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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桐城都在下雨,雨声敲打在台阶上,溅起清脆的回音。
电视里放着《隋唐演义》,这是外公最近喜欢看的,取代了外公以前反复爱看的《三国演义》与电影《刘三姐》。
方雅不是那么看得懂《隋唐演义》。
她多数每晚必追《唐太宗李世民》,或看了好多遍的《红楼梦》、《西游记》、《聊斋系列电视片》之类。
最近还有一部香港怀旧元素的电视剧火了,叫《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大家都喜欢看。主要看她们四个女孩子穿的衣服。
刚才走到城里,都是这部剧的歌。
新华书店的对面街上新开了一家音像店,音像店旁还开了两家书摊。
卖的全是外来的娱乐明星杂志,经常在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港台与新加坡明星的海报与画册。
城里就几家音像店,却像打对台一样,放着最流行的港台与新加坡电视剧的音乐。
你走到哪条街道都逃不开这些声音,最后大家听着听着,也都会唱那么一两句。
但与很多年以后的感受不同,方雅觉得它们都很好听,不像多年后网络上避无可避买数据堆出来的无效营销,难听。
后来与宋文俊聊起这件事,宋文俊说:“除了娱乐商品泛滥超出需求,还是成品与半成品的区别。
九十年代的音乐制品少而精,都是制作成熟后才推上市场。
现在大多数只是半成品,而且量大,像流水线产品的内核与结构差不多的劣质文艺每天侵蚀你的耳膜,你还避不开,让你彻底丧失对音乐的敏感与期待,你自然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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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喝了热茶,肚子又慢慢不疼了。
初夏的雨点暴烈,浇得花园里的花树摇摇坠坠,玫瑰不断地掉落,金银花的花朵小反而逃过厄运。
方雅拾了一朵掉在门口台阶上的玫瑰,闻了闻它的香气。
幽幽的,不及乡野到处可见的金银花。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金银花一定是宋文俊扦插的,他不喜欢名贵的花。
“方雅方雅,可以给我一点你奶奶家的花籽吗?”方雅突然想起来,前年秋天跟张大军的对话。
“你家又不种花,要花籽做什么?”张大军家忙,没空种花。屋前屋后只有夜兰香。夜兰香好种,都不用怎么浇水。
桐城人传承祖上的种花爱好,县城里也家家户户种花,且都喜欢种带香气的香花。
以前爸爸几位城里朋友的家里,院边上都会种一株桃树或梨树。
花开时云蒸霞霨,整个县城望过去就像美术图画册一样。
方雅有时看到电视里演的,觉得拍电视的人他们不会拍,都拍不出桐城这样的感觉。
记得当时张大军哽了哽,才说:“我妈给邻居讨的。你们乡下的花香,籽儿容易存活。城里买的不好,容易死。”
“你想要什么花籽?”
“金银花。”
“呃,这个是插条的,不是撒花籽种的。”
“那你给我几根活的枝条呗,方雅方雅,你最好了!”张大军扯着她的衣袖哀求。
“你不用这样,我就会给你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几条野枝而已,下次我来城里,就来你家夜市摊上给你妈妈捎给你。”方雅避开他的逼近。
“啊,不用求的?方雅方雅,你真好!再把你奶奶家所有花的籽儿,都给我一份怎么样?”
“你邻居种不种得下?这得要多大一个花园呢?”
“呃……呃,我妈妈她要送好多邻居啦!”
这个“好多邻居”就是宋文俊吧?这个张大军,也学会反复说谎骗她了!
这时电视剧播完了,放起了广告,一共只有三个台,都不好看。
看来,宋文俊的妈妈给这里停了有线电视台交费。
与农村不同,桐县1992年就有了有线电视台,台比乡下多很多。
方雅关了电视,打开了收音机。
电台节目很丰富,有个没听过的男歌手在那里唱什么:“这次我又担心到天亮,现在你靠在谁身旁……你有多少借口除了说谎。”
好应景哦。方雅想。
方雅还在听孟庭苇与黄安,前一位班上的女同学都喜欢她,后一位他总是唱《包青天》的片尾曲《样样红》。
电视台总是反复放他俩的MTV,连方雅都记住了这个台湾的唱片公司。
“开封有个包青天
铁面无私辨忠奸
江湖豪杰来相助
王朝和马汉在身边……”方雅哼起张大军喜欢的歌。
梧江小学与张大军共度的日子,张大军经常唱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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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俊还没有回来,整栋藏在雨里的植物旧洋楼像一个迷宫,诱惑着方雅。
她从小就有探索的**,走在山里,她有时会故意走错路,去看看前面有什么。
现在这栋楼只有她一个人,暂时变成了她一个人的。
宋文俊说过“随便四处玩”,她胆子慢慢大起来,忘记了大人们那些是是非非,推开了通往后花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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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花的家养枙子树正值花期;
开了花的复瓣山茶,颜色有好几种;
没开花的移植腊梅树;
没开花的菊花圃。
还有所有奶奶家有的花卉,除了她没对张大军提及的那些果树与野生的,这里全都有。
雨里后花园这一幕让方雅忘记了挪步。
“方雅、方雅,你奶奶家还有什么花是没有,你又想要的?”
