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不说话。”
路疏篱摇摇头，眼睛突然昏了一下，拿出眼镜带在脸上。
“戴眼镜了？你近视了？”姜唐用手指点点眼镜框，“挺适合你的。”
“有一点近视。”路疏篱点点头，突然想起那天在自己家楼下的那个女人，黑衣服，“在楼下的人我都看不清了。”
姜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听见这话突然呛了一下。
抬眼看路疏篱正严肃地看着她，姜唐看见路疏篱有轻笑地挑了挑眉。
不敢说话。
有点心虚。
“那个……我那个……去学校复习了。”姜唐拽起自己的包想要逃离这里。
“不是刚考完试？”路疏篱拉住姜唐逃离的胳膊，她伸手一够，“这么热爱学习？”
“我……去写别的作业。”
路疏篱见她这么局促，松开了她的手，轻笑道：“去吧，正好我还有事。”
路疏篱和姜唐道别后，回到病房里，王文飞还躺在病床上盯着那个钥匙扣。
“挺好看的。”路疏篱坐在旁边椅子上，“你也喜欢吉他？”
王文飞愣了愣，摇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路疏篱。
王文飞每次出现都是乐呵呵的，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可是现在看，他的背早已塌下来，王文飞很高，但是现在也看不出来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的眼睛透过路疏篱看，路疏篱被看的有些不舒服，她问：“怎么了？”
王文飞怔了怔，眼睛里的沧桑感早已藏不住，如果说他每次和路疏篱见面都是体面的，但现在，是路疏篱救他回来，他无法掩饰。
“没什么。”他顿了顿，“这是个礼物，可惜……没送出去。”
路疏篱点点头，她见王文飞想起身，突然开口道：“我已经交过钱了，你安心在这里待着。”
“不用不用，我没什么事了。”王文飞赶紧摆手，他起了起身，“我这没多大伤，已经好了。”
“听医生的，别乱跑，我的钱不退，这几天在这里待着吧，我……我给你送饭。”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路疏篱飞快吐出这几句话，赶紧跑了。
某种意义上，人和人之间还是相像的。
在这个名叫社会的大网上，所有人都被束缚着，有的是被亲情，有的是被友情，有的是被仇恨……
但至少被束缚住，还能证明人是有牵挂的，如果什么束缚都没有，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走了。
路疏篱跑出来，忙活一上午在病房里待着，突然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干了。
平常只是想工作工作，现在也有了要照顾的人，她要给王文飞带饭，突然觉得很舒服，至少找到了一个理由。
找到了一个可以开心的理由。
路疏篱回家后，看见自己床上干净无比，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像豆腐块一样。
姜唐是不是有强迫症？
路疏篱眼睛一亮，她看见贴在床头柜的便利贴，便利贴上有几朵玛格丽特，淡黄色。
很亮眼。
我很喜欢。
路疏篱揭开便利贴，上面写着：
——等等我。
她笑了笑，将便利贴拿走，她悄步走到电脑桌下面，下面有个盒子藏在阴影里，她伸手拿出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里藏着几片便利贴，便利贴上面的玛格丽特此时像一个捂着脸的小女生，别别扭扭又害羞。
她摘掉了上面的便利贴，下面显露出几封信，是少女时代路疏篱最后的隐藏。
路疏篱随意打开一封信，上面娟秀的字体如此熟悉，却那么陌生，距离高中应该很久了，这些信放在这里也很久没看过了。
当她打开信，好像闻到一股花香，一瞬间路疏篱好像看见之前的自己。
她不太记得这个盒子，后来她去问季风木，他简单地看了里面的信，说：“是的，这是你朋友，但她因为一些事情去别的地方了。”
·
她看见自己在教室里，路疏篱上了高中后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也不是被孤立，她只是很享受自己待着。
季风木和她不是一届，离的比较远，平常上学也没时间碰到。
高中的路疏篱更瘦，在那个萌动的年龄里，只能穿校服的年级里，女生们研究自己的发型，男生们打篮球洋溢自己的活力。
