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雪彻夜未眠,安静的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饮茶,一阵清凉的晚风吹过,边上的花园里花枝乱颤。
花城雪披着一件白色樱花的外袍在肩膀上,乌黑的发丝垂落在眉眼处,细长的眉尾入鬓,侧面看过去,他的眼角似乎带着一丝冰冷的嫣红。
天色昏沉,有一些小飞虫在花园的宫灯边上萦绕,无声无息。
“老爷,和彦少爷他……”
匆匆赶来的用人欲言又止。
对方不知道花城雪是个什么意思,自己这个话到底该怎么传。
花城雪的心思很难揣测,而且动辄得咎,性格怪异阴冷,仆从们轻易都不敢接近他。
刚才他站在走廊上,分明是担心花城和彦生孩子出问题,后面又一脸不悦的离开,现在又一个人坐到半夜,分明是……分明是……
这个情况实在是错综复杂,这个仆从也不敢随意的揣测,要是说错了什么话,花城雪是真的会教训自己的。
说不准要被抽一顿鞭子,少的也要被打几巴掌。
花城雪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个,和彦少爷生了个男孩子。”
那仆从越说声音越小,不敢抬起头来看着花城雪,生怕被这个可怕的家主突然之间发难。
“人现在在哪里?”
“和彦少爷带着孩子,安顿在了原来的住的房间里,他说落梅院里面冷清得很,不适合住小孩子呢。”
花城雪沉默不语,眼神却变得凌冽起来。
他确实没有为难这个仆从,只是轻轻地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朝着花城和彦那边去。
花城雪绕过抄手游廊,来到花城和彦的门前的时候,花城枫也回来了,见到自家父亲,花城枫恭敬的低头鞠躬问好:
“父亲大人。”
“这么晚了,你不在外面同你那个男宠厮混,来这里做什么?”
花城雪冷冰冰的询问,戳穿了花城枫最近和朝仓白邪的事情,却也没有表现出不开心。
花城枫看了看花城雪的表情,一时间也搞不懂为什么花城雪突然提起这一茬,只恭敬地回答自家父亲:
“和彦今天生了孩子,我是他的姐姐,要来看看的。”
说起来奇怪,就算是花城枫自己说了这些话都觉得奇怪,自己的弟弟是个不男不女的人,还在自家的院子里生了孩子,但是整个院落似乎没人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该扫洒的依旧扫洒,该煮饭的煮饭,就算是花城枫自己,也能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些话来。
花城枫想,在家族里面,奇怪的事情还少吗?
在花城家族里,每个人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们似乎极为冷漠,即使是发生在家族亲人身边上的惨剧,大家也都是把那种苦涩吞入心中,宁愿站在黑暗之中流泪,绝不会表现出来。
仿佛表现出来悲戚、讶异,自己就会因为丰富的情绪,而成为一个彻底软弱的人,要被身边的人看不起。
这么想来,或许自己幺弟生孩子的事情,也就不算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了吧!
花城雪不知道为什么,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花城枫片刻,这个他十分疏离的大女儿,随后冷笑一声,抬起脚,走了进去,他的身侧的一个高壮的保镖,也跟了过去。
走到房间里面,已经熄灯了,只有入门处的一盏小壁灯还在亮着,但是对于室内的采光来说,于事无补,室内依旧是昏沉沉的一片。
刚生了孩子,花城和彦因为疲惫和失血,昏沉沉的睡着,并没有什么人贴身照料。
阿蛮为了避免花城雪生出疑惑,私底下还得经营一些存在于东京的势力,以便于后面做出绝地反击,为长远做谋划,好为自家的老爷和夫人报仇,也为花城和彦积攒能量,所以常常并不能一直留在花城和彦的身侧照看,这也是不给对方惹麻烦。
从这个客观的现实情况来说,花城和彦在花城雪的院子里,几乎是孤立无援的。
此时此刻,花城和彦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白色的丝绸软软的贴敷在他的身体上,脸色削微有些苍白,乌黑的发丝洒落在枕头的一侧,躺在加厚了一点的被褥之中,仿佛一轮清月浸入寒潭,只叫人觉得,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床上的这个青年,也不像是真的。
他的头上还被伺候的仆从细心地绑了一个稍微厚一点的发圈,把他的额头遮挡了起来,说是担心他刚生过孩子着了风寒,以后要留下“月子病”呢。
他的身侧放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也在安静的睡着,眼睛还没睁开,被安稳的包裹在一个襁褓里面。
花城雪定定的看着那孩子的一头红发,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种。