“让我想想。嗯,枙子,要家养的。我奶奶家没有,每年开花时我奶奶都要带我去组里讨。还有,还有家养的多瓣山茶花,我奶奶家也没有,只有山上遍野到处都是的单瓣油茶花。
还有我上学路上见别人家门口种的腊梅花与紫荆花也没有。还有就是菊花啦,各种各样的,宋文俊奶奶家有很多的。”
前年秋天与张大军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前年秋天正是宋文俊记恨小学时的事,不理她的那半年。
宋文俊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一边对她特别冷淡,不理她,又一边若无其事地找张大军要花籽儿,种下她喜欢却没有的花呢?
她猜不透宋文俊,他比所有大人们全部加起来还要难懂。
没有伞,方雅不敢去雨里,她看了一会儿花,肚子感觉凉起来。
她走回客厅,看了看被遮尘布盖住的电话机,又看了看钱包,拨通了张大军家店里的电话。
电话也停了吗?还好,并没有。方雅松了口气,等着张大军来接听。
“喂,宋文俊,你没送方雅去车站啊?下雨了,你为什么还在你爷爷家?”电话才接通,张大军的质吼便噼里啪啦一长串过来了。
“张大军,是我。”
“方雅?你怎么在宋文俊的奶奶家!啊,我知道了,你俩又背着我偷偷玩,不带我是不是?太过份了!我生气了!”
方雅有些心虚,不过感觉转瞬即逝,张大军也一直在说谎骗她。
她镇定下来,“你不是要看店?”
“对啊,我要看店,所以你俩就趁我要看店,故意撇下我一起玩!?”
方雅有些生气,想说,对!
想了想,终究还是换了语气:“我走到半路肚子疼,只能来宋文俊的爷爷家休息一会儿。”
“现在还疼吗?要不要紧?”
“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是疼还是不疼?”
“不疼。”方雅也说谎开始骗张大军,“我在宋文俊爷爷家这里看到了金银花,还有很多花。”
“哈哈,很感动吧?都是我跟宋文俊一起种的。我告诉你说,可难种了,死了好多次。死一次我们就再种一次,幸好你给的籽儿多,最后它们还是活了。”
“……”不,一点也不感动。只觉得这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得厉害。什么都瞒着她。宋文俊更莫名其妙。她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方雅,我跟你说,宋文俊还找了我们初中的植物老师来教我们种。你猜怎么样?老师种的还没我们种的好。后来呀,还是宋文俊家以前的老花匠的儿子就是那个叔叔种好的。只有农村人才会种所有的花,我妈妈说的。”
“嗯。张大军,我要挂电话了。”
“喂,你打电话来,不就是要跟我聊天?才聊一会儿呢!”
“……你还在看《包青天》?”
“没有看了,在看《精武门》。方雅方雅,你觉得陈真与霍元甲哪个厉害?”
“展昭与白玉堂哪个厉害?”
“呃……”张大军停了停,“李世民?他是皇帝。”
“红孩儿与哪吒呢?”
“黄天化,或者雷震子?杨戬也不错。”
“你上个月还跟我说,白眉大侠与甘十九妹的武功更厉害!”方雅没忘记,她还特意去问了游腊芸这两部电视剧讲的什么。
过年时春节她去了广东,都没看过这两部剧。
“黑凤凰也不错啊。杨宗保也可以!”
“我喜欢穆桂英、香香公主、娇娇,不喜欢黑凤凰!”越扯越没边了。方雅忍不住生气:“张大军,你语文作业题背完了吗?”
“唉,没有。方雅,再陪我聊会儿天呗。”
“别看电视了!快去背题!考试加油,不要再留级啦。再留级,你就没机会跟宋文俊玩了。”
“行吧。对了,我们现在高你一级。初中很好考的,你别紧张就行了。”
对,我就是个留级生。
张大军,真讨厌。
“我才不紧张。挂了,别再打过来了,我马上回家了。”
“你别……”嘟!方雅挂掉电话。
才刚挂掉张大军就又打了过来。他怎么变得这么调皮?
方雅拿起电话,放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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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俊急急往回走,心跳得厉害,脸上也红得厉害。
这是他第一次给女孩子买卫生用品。
偷偷摸摸像做贼。
因为他不能自己去买,还得去小卖部打电话叫马超出来,让马超代他去买。
马超的父母没那么整天盯着马超,马超去买,不会有人向他父母告状。
人家只会以为是马超买给他妈妈的。
自己家不同,妈妈的日常品用不着她自己买。
初一还没有开生理卫生课,但宋文俊早早在奶奶的书房读过相关知识。
方雅有父母就像没有父母,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懂,他只能帮助她。
“你买给谁啊?宋文俊,你谈恋爱了?”马超一脸神神秘秘的兴奋与期待。
班上除了张大军,同学里宋文俊只跟马超玩。
“买给白诗露。请给我保密,谢谢。”宋文俊的回答当场让马超膛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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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玫瑰好看是好看却没有香味;这些金银花不起眼,香味却很浓有股清寒之意,特别的好闻。宋文俊穿过密密匝匝的花篱间,用胡思乱想来让自己忘掉尴尬。
他一路上都在想,进门后该怎么对方雅说?
怎么将手里的卫生用品给她?如果不是第一次来生理期呢?那她会不会不理解,或觉得他在耍流氓?
宋文俊手心全是汗,连考试都没这么紧张过。
“方雅?”
没有人回答他。
厅门虚掩,电话旁放了几块钱,还有一张压着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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