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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十苗更像方雅的朋友而不像老师,顾老师的困难就是方雅的困难。
顾老师会帮方雅,方雅也会帮顾老师,这是她们彼此的默契,只是她俩居然都对付不了一个孙艳艳。
连游腊芸也对付不了孙艳艳,孙艳艳像个疯子,能制她的竟然是暴力。
“方雅,进来上课吧。书撕坏了没事,老师给你借借高年级的,看有没有。如果没有,你先跟游腊芸坐,跟她共用一本。”顾十苗语气柔和地说。
方雅莫名就想到了顾老师经常殴打她的丈夫,与离不了的婚。
“嗯。”方雅乖巧地点头,心里又堵又难受。刚才学校不少他班的老师都在看顾老师的笑话,笑她搞不定孙艳艳。
方雅走回教室才发现地上撕坏的书本全被拾了起来。
游腊芸和几位女同学正给她用透明胶布粘,有些实在粘不好的她们扫在了一起,并没有扔进纸篓。
“方雅,你看粘得怎么样?可不可以?”游腊芸举起书本。
方雅点点头,“可以。”低下头眼圈却红了。游腊芸的眼圈也红红的,是之前哭肿的样子。
“方雅,你别哭啊。不要哭。”嘴上低声劝着别人不要哭,游腊芸自己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她是班长,除了对付欺负女同学的男同学时,从来没跟女同学打过架。
今天是第一次打得这么厉害,像个野人,游腊芸感觉很丢人。
方雅搂住游腊芸的肩,抱着她,让游腊芸流泪的脸埋在她的肩头。
她们都久久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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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了退烧药,方雅仍然在发烧,身体倦累不舒服得厉害。
半夜里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流血,底裤上全是血。
我难道要死了吗?生什么病了?方雅不敢哭,也不敢叫奶奶。
这么严重的从未有过的流血的事,她却觉得莫名其妙的羞耻。
羞耻到她不愿意吵醒奶奶,将这件事告诉她。
我到底怎么了?
她像白天孙艳艳呼喊父母一样的,在心底喊起了妈妈。
妈妈,我到底怎么了?
宋文俊,我是不是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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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事已经过去一天,方雅整个人都还是迷迷糊糊的。
是迷糊。
恐惧它太大,大得她的生理系统自动迷糊了她的记忆。
半夜迷迷糊糊换过底裤、洗净内裤之后,第二天,她真的不再记得她流过血。
烧已经退了,身体却依旧沉重,放学回家时她不想爬高高的山坡,绕道走的民居这边更多路程的道,结果一路上有不认识的婶婶们对她指指点点。
“几岁了,就来了?”
“十岁左右吧?也太早了。她家也没个大人管她,裤子上沾上了都不晓得哦。”
“她娘跟她爸离婚了,她爸外头有了狐狸精。听说是个细妹子,比她妈年轻七八岁呢。”
“她妈妈多少岁?”
“不晓得,我只知道离婚时,她娘好像二十八岁未满。
我跟你讲,现在做生意的男人跟以前不一样了,都喜欢更年轻的。
可怜哦,她不认识我们。我以前在她娘的裁缝店做过衣服,还给过她杨梅吃。”
“她叫啥名?”
“雅雅。”
“啧啧,是可怜。这么乖一个妹子,好可怜。没人管。”
方雅似懂非懂,惶恐异常。
她走得慢,才回到家,奶奶便拿来一包她从未见过的卫生棉。
“我没有来,我不需要。你冤枉我!”
“你这小孩子,来了就来了,每个女孩子都会来的。你干嘛不承认呢?你不要哭了啊。我怎么冤枉你了?”奶奶坐在她对面又气又笑。
方雅不说话。
“你又不说,别人外面都在讲你,你知道不?讲你没有父母管。幺儿,你有事可以跟奶奶讲啊,你怕什么?”
奶奶是很疼她。
除了迁户口本的事奶奶左右不了,但也是让她再求求爷爷。
“我想迁户口,奶奶。”她再提了一遍。
“这个事,唉。奶奶讲过的,户口本你爷爷锁着,奶奶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来,您冤枉我。”方雅抽抽噎噎地说。是真委屈,也是真绝望。
“你现在的裤子上都有血,你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要奶奶脱了你的裤子看?”
“我十二岁了,奶奶!”