路疏篱倒像是个老顽固，整天的校服连拉链也不会拉开，头发一成不变，那时她眼睛里没有任何人。
所有人都说她太傲了，说她不爱说话，当男生围在门框上一边跳起来摸顶部，一边笑嘻嘻对身边同学吐槽。
当路疏篱走过来，身边的声音更大了一些，男生们嬉笑声更大了，甚至能听到路疏篱的名字。
但她没理会，她从后门进，眼神没给任何人。
很少有人招惹她，所以没多少人和她说话，但是如果有很重要的事一定会托付给路疏篱。
很少有人不忿，因为路疏篱值得，路疏篱做的每一件事都近乎完美，像提线木偶，是家长老师最喜欢的洋娃娃。
——你看看人家路疏篱，长得那么好看，学习成绩那么好，多文静，你看看你！
——人家怎么就能做的，你怎么就不能？
——我天天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能像人家路疏篱学学，你看看人家爸妈都不管她，人家就能那么好。
——你怎么就不能长长脑子？
“爸妈。”
这是路疏篱整个学生时代最大的疑问，她的家长会是季风木来开的，只要季风木没事他一定会来。
但季风木每次家长会都来了，那时季风木学业特别忙，他要高考了，路疏篱说：“你别来了，你去听听你们老师说的就业方向，对你大学有帮助。”
季风木撸撸她的脑袋，一头秀发都毛了，他笑了笑，“你哥我聪明的很，不用担心，必当律师。”
“我可是你家长，我不去谁去。”季风木见头发毛了，又赶紧用手给她顺顺，“放心啊，今天晚上带你去吃饭。”
“又吃火锅啊？”
“那当然。”
“你别吃了，等你高考的时候，脑子里全是牛油。”
季风木一下子被逗乐了，他拍拍路疏篱的肩膀：“你这可太好笑了，没事，你哥我就算是喝醉去考都没事啊，你担心担心自己吧。”
路疏篱撇撇嘴，后来季风木考上大学了，就当路疏篱以为自己没人开家长会了，她看见季风木的妈妈发给她的消息。
【梨梨，明天阿姨想去看看你教室，行吧？】
不知道季风木妈妈怎么知道路疏篱明天的家长会，但在路疏篱整个高中时代都是季风木和他妈妈一起来的。
她妈妈和季风木的妈妈是好朋友，从小和季风木一起玩到大，再后来，是季风木他们一家帮了她许多。
姑姑一家很少出力，他们认为让路疏篱住在他们家，还供路疏篱上学已经很对得起路疏篱了，姑姑家也有孩子，还是男孩子，他们没办法管着路疏篱。
不过季风木自从走了之后，在这个学校她更没有牵扯了，她不知道自己踏进的是学校还是监狱。
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也就这样从此过了。
高一下学期转了一个同学，一个男生，很阳光很帅，男生最喜欢的就是打篮球，没事也会去摄影，他的爱好特别广，人也拿的开。
他甚至只是刚来几天，和所有同学都混熟了，很多人直接叫他哥，路疏篱听见身边很多女生都在念叨那个男生的名字。
那个男生像一束不可触摸的光照在所有人身上，所有人都很喜欢他，他成绩一般家境优越，有人说他就算不好好学习也有工作。
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女生的心思放在脸上，眼神逐渐偏在那个男生身上。
男生没说任何话，他依旧装作不知道，他会跑到路疏篱那里，笑嘻嘻盯着她说：“学委，你知不知道老班的办公室啊？”
路疏篱没抬头看他，低着头说：“三楼最右边第一个门。”
“我不知道在哪，要不你带我去吧。”男生依旧不依不饶。
“哎呀，多耽误咱们学委学习，我带你去。”身边女生一下子叫住男生，很热心地带他去。
男生只能作罢。
但回来后，一下流言蜚语就传开了，那个女生说男生喜欢路疏篱，想追她。
可惜，路疏篱并没有听说这件事，同学只在他们身边传，没人告诉路疏篱。
这件事情愈演愈烈，所有人看见路疏篱的态度还是那样冷淡，对她的评价开始变了。
从前她们只觉得路疏篱内向高冷，现在越来越觉得路疏篱傲气，尤其是那个男生找路疏篱说话时，路疏篱的冷淡变成了所有人攻击她的武器。
最开始，是笔盒里放了几只死虫子，后来变成了笔盒里桌子里放着许多死虫子。
她们也害怕，她们害怕路疏篱反抗，那么她们一定会被学校处分，所以她们觉得自己做的并不过火。
只是几只死虫子而已。
路疏篱看见死虫子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似乎无法迈出这座监狱了，从前她来去自由没人束缚，现在有人出手了。
可惜没人帮助她，她只能靠自己，如果给老师说，好的结果是她们被开除，自己也要叫家长，坏的结果没人管，甚至欺凌会变得更加过火。
