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半夏抬头发现裴璟霄醒来,先是愣了愣,接着站起身便往外走。
得赶紧去找薛军医。
不料她人还没迈出一步,衣带却被勾住。
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长眉微蹙,湿漉漉的眼眸巴巴望着她,眼底翻滚着恳求与不舍。
无须言语,花半夏心早已软塌一片:“我去叫薛军医。”她解释道。
却换来裴璟霄一声忍痛的轻“嘶”,花半夏心头一沉,终是改了主意,唤醒打盹的侍卫去叫人。
“很疼吗?”她坐回原位,紧张地盯着裴璟霄。
后者点点头——很疼,但也很值得。
她会因为他疼而留下来。
裴璟霄想起从前许多次,花半夏也曾这么问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她仍是关心他的。
于是,仿佛获得了某种安慰,他安心地闭上眼。
薛军医就睡在隔壁的帐篷,闻讯急匆匆赶来,察看过裴璟霄的伤情后,才要吩咐侍卫几句,转眼见裴璟霄痴望着花半夏,不由话音一转:“虽说暂时脱离危险,但眼下还需时刻有人盯着,哦……”他有些为难地扫了眼周遭侍卫,似有些犹豫,“最好是个细心之人。”
花半夏毫不知情,连忙自告奋勇应承下来。
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就是让裴璟霄彻底脱离危险。
于是也就未曾看见,她话一出口,帐内另外几个人面上均是一松。
裴璟霄重伤之下躺在床上,犹自不声不响地转着心思。
原来如此便可将人留住。
*
他的伤所幸并未伤及心脉,身子终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他那样年轻,又有习武的底子,加上花半夏精心照料,不过一旬已能在外走动,只不过尚腾不出精力收拾鹿角山的敌军罢了。
而自从上次抢劫粮草后,北辽军虽然得了便宜,却由于初战损失过重,伤了元气,兼大周军各据点加强了戒备,辽人一时倒也未能再有大动作。
不过有句话叫夜长梦多。
敌军盘踞山中不肯离去,势必在蓄谋反攻。
呼延建业背后的北辽,虽说目下仅为山中输送补给,却难保哪天会突然增兵来袭。
故而这一战终究不能久拖。
可鹿角山一带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近日敌人又盘踞山中不出,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裴璟云本不足为惧,但呼延建业却实力雄厚,又深谙兵法,单是不时给各据点来一场小规模洗劫,也够大周军喝一壶的。
初秋的天气,早晚已是微凉。
花半夏才把汤药端进来,药温便已能入口。
薛军医说她深谙医理,又足够心细,言明只有她盯着裴璟霄吃药,他才能放心。
而在花半夏看来,裴璟霄因她受伤,照顾对方是她应尽的责任。
这厢,她才把汤药给裴璟霄端到案前,外面忽有侍卫通报葛将军求见。
“殿下,北辽军突袭取水地,我军看守的两处要塞接连失守。”葛荣一进来火急火燎地说。
裴璟霄闻言面色无波地表示知晓,他单手托着药碗,却并未立时喝下,另一只手长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不时抬起眼睫朝帐外看一眼,似在等着什么人。
几息后果然听见霍准在外求见。
裴璟霄命霍准入内,一面将手中褐色药汤一饮而尽。
“叫你的人调查呼延建业结果如何?”裴璟霄放下药碗,开门见山问霍准。
“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适才收到探子的飞鹰传书,殿下请过目。”霍准双手呈上信件。
裴璟霄展开信纸,视线从上面快速扫过,一面听霍准报告:“呼延建业身为北辽南院王,却手握辽**政实权,身为王叔,野心勃勃,此番坚定支持裴璟云夺权并与其达成协议,事成之后将会从大周获取丰厚回报,助其在北辽——”
裴璟霄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打断了霍准:“我想问的是,有无刺杀可能。”
霍准愣了愣:“……属下叫人再探。”
花半夏早就从探子口中得知,城北一战呼延建业特派神箭手放暗箭杀她,结果却意外害得裴璟霄如此。
她是个有仇必报之人,而今在她眼中,此人与裴璟云一样罪不容诛。
“据属下所知呼延建业警觉狡诈,住所防卫森严,而且不同于其他辽将,此人不近女色,平时亦无任何不良嗜好。”霍准又道。
裴璟霄听他说着,又将信反复看了两遍,面色越来越沉,抬眸忽瞥见花半夏盯着他手中的信纸出神,于是信手递给她。
花半夏视线扫过信纸某处时一顿,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对明眸弯成月牙形:“喜食山狸?” 她缓声开口。
裴璟霄瞧她反应便知是有了主意:“花总管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毒杀。”花半夏道。
未曾想裴璟霄还未答话,葛荣抢先说道:“花总管之前立下奇功确实令人佩服,但刺杀呼延建业确实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给山狸下毒不难,难的是怎么能让被下了毒的山狸被抓时还活蹦乱跳的?这样的毒药,恕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葛荣性情耿直,虽然之前他对花半夏颇有些看轻,但经过瘴毒一事和虎豹军奇袭后,他早已将这位巾帼美人当成是自己人,所以此时说话听上去反而更不中听了些。
而且他说的也在理,故而裴璟霄虽也想帮花半夏,却并未出言制止。
葛荣又道:“更难的是,即便花总管能制出这种毒药,这漫山遍野的山狸,谁知道辽军会抓哪一只?当然,花总管要有本事将整座鹿角山的山狸全喂上毒,那就当我没说。”
裴璟霄咳嗽一声,想提醒葛荣给花半夏留些面子。哪能真将她像那群糙汉一样对待?