“是,你十二岁了,奶奶不能随便脱你的裤子了。卫生巾放这里了,你自己用,快把裤子换下来奶奶给你洗,穿着难受不?”
方雅不说话,径直垂泪倔强。
奶奶叹了口气,放下卫生巾走出了房间,“我去做饭了,你快换。乖啊,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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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怎么考完小学毕业考的,暑假它又要来了。
顾老师借来相机,给大家拍照片。
方雅站在学校的水泥花圃前,顾老师曾经带着他们让他们观察花圃、种花草,她也在这里种下一株月季花。
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一株是她种的了,它们都被修枝,开出的花衬着繁茂的叶子,在这夏天的**点擎着露水显出娉婷大方。
“方雅,你穿的衣服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衣服啊?”
“我妈妈说,叫民国学生改良装。是最近流行的。”
“什么是流行?”
“都买都穿的。”
“啊,我知道了,你看《蝴蝶兰》没有?有点像你穿的。过年时放的。”
“没看,很好看吗?”去年寒假去了广东,我到底错过多少电视连续剧?方雅郁闷。
“好看哦,歌也好听的。不过,你这件的颜色是白色与橘色的。”
游腊芸挽住她的手臂,她俩并头站在花坛前面,拍下了小学最后一张合照。
1997年夏天,方雅小学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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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方雅,你吃煮包谷吗?”
“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
这个暑假方雅拒绝了妈妈,没有去广东。因为宋文俊也不去上海与北京,宋文俊的妈妈去了广州看股盘,宋文俊的爸爸每天忙于工作,脚不沾地,倒成全了他们三个好朋友在一起玩的第一个暑假。
宋文俊仍然要补课,方雅与张大军不用,他俩天天来宋文俊爷爷奶奶的旧别墅这里玩。
“你今天晚上,能不能不回乡下啊?一来一往的,多累呀!”张大军蹲着给花圃拔草。
“不能。”方雅拿着水壶给新栽的花苗浇水。
“为什么呀?唉呀,没有风扇好热啊。”
“我奶奶说我长大了,招人,外面坏人多不能再在外面随便留宿。”
其实,奶奶的原话是:
女同学家可以留宿,男同学家绝对不行,除非全班同学都去。
“哦。可你奶奶怕什么?你没有跟她说起我们呀?上次你奶奶来农贸市场卖菌子,我妈妈还让过她位置,跟她聊起你呢,还给过她酱鸭吃。你跟你奶奶说,我和宋文俊不会伤害你,我们只会保护你。”
“城里的人会把你妈妈的脊梁骨戳断。”方雅横张大军一眼。
张大军现在连跟她递个东西指尾触到都会缩得老远,却敢让她留宿,胆子比天还大。
“唉,大人们就是麻烦,张家长李家短的没完没了。我去煮包谷吃!”张大军在旁边水管旁洗了手,“方雅,你快点浇呢。浇完来厨房陪我说话,我还带了红薯,你一定喜欢吃。”
“噢,好的。你别被电饭煲给烫到了。我不看电视,我要看小说,我带了几本言情与武侠小说,再不看就过租期了。”
“全是字,眼晴疼。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小说啊?跟宋文俊一个样,没劲!切。”张大军甩甩手走了。
方雅不理他,心里想跟宋文俊一样总比跟你一样好。
听说这次张大军的作文题三十分,他拿了五分。
方雅认真仔细地浇完前前后后所有花圃与植物,转到客厅却听见宋文俊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隔厅与张大军小声说话。
“这不是卫生巾?宋文俊,你为什么买这个?我妈才用这个。”张大军的声音。
“别动,放回去。”宋文俊说。继续传来翻找抽屉的声响。
“不放!嘻,难道你也要用这个?”
“张大军,你放不放?好好找插座,找不到插座风扇没法吹啊。”
“不放!插座又没有长腿,它又不会跑,只要有,总会找到的。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买这个。你不说,我就告诉方雅还有马超,你一个男的买姨妈巾!”
“给白诗露买的。”宋文俊冷淡的声音。
方雅拿着水壶,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你会给她买?骗谁啊!你不是最讨厌她缠着你?”
