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说完,在场一片哗然。
元熙帝也是愕然半晌,方问道:“段庆臣?他在哪?”
花半夏道:“微臣此前已叫属下去提人,不知是否出了什么意外,他人尚未赶到。”
薛庭章闻言厉声说道:“他根本没有什么证人。当初段寺卿失踪得不明不白,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属下翻遍了京城都未找到,又怎会……”
说着一顿,他忽若有所悟道,“是了,段寺卿的失踪,说不定与夏荔有关。请圣人将此人交给微臣,微臣定会查问清楚,给圣人一个交代。”
薛庭章话落,不少其党羽朝臣跟着附和:“薛大夫说得对,拿不出证人,哪有仅凭一张画像,便污蔑朝廷命官的道理?”
更有其心腹跪在圣前声泪俱下:“圣人三思,若凭此五坊小儿几句无稽之言,便治薛大夫的罪,那会寒了臣子们的心啊……”
元熙帝两手紧捏着拳,望向花半夏的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刚要发话,忽听幕后有人高声喊道:“罪臣段庆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哀声起处,众人只见一干瘦老者五花大绑着被一名小坊使从幕后拽出来。
该坊使正是江晓生。
随着老者越走越近,很快有眼尖者认出了来人:“他、他当真是大理寺卿段庆臣。”
一片嗡嗡议论声中,元熙帝也认出了来人,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
眼看段庆臣在他跟前俯身下跪,元熙帝方满目震惊地瞪着他道:“段庆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孤命你速速如实招来。”
“罪臣遵命。”段庆臣说道,“彼时罪臣受御史大夫薛庭章胁迫,一时鬼迷心窍,故意不放伤药,致使花成梁身亡,又串通狱卒假造口供,包庇薛庭章。”
他自知罪不可恕,而他背后的薛庭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不用说保他。
眼见正有新生势力夺回权柄,自己倘若全力配合,或许还能换得一线生机。
“启奏圣人,夏荔所持证据存疑,不足取信。”薛庭章见段庆臣如此说,语气越发慌急,“此驯师手段诡谲,段庆臣又被其挟持,这才受其胁迫攀诬微臣。望圣人明察,勿要轻信谗言。”
元熙帝眯眼望着薛庭章,面色一时晦暗不定。
此时群臣中一名身着绯色袍服的官员行至圣前,躬身言道:“臣崔宴川启奏圣人——当年的猛虎袭君案的确疑点颇多。因知情人韩武离奇死亡,臣亦由此对花成梁案心生怀疑,遂找出当年卷宗,按照案卷所载亲自带同仵作前往查验虎尸。”
“哦?结果如何?”元熙帝闻言急声问道。
崔宴川素有清廉刚正的美名,兼他出身清白,持正中立,他的话元熙帝倒还信得过。
“案卷所载埋尸地并无虎骨。” 崔宴川道,又道明此案他尚在探查,只因缺乏足够证据,是以未能提请重审。
话音落下,人群再次炸了锅。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崔宴川这番话说完,谁都不难想见那个骇人的事实:当年案情审讯不实,有人蓄意掩盖什么,事后再将虎尸秘密转移……
元熙帝又岂会听不明白?
他蓦地看向薛庭章,幽暗的眸中涌动着惊愕与震怒。
而后者仿似垂死挣扎的困兽,面色惨白,跪地高呼:“圣人,臣冤枉——崔宴川和段庆臣同属大理寺,二人原本就是上下级关系,是他们——他们联合起来污蔑臣。”
崔宴川听他说着,纵使素来沉稳平和,也不禁被气得脸色煞白。
元熙帝早已是浑身乱颤,指着薛庭章和段庆臣:“你们……你们都是孤最信任的肱股之臣,竟然……一个胆大包天,意图谋害孤;另一个执法犯法,蓄意蒙蔽孤……”
他气极反笑,蓦地眸中厉色一闪,“来人!将这两名乱臣贼子一并带走严查,绝不姑息!”
话音落下,数名侍卫快步上前,手脚熟练地将薛、段二人拖了下去。
元熙帝一时怒火攻心,狂咳不止。
郑公公见状急忙宣来太医,又是掐人中,又是推拿了半晌,元熙帝这才缓过一口气。
他狐疑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花半夏,寒声问道:“夏荔,你费尽心机重演袭君案,冒死还花成梁清白。孤且问你,你究竟是花成梁什么人?”
花半夏不敢欺君,如实言道:“吾皇慧眼如炬,小人的确并非夏荔,而是花成梁之女花半夏。”言罢,她撕去唇上的龇须,揭下了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人群中瞬间涌起更大的嘈杂声。
元熙帝俯视着花半夏:震惊、感慨、惋惜、恼怒……种种神情从他脸上快速闪过。
刑部侍郎却在这时看准时机,朗声质问跪在地上的女子:“花半夏,你可知罪?”