她不认为姑姑会帮她，他们一家都没空，他们一家都在忙着自己家的孩子。
看起来我在一座孤岛上，季风木也不在。路疏篱环视四周后这样想。
那就再等等，总会出来的。
特别普通的星期六，周测完他们聚在一起讨论去哪里玩，路疏篱照常背着书包离开，突然被拉住。
还是那个男生，他很腼腆，“那个，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们准备一起吃个饭你来吗？”
路疏篱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男生特别失落，后来当路疏篱走到楼下时，那个男生又从楼上追下来，那时候的表情路疏篱已经忘了，她只听见男生说：“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那一瞬间路疏篱觉得所有人都在朝这里看，她突然知道为什么会有死虫子了，是这个男生的追求者吗？
她朝男生微笑了下，“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打算谈恋爱。”
收场是路疏篱离开，男生一个人失落落的。
路疏篱以为这件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周一再回来，更严重了，她的椅子上被涂上了颜色，她的抽屉里被塞满了废纸团死虫子。
路疏篱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那天大雨，路疏篱放学回宿舍时，在角落被拦住了，她看见面前有二三个女生。
她们气势汹汹，看起来要打路疏篱一顿。
路疏篱顿了顿，她听见那个女生说：“你不喜欢他，干嘛让他走。”
“凭什么因为你的不喜欢，你就让他去别的学校。”
路疏篱不知道什么意思，她问：“我的桌子椅子都是你们弄的？”
“对啊，那有怎么样。”女生抱起手，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路疏篱冷哼一声，女生明显被激怒了，那个女生手一抬，路疏篱的雨伞被抢了。
路疏篱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两个人，她们冲出来直接把路疏篱推倒在地，抢走了路疏篱的雨伞。
雨特别大，全世界都是嘈嘈杂杂的声音，特别乱，路疏篱扑倒在地上，她能听见雨声。
雨滴落在脸上特别疼，像冰雹一样砸的一样，很快，路疏篱浑身湿透了，长发贴在身上很刺。
她听见雨声里那个女生的声音，“他为什么喜欢你？”
“凭什么？”
这些声音逐渐扭曲，扭曲成了另一只怪物，浑身黑压压一片，她看见黑暗深处那个雨夜，那时她倒在车里。
她浑身都湿透了，她动不了，只能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的爸爸妈妈。
前面坐了男人和女人，女人倒在前面，头上有几块玻璃划痕，头部血液喷涌而出，女人面孔模糊。
她看不清爸爸。
一转眼，她看见一个怪物，黑漆漆的身影笼盖着爸爸和妈妈，她看见那个怪物一点一点把他们吞噬进去。
那个怪物笑嘻嘻地化作文质彬彬的样子，穿着白色衣服，带着手套，他说：
“病人抢救无效。”
路疏篱模糊了双眼，她疯了一般抓住怪物，她像不知痛一样，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失去妈妈的时候她也在昏迷，她没办法质问，但她现在又一次看见这个怪物了，她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
女生被吓住了，她不知道路疏篱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力，她拼命叫身边人帮忙。
四五个女生拼命打着路疏篱，路疏篱也毫不客气地反击，甚至最后女生都动弹不得，路疏篱还尽全力地站在地上。
她的眼睛清明后，身边女生一个个倒在地上，她想起那个女生的问题。
女生问自己，“他为什么喜欢你？”
路疏篱笑了笑，“你跟我，有可比性吗。”
说完后，路疏篱也晕倒了，她闭眼前一刻看见那只黑压压的怪物盖在她身上，一遍遍重复：“病人抢救无效病人抢救无效……”
“不会的……”路疏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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