生,又指指老钟,终是抱起他的黑鸡气呼呼走了。
花半夏将整场斗鸡赛看完,及至众人散去方悄悄从树后闪出来。
她观江晓生的驯鸡术与父亲同属一路不禁纳闷,更想不通江晓生既有这等本事,何以沦落至在禽坊倾倒鸡粪?
事后她旁敲侧击地向齐坊长打听。
“你来禽坊的时日不长,故而有所不知。那个江晓生原是瑞兽坊的杂役,后来跟着前坊长花成梁学了些驯术。去年花成梁获罪,这小子也算是受了牵连吧,在花成梁死后不久被贬到禽坊清扫鸡粪。” 齐坊长说着不无惋惜地摇摇头。他早已将花半夏视作自己人,面对她的询问自是知无不言。
花半夏在一旁听得愣愣出神,不知道这个江晓生对父亲的案子了解多少。
*
四五月间清透明亮的阳光洒向万生坊,在敞开的厅堂内留下一道扁长的光影。
此刻花半夏就站在这片光影里,向史总管汇报本月禽坊的重要事务及账目。
原本她该向齐敬泽汇报,但由于齐敬泽前日动身去了江南采选异兽,这才临时改成向史总管报告。
史总管是一位须发斑白、慈眉善目的老者,听花半夏说完后满意地冲她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一名坊使快步来到厅外,说禽坊的钟满仓有急事求见总管与夏坊长。
“老钟?”花半夏闻言诧异地低喃。
史总管命助手将老钟请进来。
不多时老钟快步赶来,呼哧带喘地对里面的两人说道:“史总管,夏坊长,内务府闯到禽坊来抓人了,要将秦坊使带走。”
他口中的秦坊使名叫秦槐,是位资历颇深的老坊使,如今是花半夏的得力助手。花半夏接管禽坊之时,齐敬泽曾叮嘱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向秦槐询问。
乍闻秦槐被抓,花半夏面色微沉,问老钟:“槐叔犯了何事?”
老钟道:“御史台收到密报,说槐叔去年采购珍禽时贪墨了官银。”
“又是御史台。” 花半夏还未说什么,史总管却先冷哼一声,沉着脸道,“夏坊长先别急,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这便前往御史台找他们问个清楚。”
不管怎么说,内务府越过他这个总管和夏荔直接抓人,总归是不合规矩。
史总管在万生坊呆了几十年,不可能察觉不到,最近朝中有两股势力搅弄风云,万生坊因与天家走得近,也随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但他不愿意看到内斗累及无辜,更不希望万生坊成为权力斗争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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