对啊。你不是最讨厌她缠着你?宋文俊,快回答啊。
方雅凝耳倾听,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响她都能察觉。
半响,“谈恋爱。”
“啊……?”张大军的声音拐着弯拉得老长老长。
“保密。我跟白诗露谈恋爱了。”
“早、早恋,你早恋,还跟她!你疯了?会影响你的学习。宋文俊,你可是要上北大清华的人!”张大军压低嗓子,声音难以抑制的兴奋。“你怎么会看上她啊?第一做作女,我吐了吐了。”
“……玩玩?嗯。对,没谈过,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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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方雅,你说谈恋爱是不是很厉害?能让相互讨厌的人也不讨厌了。”三个人坐在饭厅吃饭,张大军边吃边喷着饭问方雅。
方雅嫌弃地看着他,擦了擦自己的脸。
“你能不能只吃饭不说话?”宋文俊桌子下的脚轻踢张大军。
“我……”扑哧,饭又喷了出来。方雅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张大军。
“宋文俊,你不要动不动就欺负张大军。”她边等着张大军喝完拿杯子放回去,边对宋文俊小声说。
不甚亮的光线里,宋文俊抬眼看了她一眼。
“我与张大军以前也一直这样。”宋文俊温声笑说。
意思是你怎么这么多事?这是我与张大军之间的事。
方雅再笨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张大军,你喝快点。喝那么慢干什么?你以为是酒啊,还边喝边吃菜。”
“你这样不对撒,方雅。你讨厌宋文俊让我们吃饭时不说话,咋气撒在我身上撒。”
“你说我们,就包含我们俩。那现在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方雅气得不行。
她最近不对劲。
可能是迁户口的事,可能是父母复不复婚的事,可能是初潮来了身体不正常——半个月都时来时不来的麻烦。她的情绪很易怒,也很容易委屈。
玻璃心,她觉得自己有点玻璃心。
她含泪又想大哭一场。
但她不能,这样显得像她在卖眼泪博同情达到目的。
她没有目的,她并不需要张大军与宋文俊顾及她是女孩子便让着她。
她只是想,原来上次她肚子疼,宋文俊冒雨出去,不是给她买药或生日礼物,原来可能是出去见白诗露。
他为什么要跟白诗露早恋?他明明说过,他讨厌白诗露。
现在好了,自己是宋文俊的朋友,白诗露变成了宋文俊的女朋友。
朋友与女朋友哪个更重要?
她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对宋文俊发火,难道吃人家女朋友的醋?
这样是不对的,但胸口堵得难受。
这种难受,就像心被人从中间劈开,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心了。
“你怎么会是狗呢?我觉得你是小猫咪,啊啊啊,喵!”张大军学了一声猫叫。
张大军在故意逗她。
方雅回赠他一个白眼,坐下来安静吃饭。
“张大军,我教你作文吧?”
“哎呦,方雅,放假能不能放过我,不要再提学习?”
“不能。”
“行吧行吧,明天你再教我。我知道你只扣一分。”
“嗯。”
虽然我没白诗露漂亮,但我的作文很优秀。
幸好还有张大军,幸好幸好还有张大军。方雅掩饰着自己的难过。
但张大军会不会也早恋?
他不是在问自己恋爱的事。
他们城里孩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早恋会影响学习不说,被家长发现更是一顿好揍,一定会让他们分手。
“张大军,我的确看言情小说,但我并不会早恋,我哪知道你说的。你应该问宋文俊,他聪明,他应该知道。”方雅说。
她故意不看宋文俊,也不和他说话。
宋文俊说吃饭不要说话,在宋家一定就是这么要求的。
但她与张大军为什么要一直迁就宋文俊?
宋家的标准,又不是她家与张大军家的标准。方雅胡思乱想。
宋文俊应该去要求他女朋友白诗露吃饭时不要说话,他们的父母才是一个圈子的。
她与张大军的父母只是普通人,犯不着吃饭时不说话。
“我不知道。”宋文俊姿势好看地喝着碗里的青西红柿蛋汤。
这是方雅从乡下带来的菜,奶奶家菜园里亲手摘的。
她自己春天和奶奶一起种下的秧苗长的,这还是第一次采摘。
“张大军说你也看言情小说。”方雅冷声说。
“瞎说。我不看言情。”
“是我瞎说,宋文俊他不看言情小说的,他只亲……”
“张大军!”宋文俊腾的起身,将手里刚挟起的满满一筷子鱼香茄子,转塞进张大军说话的嘴里,“你嘴巴大,吃饭时说太多话了,多吃点能塞住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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