房间里飘荡着似有似无的奶香味,花城雪看向房间里的桌子,上面果然摆放着一个被洗干净的奶瓶,还有一罐子奶粉,桌子旁边的椅子摆放着一个木盆栽,盆里面的水已经倒干净了,上面搭着几块干净的布巾,边上放着一些尿布。
花城雪示意身侧的人不要出声,无声的坐在床边上,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花城和彦的脸,随后伸出手,先是把花城和彦身上的薄被往身上拎了拎。
紧接着,花城雪的表情一变,面无表情的花城和彦身边的孩子抱起来,抱出门外,带着几个人一起出了门,站在走廊上的时候,花城雪转身要把孩子要递给站在自己身侧的那个壮汉。
“一郎,把这个孽种送走。不杀他就是了,随便找个地方扔了,随他自生自灭吧。”
“好的,老爷。”
站在花城雪身侧的男人刚要伸手接过孩子,花城枫就上前一步截住了话头:
“父亲,这种事情交给旁人做不放心,交给我吧。”
说完,不等花城雪同意,花城枫就抱着个那个孩子离开了。
她以为花城雪会出言阻拦,没想到还是让她抱着孩子走了。
走到大门的时候,原本正在安睡的孩子突然哭泣起来,四周也是寂静无声,仅有黑暗之中几个飞虫萦绕,并没有什么尖锐的声音能够刺激到孩子。
花城枫脚步一顿,低下头,看着这个纵声哭泣的小婴孩,在整个死气沉沉的院子里显得非常的突兀,仿佛是一潭死水里面的一汪活着的泉眼,叫嚣着喷涌而出。
这个哭声嘹亮的小小婴孩无端端的让花城雪想起了那个,大雪天赤着脚,伏在母亲尸体上的,因为母亲的死亡而哭的声嘶力竭的那个幼童;那个会下意识的亲近她,小声的问她“大姐姐冬天在学校宿舍冷不冷,吃的饱不饱,大姐姐过得不舒服一定要叫家里人知道”的害羞少年;那个令她曾经一度感到十分陌生又觉得非常熨帖的幺弟。
花城枫抿了抿唇,抬起手腕,把婴儿脸上的泪水擦拭掉,抱着孩子走了出去,身形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之中。
四周黑黢黢的,与她二十多年行走的路却又没什么分别,唯一的区别是有个啼哭的、生机勃勃的小婴儿被她搂在怀中。
……
花城和彦困倦,疲乏,以阴阳各占一半的身躯违反自然规律诞下一个全新的“人”,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的力气了,折损了许多的气血,一睡下去,就几乎无法醒来,睡得非常深。
昏昏沉沉的入梦,茫茫然睡了好一会儿,花城和彦觉得脚踝刺痛。
他低下头,看见一条通体莹白的小蛇卷着他的脚踝,轻轻地咬了他的脚踝一口,身躯却轻柔的环绕着他的小腿,像是生气,在花城和彦的脚踝扭动了一下细小的身躯,眨了眨浓绿的眼睛,又像是无声的眷恋。
花城和彦的脚踝缓慢的流出一点血丝,那小蛇蹭了蹭他的伤口,慢慢的从他的脚踝上游走离开。
看着那白色的小蛇游走离去,花城和彦只觉得心中极为悲伤、眷恋。他不知不觉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却看见披着一件外袍的花城雪沉默的坐在房间里的桌子边上。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落在花城雪的半张脸上,他整个人的身躯都浸入在深夜的黑潭之中,就这样定定的看着疲惫的睡在床上的养子。
花城和彦醒的有些着急,眼前有些发黑,脖颈上微微出了一些冷汗,他摸索着找到了自己放在床边的干净手帕擦了擦脸,随后问花城雪:
“你在这里做什么?”
花城雪看着浸润在月光里美丽逼人的养子,淡淡的说:
“阿彦,你都不爱叫我爸爸了。”
“是我养大了你,不要忘了。”
花城和彦懒得跟他纠缠,下意识的抚摸躺在自己身侧的小婴儿,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侧空荡荡的,随后又想到自己刚才那个寓意恶劣的梦,他一惊,厉声质问花城雪:
“我的孩子呢!”
花城雪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苦笑一声:
“阿彦,你怎么对我这么不温柔,以前你对爸爸,都是顺从的,像绵羊一样顺从。现在生了孩子,你就用这种语气同爸爸说话了?”
花城和彦撑着虚弱、亟需静养的身体,只是着急地说:
“花城雪,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绕圈子,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了!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花城雪站起身来,坐在床边,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却平静之中带着狠厉: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想看见那个孩子,我不想看见你和别的男人欢爱的证据留在我的眼前。我已经叫人溺死他了,阿彦,这个世界上,别人死光了也与我无关,只留下我们两个,就这样厮守,你说好不好?”