怎料葛荣说得正起劲,竟丝毫未察觉到……
好在花半夏也并未着恼,只是声色淡定道:“我说的下毒,不是给山狸下毒。”
“那要直接给呼延建业下毒就更不可能,否则细作早毒死他八百回了,还能等到今日?而且这又和山狸有什么关系?”葛荣又道。
“咳咳咳……”裴璟霄觉得自己快连肺都咳出来了:这厮怎么还越说越来劲了?
“不,有关系。” 花半夏眸中精光一闪。
*
鹿角山南麓,一名身穿北辽军服的男子边上山边不时警觉地朝四周探视。
不多时,他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山坳前,见四面无人纵身跳下去。
这个小山坳地处隐蔽,人若藏匿其间很难被外面人发现。
这名北辽兵在山坳内耐心地站了约莫一盏茶工夫。
不远处林中走来一位猎人,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几步跨进北辽兵所在的山坳中。
二人相视一眼,猎人冲北辽兵一拱手:“猎物跑了,敢问这位军爷身上可带着弯刀?”
北辽兵道:“带什么弯刀,人即是刀,刀即是人。爷的刀尖会拐弯,专送辽狗上西天。”
猎人闻言亮出一块乌沉沉状似黑铁做的令牌:“我是猎人。”
自称弯刀的北辽兵点点头。猎人随即上前两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今晚戌时,就在此地。东西装在木桶中运来,你设法送到目标帐外。”
弯刀道:“好。”
*
幕色低垂,星月暗淡,夜风在阴冷的山间不时呜咽叫嚣,仿佛索命的厉鬼。
一处缓坡上密密麻麻扎满了帐篷,放眼望去宛若坟场。
在一顶顶灰扑扑的帐篷中间,有一间红帐分外乍眼。
帐中的姑娘是无数辽兵入夜后最喜爱的消遣。
红帐外,一队北辽兵正歪七扭八地排着长队。
弯刀心不在焉地站在队尾,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不时四处咂摸。
一个年轻的北辽兵从旁经过,扭着脖子朝这边看,眼睛都快黏到了红帐上。
不远处,一名辽军头目发现了他,指着这名北辽兵口气不善:“看什么看?手脚利索点儿!”
年轻的北辽兵口中应一声,一面加快脚步向杂物存放处走,一面用头目听不见的声音骂骂咧咧。
不久前,辽军在山间发现了一处取水点,因担心白天取水太过惹眼,容易引起大周军攻击,故而只敢在夜晚悄悄行动。
弯刀注视着那名辽兵远去,眼波微动。
此人是他咂摸了一天,暂定的几个目标中最为满意的一个。
而他之所以将目标锁定为取水兵,还有一个原因:新的取水点距离交接东西的山坳不远。
当下,弯刀下决心似的抿了抿唇,举步离开队伍,直奔那处盛放杂物的帐篷。
适才那名辽兵正和几名将士从帐中取出扁担和木桶。
弯刀笑嘻嘻上前,明知故问:“兄弟这是要去取水?”
