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传来破风声,三人不动声色,各自捏紧法器。
一队疾行修士冲出,领头之人玉冠墨袍,年约二十七八,仅一个侧面轮廓便透出其气度不凡。再看他身侧之人,全身包裹在黑袍中,只露出下半张脸。
领头男子猝然回头,凤眼凌厉,令两位独孤齐齐起身。
珖宁公良氏!
公良氏位列南境四氏之首,居于灵气最充沛的珖宁。而南渊独孤,与其比邻而居。
且来的还是公良氏家主公良栩,那他身侧的便是……慕怀朝?
独孤翩翩余光一扫,戚琼果然已蹲在桌下。她缩成一团拉住元媛的长裙,试图将自己隐藏。
公良氏擅丹,独孤氏善巫毒,相互多有来往。独孤二人作为小辈,不能视而不见。若是往日,独孤翩翩面对这位仰慕的前辈必会凑上去闲话。
可此刻,他尽力端正面色,微笑道:“公良前辈。”
公良栩勾唇回应:“翩翩,元媛,在外不必讲究。此地多鬼魅,不要停留。”
戚琼松了口气,本以为就此遮掩过去,忽然听到一抹熟悉的男声,“等等。”
她一僵,登时屏息凝神。
公良栩似有所感:“怀朝?”
慕怀朝拉下兜帽,面无血色道:“姐夫,不必再走。我已经,找到了。”
独孤翩翩打哈哈:“啊?找什么啊。话说,慕少主怎么恰好跑到青州这偏僻深山来啦。”
公良栩了然,朗声道:“桌下那位小友,不出来一见吗?”
独孤元媛揪着快要拖地的长裙,咬牙切齿地道:“这是我前日收的一名小婢,胆小粗鄙,不知礼数,让诸位见笑了。”
慕怀朝径直向茶摊靠近,压抑道:“戚琼。”
独孤翩翩骤然爆发,正义感爆棚地高呼:“慕少主,你没看见人家不愿与你走,当年之事莫非另有隐情?我看你也不必纠缠,还是早早离去,我还要赶路,就……”
慕怀朝薄唇紧闭,面色更白,似在暴走边缘,还是竭力忍耐道:“独孤家的,让开。”
独孤翩翩一股拗劲儿泛上心头,偏要为朋友两肋插刀,偏要挡在前面。
就在两方剑拔弩张之际,戚琼缓缓站起,看向对面即将动手的人,“我知你们的义气,不必争执。我岂能让才认识几天的路人替我抗事,那我也太不知好歹了。”
“戚琼!”
独孤元媛怒其不争,虽说才认识半月,对戚琼那些怀疑早在相处中无意识地被抹去。当然,戚琼此人尚存几分虚伪,待他们十分不真挚。也许是她装的,故意以退为进让少主挡在前,毕竟她那张柔弱摄魂的面皮十分具有欺骗性。
独孤翩翩还在做最后挣扎,商量道:“慕少主,我们两家若要往上追溯,是同一个祖师爷。你做事好歹要留情面!”
独孤元媛心道,这慕怀朝果然脑子不正常,她直接拔剑,手臂却被戚琼挽住。
慕怀朝走近,向戚琼伸出手。
半月不见,他面色极差,眼下乌青,嘴角有细碎的胡茬。乍一看,好似半透的青鬼。
扫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戚琼真想一道雷劈在她和慕怀朝中间,或者一阵龙卷风将她吹走。
蓦地,薄雾骤散,狂风将翻腾的幌子吹飞。眼前的慕怀朝被黑气拢住,再次站稳身形,她已身处一座小镇之中。
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仰头看二楼黑洞洞的窗口,她密语传音道:“独孤翩翩?独孤圆圆?”
本也没抱希望,却立刻接到对方传音:“别动,我去找你。”
须臾,独孤元媛便从街道另一头拐过来,蹙眉道:“这座镇子空无一人,也无法长久御剑。若不是离得近,我也收不到你的话。跟紧我,若跟丢了,我就把你的摘星辰据为己有。”
戚琼揪住独孤元媛长袖小角,“我想到一定时辰,人就会出现了。哦,应该说是鬼吧。”
夕阳如血,流云滚滚,红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伴随晚霞晕染在水面上,极尽缠绵与眷恋。
斑驳人影逐渐清晰,小贩在街道支起摊位,锅中冒出食物醇香的气味。河道飘来游船,船上歌舞奏乐不停。
街口杂耍的艺人,楼阁倚栏而坐的书生,侧身走过独留香气的贵妇小姐。无一不在提醒戚琼,危机就在眼前。
扫到街道角落坐着一个环抱双膝的男人,她扯扯独孤元媛衣袖,“我见过他,今日喝茶他就坐在旁边的桌上。”
二人走近,那男人正愁眉苦脸偷摸打量行人。看到骤然出现的鞋子,猛地仰起脸,眼底充斥惊慌之色。
“茶摊。”戚琼小声提醒。
男人本是一个歇脚的商贩,哪能想到雾气散开后就到了这座荒城,还以为误入了鬼府,惊慌道:“我们,我们是不是死了?”
