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宫正殿。
斛盈立于下首,向来只有她审旁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被冤枉的滋味。
“不是我,还要我说几遍!”她望向大长老,又扫一眼慕怀朝以及与其并肩而坐的戚琼,“爹,我何苦大费周折,还专门布下阵法只为将这凡人送走,慕怀朝故意诬陷我!”
“斛盈,你身为普通弟子,少主岂是你能随意评判的?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太阴宫,是掌门居所,不是你颐指气使,撒泼卖痴的地方。”女子冰冷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大长老斛卓山满面红光,略有些壮,适时开口道:“明月,盈儿顽劣,看在我几分薄面上,你莫要过于苛责。此番我定然严加管教,叫她不敢再出言无状。”
汪明月嗤笑:“我岂敢在大长老面前惩治她?今日掌门不在,便该由少主来审。”
慕怀朝面色淡漠:“斛盈,你今日为何正巧将轿子拦在阵法上空?这其中可有奇怪之处?”
斛盈直视他:“远远看见,我便近前,发现是戚琼才临时起意。敢问少主,我可有触犯门规?反倒是少主将其藏在寝宫月余,不敢带出来见人。你心中,是否有鬼?”
果然来了。
戚琼反问:“看来斛道友笃定我该滚回人间,倘若我身怀灵根,你当如何?”
斛盈扬起下巴:“不过是合理怀疑,难道少夫人想凭身份惩治我吗?那恐怕还不够。”
戚琼微笑:“原来你是不敢?”
斛盈蹙眉,心知戚琼故意激怒她,但还是笃定这商户女在使诈,腰间系一个藏宝袋能证明什么?她偏要一试,倘若慕怀朝敢替此女出手,她必不会轻易算了。
“有何不敢,倘若少夫人身无灵根,就自请出宗。相反,我猜错的话,也可答应少夫人一个条件。”斛盈瞥一眼埋头沉思的自家父亲,生怕被其拒了,语速极快道。
“不用测了,我这就证明。”戚琼蓦地射出刚学的灵符。
斛盈轻松侧身躲开,又恨戚琼偷袭,心中暗骂其卑鄙,下意识要抬掌回敬,身后却骤然响起一声怪异的狂吠。
一坨漆黑毛茸茸的巨物在后脑炸开,有力矫健的双蹄踩在她头顶。湿漉漉的触感从额间传来,好出神入化的符术,竟如同真的鼻子。
她仰头与那睿智至纯的异瞳对上。
一只古怪的狼妖?
“汪呜。”哈士奇猛蹬,越向戚琼,谄媚转了个圈才消散。
斛盈过于震惊,戚琼竟在大殿之上和她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待反应过来,她愤然整理乱蓬蓬的发髻,怒目而视:“你!”
半日不见,此女已然筑基。慕怀朝在后施加法术掩饰,这对夫妻是在耍她吗?
戚琼掩住笑意,故作严肃道:“你就在众弟子面前说,‘我斛盈看不起凡人,深感羞耻,无颜面见父母亲朋,自请面壁三年’。”
斛盈俏脸愠红,怎会有如此无礼之人,提如此莫名其妙的要求。
“你话里话外都瞧不起人间,怎么,尔等不是从人间远渡东海来到仙洲之上的,斛道友不是人?”
“你骂我?”斛盈咬牙切齿。
“你让我滚回人间,看我像看垃圾一样,难道人间是什么垃圾倾倒之所?人间万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勤勤恳恳地活着,又碍不到仙洲。他们究竟是何处得罪了高高在上的斛小姐你!”
骤然说了一长串,戚琼气息不足想站起,却被身侧的慕怀朝拉住。她身形微僵,重新坐正。
慕怀朝欣赏她化符速度之快,转眸沉声道:“斛盈,你要出尔反尔?”
斛盈仰面微笑:“岂敢?但我还是要说,他们并没有惹到我,我说的只不过是事实而已。凡人一生庸碌无为,每日辛劳却不知为何而活,终日深陷争斗。我等遨游天地,一剑斩山河,但求长生,生来就与凡人不同。人分九等,要怪就怪他们生来如此,不被天命眷顾。”
“戚琼,你用的不过是最低等的诡异法术,我可以承认你天机府门人的身份,但你现在并不值得我高看。你方才,不也是用了凡人无法企及的术法,才要求我道歉吗?不然,你此刻早就灰溜溜地滚回人间了。”
汪明月先慕怀朝一步,起身高声呵斥:“斛盈!你别忘了我们是如何走来的,我们是从人间,受了多少人的跪拜,才有今日的天机府。”
“汪师姐错了。”斛盈依旧不服,“我们是拥有凡人无法企及的秘术,才得以组建天机府,是他们匍匐在我们脚下,求我们出手。我们如何在仙洲立足,难道不是因为,我宗出现一位百年便飞升的汪祖师,仰仗那位留下的稀世法宝九州谱吗?”
“你要提祖师?”汪明月冷笑,“那你就好好想想,祖师飞升前说学法术何用,九州谱因何诞生。”
“我辩不过汪师姐,既然刺杀戚琼之事与我无关,爹,我可以走了吗?”斛盈满不在乎。
斛卓山道:“少主以为如何?”
慕怀朝略一瞧戚琼神色,拂袖道:“面壁去吧。”
斛盈虽恼恨,却不想在此事上纠结。于是抬脚往外走,口中嘀咕道:“一朝成了少夫人,就忘记曾经水性杨花的风流韵事……”
慕怀朝眼神陡然一凛,法器鬼宿自体内冲出。漆黑的长刀以睥睨之势掀起热浪,欲将斛盈钉死在大殿之上。
斛卓山及时亮出一柄玉如意,才勉强拦下鬼宿。
登时,太阴宫内气浪流窜,宫绸珠帘翻飞,众修都要避其锋芒。
汪明月咬牙,起身硬拦在慕怀朝面前。
戚琼被二人护在身后,眼底颇有些几分无奈。这就是实力至上的仙洲,若无慕怀朝,旁人真想欺她辱她甚至杀她,她又能如何?