那人瞅了眼弯刀,没好气道:“废话,不取水拿这些做什么?”
弯刀也不着恼:“与你商量个事——三日后轮到我部取水,不巧我到时侯有点事,能否和兄弟换个班?”
说着他悄悄递给那名辽兵一块碎银,足够他讨好红帐里的姑娘,“行个方便嘛,我那边已同上司打好了招呼。”
这名辽兵憋闷许久,不料竟能遇上这等好事,顿觉喜从天降,对弯刀态度陡然转变:“等着,我去同什长说。”
“哎!”
不多时那北辽兵哼着小曲回来,指了指适才放在地上的木桶,对候在一旁的弯刀说:“今晚换你去取水。”
弯刀点头:“谢了兄弟。”
后者摆摆手,转身急不可耐地朝红帐方向走去。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弯刀笑容仍挂在脸上,眼底却一片冰冷。
*
大山深处,薄雾弥漫,黑魆魆的山石、树木宛若一尊尊妖异的巨兽,偶有朦胧的月光透过枝枝蔓蔓洒在地面上,鬼影般晃动着。
弯刀走在一队取水的辽兵中间,眼看离取水地点越来越近,他忽扬声道:“报告什长,小人……内急,可否先去方便一下?” 他弓着身子做出难耐的表情。
什长不耐地摆摆手:“速去速回!”
弯刀答应一声,一溜小跑至附近的山坳。
那儿已经站了一名男子,正是上次和他接头的猎人。
对方将一只内嵌盖子、沉甸甸的木桶交给他。
弯刀揭开盖子,露出桶内亮晶晶不停蠕动的长蛇。
猎人赶忙让他盖回去:“这些都是剧毒之物,你也要当心。”又塞给弯刀一粒丹药,叮嘱,“万一被咬伤,速速服下还能保住一命。”
从山坳内出来,弯刀将新得的木桶挂在扁担一头,原本那只木桶则留在了原地。
在取水点,他借着夜色掩护给木桶表层装满溪水,又在回营路上故意慢吞吞缀在队尾。
“哪个营区的?”北辽守卫例行盘查。
什长亮出令牌,对答如流。
守卫在队首两名辽兵桶中探头察看了一番,后面便摆手放行。
弯刀之前取过两次水,虽说对流程早已熟稔,但面对盘查心里仍不免打鼓,好在并无意外发生。
他随着一行人快步进入营区。到达饮水区后又故意多磨蹭了一会儿。
等其他人倒完水出去,他悄不声将那只特殊的木桶放到帐角,掀开夹层盖子,快步离去。
*
夜色深沉,啾啾虫鸣声中,整片营区都陷入了昏睡,连岗哨都不时点头打起了瞌睡。
静谧中一座黑山般高大的帐篷内陡然传出一声惊呼。
帐门口几名侍卫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冲进大帐。
一名侍卫擎着火把走近床榻。
榻上,一名高壮的男子仰面躺着,浑身上下包含头脸、脖颈密匝匝缠满了蠕动的黑蛇。
“大王!”,“大王……”
两名侍卫惊呼上前,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呼延建业身上的黑蛇除下,把断成几节的蛇身扒拉下来。
却见他们的大王两眼圆瞪,眼角、鼻孔、嘴角乃至耳孔均有黑血淌下。
*
“常食山狸之人,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特殊气味,寻常人闻不出,经过我们训练的毒蛇却对此分外敏锐,遇到携带该气味的活物,就会死咬住不松口。”
裴璟霄大帐中,葛荣想起花半夏那日所说的毒蛇计划不禁拍案叫绝:“果然如花总管所说,真是服了你!”
适才收到探子传信,呼延建业已于昨晚被毒蛇咬中暴毙帐中。
“霍校尉到。”外面侍卫通报。
帐帘一动,霍准大步入内:“殿下找属下何事?”
“领赏。”裴璟霄淡然的声音难得透出一丝轻快。
霍准却听得一头蒙,求助般望向葛荣。
后者丢给他一张纸条:“自己看。”
“什么?”霍准边打开纸条边问。
“呼延建业的死讯。”葛荣话音落下,纸条上的字迹也随之映入霍准眼帘。
他一怔,迷茫的眸中渐渐闪出兴奋的光。
对面,裴璟霄的视线却不动声色地落在身侧的女子身上。
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纯净、坚定、锐利……越看越让他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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