花半夏早料到薛党势大,必不会一举歼灭,果然眼下就有人急吼吼跳出来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脊背挺直,嘴角浮起一丝不屑:“民女不知。”
刑部侍郎也不着恼,反而愈发义正言辞地罗织起来:“花半夏,你替父申冤,虽情有可原,但私自逃狱,违反大周律法,此罪其一;劫持、羁押朝廷命官,目无法纪,此罪其二;假扮男装,以女子身份乱我五坊官制,欺君罔上,此罪其三。而且眼下事实尚未查清,如若事后查出你所言有虚……”
刑部侍郎看出元熙帝不仅已经对薛庭章起了疑心,还对这为父鸣冤的女子似有赏识之意,眼下若不能及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实花半夏的罪状,用悠悠众口堵住君王之言,只怕圣人稍后一句话就要给她升官嘉奖了。
那再往后薛大夫哪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若是他倒台,自己会不会被牵扯出来?
所以此女断不可留。
现下先将告状之人抹黑,后续诸事便可再徐徐图之。
而要说起反转黑白的手段,他可是最熟悉不过。
况且他所说的这些也都是事实,只不过用了一点春秋笔法罢了。
果然,刑部侍郎一番质问之后,局势陡变,花半夏纵使生得玲珑心思,毕竟没有经历过此等尔虞我诈、指鹿为马的官场交锋,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磁沉的声音:“且慢。”
*
“且慢!”
昨日,南山林中。
江晓生正被壮汉追杀,眼见利刃便要砍下来,忽听不远处有人沉声喝道。
他扭头,看见一名头戴斗笠,身长如玉的玄衣男子。
此人虽看不清面貌,看身形年纪应该也不算大,身上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矜贵冷峻气度。
此人身旁还跟着另一名男子。
那人高大英武,肌肉虬结,一看便知身手不俗。
“你便是江晓生?”玄衣男子问他。
江晓生一讶:“你、你如何知晓?”
“把你和花半夏的计划告诉我。”他声线清冷,带着某种不容质疑的威严。
“你又是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晓生言罢咬紧牙关。
“我姓景,此前收到你留在康乐坊的字条。”那人说着来到他跟前,从前襟掏出一张字条。那字条折叠的大小和形状江晓生认得,正是此前花半夏留给他的。
他……他竟是那个对坊长最为重要之人。
正自惊愕,忽又听那人说道:“宫中守卫森严,涉及庆典更是盘查严密,就算你们能将段庆臣运进去,也难保期间不出差池。”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若要达成计划,只有我能帮你们。”那人说。
*
之后那人安排人手将段庆臣运回了城内,可纵使段庆臣非常配合地披着那张灰熊皮窝在铁笼之中,夜里落了锁的宫门却仍比白日难通过数倍不止。
几经权衡,他们决定还是等到次日天明,景公子安插在宫内负责巡防的人手换班后再行动,以求稳妥。
是以直到此时,他才带着人堪堪赶到。
本来螭奴并未打算现身,毕竟诸事尚未布置妥当,此时他贸然出现,无异于打草惊蛇,但此事涉及花半夏的安危,他别无选择。
在场不少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均是一愣,下一瞬,只见一玄衣男子自幕后转出,款款上前。
此人生得俊眉修目,长身玉立于高台之下,神采气质宛若芝兰玉树,细看之下竟与一年前坠崖身陨的九皇子并无二致。
大周九皇子裴璟霄,乳名螭奴,本是今上最宠爱的幼子,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龙章凤姿,英武仁贤,金声玉振,龙脉嫡传。”是时人名士对他的评语。
岂料一朝遭人暗算,落难深山无人识。
而今朝野人尽皆知,九殿下已于去年春猎时坠崖身陨。
无人知晓他还好端端活在这世上,除了他的几名心腹。
原本揪出暗算他之人并非难事,但此举若只能拉出一两个家奴充当替死鬼,在裴璟霄看来,这结果便没什么意思。
何况过早现身还会逼得幕后之人狗急跳墙,危及宫中父皇乃至社稷安危。
于是他索性将计就计,假死隐姓埋名于那荒无人烟的山脚下养伤,一面暗中积蓄力量,筹谋布局。
总有一天,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
当下,元熙帝的目光黏在来人身上,须臾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你是——”
男子行至帝王身前,双膝下跪:“儿臣裴璟霄参见父皇。”
话音落下,将所有人惊了个人仰马翻。
但这所有人当中,最惊讶的却是花半夏。
她怔望着身旁男子熟悉的面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们对面,元熙帝哆哆嗦嗦从龙椅站起来,望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刹那间老泪纵横:“你……真是孤的螭奴?你还活着?”说着又破涕为笑,“快告诉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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