独孤元媛做出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们是修行之人,你莫要叫喊,随我们来。”
如此这般,二人聚集了一部分在茶摊的凡人。其中不乏失去理智,大喊大叫之辈,全被独孤元媛一式隔空打物吓住。
走上宽阔的大道,戚琼一眼看到街对面同样聚集着乱哄哄的人群。
慕怀朝领头,看到她们,疾步走来道:“人已聚齐,我便劈碎结界。”
公良栩阻拦:“不可,**凡胎入此秘境,早已吸入大量鬼气。你骤然劈开,鬼气在其体内流窜,他们可就变成行尸走肉了。”
慕怀朝垂首,敬佩道:“姐夫说得是,是我鲁莽了。”
被扣住手,戚琼没再做无谓挣扎,望着人群寻找线索,一道黄鹂似的声音脆生生落入耳中。
“小姐!我的小姐!你可教奴婢好找。”
远处小轿一颠一颠急速飘来,等飘近再看,原来还有两个软绵绵的轿夫在抬轿。
小丫鬟甩着绢帕,扑到某人面前道:“我的小姐,明日可是您大喜之日,怎么跑到街上来啦。”
被那尖锐声音吵得头疼,戚琼看向被扯住的人。
独孤元媛掰开小丫鬟长长的指甲,将人拽起道:“我看你是认错人了。”
丫鬟眼珠转动,一张脸扭来扭去,却始终盯着独孤元媛,掩唇嬉笑:“整个镇上还有比你更貌美,更有气质的大家闺秀吗?你不是小姐,还有谁是?”
忍住一剑劈死对方的冲动,独孤元媛试探问:“成亲?”
丫鬟长长地“哎”了一声,忽然又四处张望问:“姑爷,是你在那里吗?小姐,哪个是姑爷呀?天色渐黑,奴婢怎么看不清楚。”
“看来秘境诸鬼要挑出两人成亲。”公良栩笑着解释,“不如顺了他们的意,瞧瞧怎么才能安然出去。”
凡人们生怕入鬼魂的阴府被生吞活剥,哪里敢自告奋勇去做什么劳什子新郎官,只能眼巴巴瞅着几位仙师。
既要进鬼的老巢,应选出修为最强之人,戚琼目光霎时在慕怀朝与公良栩身上打转。
慕怀朝瞧她一眼,竟意有所指地看向另外一人。
被扫到的独孤翩翩一怔,别别扭扭地走上前,瞧一眼昂首挺胸的独孤元媛,才嚷嚷道:“别喊了,没看见姑爷我陪着你家小姐游河赏灯?”
“姑爷!”丫鬟格格嬉笑,“您真是心急,小姐我就先领回宅子啦。您也回府,明日再来迎娶我家小姐呀。”
交换过众人密语口令,独孤元媛弯腰钻进轿子,撩开轿帘道:“诸位朋友,明日定要来喝我的喜酒。你!有没有送去我的喜帖?”
“奴婢小环,届时在府上恭贺诸位,起轿。”小环脚步飞快,与轿子一同消失在夜幕中。
街对面,又一蹦一跳窜来一个牵马的小厮,以同样的方式请走了独孤翩翩。
众人手里立时多出一份婚帖,戚琼打开,就见上面写着独孤二人的名字。
“怀朝,你和戚姑娘留在此处。我与诸位分开跟上去。”公良栩在地上画了个圈道。
凌晨时分,火堆燃起,众人随地躺下。
戚琼与慕怀朝并肩坐在角落,她并不去看他,只是低头找话:“他们单独对上能造出一座小镇的恶鬼,我有些担心。”
慕怀朝欲言又止,斟酌后回应:“他二人在独孤氏地位非比寻常,且有法器护体,鬼魅难以近身。又有姐夫在旁,再不济,还有我。”
戚琼便无话了,却听他问:“你如何从那条蛇手中逃脱?”
想着真假慕怀朝,她不吐不快,婉转发问:“你呢?你又如何找到了我?”
慕怀朝一双沉寂如水的眼眸看过来,低声道:“师父在妖域找到你遗留的血,发现你一直在移动不便定位,我等不及施展法术追踪过来。很巧,在茶摊就碰上了你。”
戚琼手指在裙摆上打圈,在仙洲时,慕怀朝脸色虽白却还有精神气。此刻却白得像鬼,仿佛行将就木,定然又用了某种秘术。
这样的深情,却不知是对谁人了。
天色昏昏沉沉,独孤元媛已被拉起来装扮。
小环和几名婢女一同为她换上嫁衣,描眉画唇,洁面梳头。脖戴金环,嫁衣鞋履上绣金线,手腕耳上恨不得都戴满。盘的高高的发髻上,金钗发冠一股脑插上去,可谓满头珠翠。
尽管她竭力婉拒,丫鬟们却像提线木偶一遍遍给她簪上。喜帕一盖,压得她感觉脖子都短了半截。
穿上嫁衣,又不让赶紧出嫁。一直折腾到傍晚,丫鬟们才忙碌起来。
“小姐呀,您瞧姑爷前日送来的添妆,不愧是与我们独孤府共为镇上富户的人家,真是气派。您听,喜乐已经吹起来啦,让奴婢,送您上花轿吧!”
听着小环的吹捧,独孤元媛嘴角抽了抽,慢慢站起来。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穿过寂静的庭院,来到大门前。
一时间,奏乐的鼓手,抱着花烛,香球的人围上来。上了八抬花轿,她试着和独孤翩翩密语传音。
鼓声响起,迎亲队伍便走远了。
与此同时,戚琼从睡梦中惊醒,头朝前险些栽倒。她双手撑住轿壁,缓缓坐直。
她,身穿喜服,坐在花轿里。
她明明和慕怀朝待在一起,一日过去,怎么变成了新娘?听着外面诸人讨要喜钱的叫喊声,她扶着头,试图向独孤翩翩传音,却无人回应。
嫁衣崩的极紧,置身狭小的花轿内,她有些喘不上气。去掀帘子,却如何也掀不开。
鼓点越发密集,她昏昏沉沉,不得已软软靠回座椅。她咬破嘴唇,终于能掀起窗帘一角,一只眼忽然凑上前来。
“小姐,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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