花城和彦气急攻心,只觉得一阵腥天的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他一只手撑着身下的床,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
“你知不知道,花城家族的族长,是不能杀婴孩的!花城雪,你还是不是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花城和彦知道花城家族的规矩极为森严,看起来花城雪一家独大,全盘通吃,实际上,他的背后还有十几位对族长这个位置有决定权的长老。
说白了,花城雪就是他们选出来的话事人,如果他们愿意,也能把花城雪现在就赶下台,当然,面对现在的花城雪,想必是要血战一番的。
这群老一辈都是花城雪的叔叔辈,而且比较有势力,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花城雪不敢把他同自己的关系坐实的主要原因。
之前,他只能把自己死死的捂在后院里。
要是没有这层原因,他不知道自己几岁就被花城雪给上了。
花城雪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随后又转身看向月光里已经呆滞的花城和彦。
“我后悔了,爸爸真的后悔,没早点把你变成我的人。他们又算些什么,如果敢硬来,我就把他们全杀了,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什么叔叔,什么长老,现在我花城雪是族长,家族的权力掌握在我的手上,就算是神仙佛祖来了,我想做的事情,也没人能阻挡得住!”
花城和彦悲伤至极,已经眼前发黑,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忍着心口的闷痛,嘴唇颤抖着朝着花城雪确认:
“我就问你,你真的叫人溺死了我的孩子?”
花城雪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花城和彦,极尽温柔的说:
“阿彦,以后在家族当家做主的就我们两个,你说什么爸爸都听,以后你想要几个孩子,爸爸都让你有几个,先前那个已经死了,不要再想了,听话。”
花城和彦猛地身体一软,趴在床边,从嘴里面呕出了一口血。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死在意大利,他和孩子的灵魂还能缠绕在那婴魂父亲的身边,常伴在他的身侧,即使死了,又有什么怨言?
他不该来到日本,他应该自尽在意大利,叫自己那可怜的孩子,还未被自己的爸爸抱过一天,就遭受到这样的厄运!
他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他想要自己的孩子,想要一个叫自己的安心的小家,怎么就这么难?
丧子之痛让他失声痛哭,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恨不得同那个孩子一起死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软弱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没有权利和暴力的人,到头来只能任人宰割!连自己的子嗣,也像是牛羊一样,被人随意溺死!
原来,这就是父母失去孩子的感觉,原来他那温文尔雅的父亲去世之前,就是这样的心境……
心中更加痛楚,如同万箭穿心,花城和彦突然之间就生了死志,趁着天色昏暗,就要从枕头下面把自己的匕首摸出来自杀。
在磨刀冰凉的匕首的那一瞬间,花城和彦在心中默默地对韩修道歉:道歉他确实被人生生的折断了软肋,现在已经是求生不得,只能死了。他要去寻找自己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他深知自己这样是真正的软弱,但是他已经无力自救,只想追随孩子去冥府,他欠韩修的恩情,只能下辈子再还报了。
【自杀是最永恒的别离,最彻底的背叛,最遥远的叛逃。】
花城和彦猛地拿起匕首朝着自己的喉咙刺去,花城雪猛地一把把花城和彦的手臂达到一边,匕首还是划伤了花城和彦的肩膀。
匕首掉落在瓷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初夏如绸缎一般的月光中,那微微晃动的匕首,发出刺目而凌冽的寒光,和他此刻的主人一样,充满了杀意。
“你怎么敢这样背叛我!花城和彦……”
花城雪见他为了那个孽种竟然真的自杀,他那么隐忍,他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是那种被人逼到绝境还能咬牙坚持下来的人,他竟然真的自杀……
花城雪睚眦目裂,恨不得现在就去亲手杀了韩修,杀了那个叫他的顺从坚韧的养子变得如此脆弱的男人!
花城和彦脸上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滑落,睁着已经空洞无神的眼睛,不断的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刚才差点失去对方的恐惧让花城雪用力地搂着他,把人抱在自己的怀抱里:
“爸爸爱你,阿彦,爸爸爱你,爱的快要疯了,死了,你知道吗?”
花城和彦一把推开他,颤抖的手指指着他说:
“爱?欺辱,毁灭,溺死了我的孩子,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花城雪,你就是个畜生,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是你亲手养大的?我是你的儿子!花城雪,我不是你的奴隶,不是你猎艳的对象,你怎么能对我产生这种肮脏的情愫!!!我恨你,我恨你……!!”
房间里传出嘶力竭的吼声和人摔下床的闷响声,花城雪惊呼一声:
“阿彦!”
随后,一切归于沉寂,黑暗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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