以卵击石证明她不屈的灵魂吗?
抱歉,她没有。
扯住慕怀朝衣袖,她摇了摇头。视线又扫到汪明月,其刻意遮掩慕怀朝又在渗血的伤口,联合那句“代价”,莫非外人并不知慕怀朝如何将她救活?
“莫再与他们动手。”眼见慕怀朝没有止戈的意思,她又添了一句,“我担心你。”
“身为天机府少主,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屠杀你的门人?好啊,那就让我血溅大殿吧!”斛盈仿佛不知什么叫害怕,站在自己父亲身后高呼。
“你出言构陷,数次折辱我妻,我焉能让你安然离去!”慕怀朝眼底杀机乍现。他手指微勾,斛卓山满面涨红,下颌的长胡须也燃起小火花。
正当双方僵持之际,一人突兀出现在殿门外。
无视周遭被狂风烈火逼到角落的众修,她缓步走到殿中央。
“慕怀朝,你要做什么?”女子纤纤玉手握住烧得通红的鬼宿,扬袖将其掷向上座。
三个化神中期相遇,彼此即刻停手。
慕怀朝接住鬼宿,将其重新融入体内。沉默半晌,才拱手恭敬道:“师父。”
汪明月趁机掩去弟弟身上的血腥气,款步走到女子身前。美人乌发云鬓上坠流苏银凤,肤如凝脂,冷傲的气度与天水碧最为相配。
她与汪明月并肩而立,活像一对姐妹。
戚琼怔愣,若说汪明月是雪山上的鹰。这位宫装丽人便是圣洁的雪莲,是天上月,容不得丝毫瑕疵。
她是汪瑜。
她一定是汪瑜。
斛盈上前,行了拜礼才道:“请掌门为我做主,少主要对我痛下杀手。”
汪瑜面无表情道:“斛卓山,你这个女儿年岁虽长,心性却没有变。我外出多年,竟不知如今天机府内随意一个弟子也可对少主不敬?甚至污蔑同门清誉。少主罚她,错了吗?”
斛卓山立刻躬身请罪:“掌门恕罪,是我教导无方,今日便叫她给少夫人请罪。”
他暗自懊悔,掌门游历在外,少主与太上长老多年闭关,宗内一直由他与汪明月分管。汪明月区区元婴小辈,他早已将天机府视为囊中之物。
汪家掌管天机府太久了,这掌门的宝座,早该换他斛卓山来坐。
曾有预言称慕怀朝资质万年难遇,必能如汪祖师荣登中天。可其忽然与凡女成亲再度闭关不出,到今日已有两百年。
可见传言不实,本想趁掌门不在,借此试探慕汪二人修为。方才对打,斛卓山竟发现慕怀朝修为已不逊于他。
“道歉!”他猛地出声呵责。
被父亲骤然怒斥惊得打了个颤,斛盈倔强扭头:“爹,我又没说错。此女的往事,早就在宗内甚至整个仙洲传遍了。我们天机府为此遭受外界多少耻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
“你给我跪下!”斛卓山勃然大怒,一记手刃劈向女儿,生生将其小腿打折。
斛盈被迫跪倒在地,恨恨盯着上首的慕怀朝。若不是此人,爹岂舍得动手?眼泪溢出眼眶,她忽然听到一道密语传音。
“女儿,我这是在救你,众目睽睽下服软,量慕怀朝也不能追究。你再固执,他私底下必寻机会杀你。”斛卓山语重心长地嘱咐。
斛盈嘴角抽搐,眼底神色决绝又阴狠。她缓缓仰起脸,两滴泪珠滚落而下,“今日是我出言不逊,我在此给少夫人赔罪。赔罪之礼,我会亲自送到星曜宫,还望少夫人,原谅!”
这对道貌岸然,不知羞耻的狗男女。日后,她一定让他们彻底身败名裂,修为尽失地滚去人间当狗爬!
“斛道友的道歉,我收下了。”戚琼顺台阶下,作势上前搀扶。
“弟子告退。”斛盈往后一缩,手撑长剑独自踉跄站起。她走出大殿高喊,“我斛盈看不起凡人,深感羞耻……”
斛卓山面色微沉,拱了拱手才追出去。
汪瑜终于看向她,“你……”
戚琼手上一紧,又被拉到后面。她探出头,刚要说话,慕怀朝已不咸不淡地开口,“戚琼受伤了,我先带她回去。”
不容拒绝,她被拉着往殿外去。回头,汪瑜立在殿中,眼神牢牢凝在她身上。
给她包扎过,慕怀朝便往殿外去。戚琼起身问:“你,要不要留下用饭?”
慕怀朝本已行至殿门前,闻言停下脚步,他并未回头,“你近日不要外出,斛盈的赔礼搁在旁便是,不必理会。”
脚步声远去,戚琼坐回榻上,竖起划开一道口子的手指,若有所思。
水性杨花……
生前被割喉还不够可怜,死了两百年仍被追着羞辱。她对原主,是越发好奇了。
午睡后,斛盈果然带着丰厚的赔礼登门,且都是高级丹药灵草。
这大长老之女当真出手阔绰。
自身体渐好,平日除了送饭就不需人入殿陪同了。那几位都是慕怀朝的平辈师姐,她怎好叫其再侍候。
在殿内来回踱步,戚琼忽然朝装有赔礼的匣子走去。匣中两种灵草摆放的位置以及形状……
正是,一锤一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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