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铁铲可以挖土,时胤只能把草垛一层一层撕下来盖在莫莱身上,为她做了一个非常简易的葬礼,随后坐在篝火边,一言不发。
头痛欲裂,明明经历了很多,却又像什么都没经历,眨眼间,一切回到了第一天,两个人,茫然地面对这片玉米地。
延凉走过去坐在时胤旁边,他伸手去搂时胤,却被甩开了,再搂,再甩。
“宝贝儿……”
“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要叫我宝贝儿,我不是你宝贝儿,我不喜欢你,以后也绝对不会喜欢你,反正你的决定总是正确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理性分析就好了,你真的觉得自己冷静的样子很酷是吗?是很酷,但我就是不喜欢你,你连莫莱一半都不如。”时胤冷冷地打断他说,一股脑的话只管说。
延凉:“……”
延凉:“你喜欢她?”
时胤:“是。”
延凉:“……”
延凉的解释到了嘴边全部吞下去了,他闭嘴,沉默了很久很久来思考时胤说这些话的原因、目的以及真实性,即使拳头被他捏得指尖发白,脑子里混乱得几乎寸步难行,但是他还是认真思考了,步履维艰地从感情沼泽里抽身出来。
延凉做了极大的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颤抖,他说:“时胤,德怀特没有杀莫莱,我们在外面大概呆了十个小时以上,莫莱的尸体我刚看了,已经僵化了,应该已经停止呼吸五到八个小时左右。德怀特是个很自私但是自私得完全不加掩饰的人,他不怕别人觉得他自私,他也没那个胆量杀人,他如果是失手杀掉的,他害怕当场就会跑,而不是等我们回来再跑。我猜想,他比我们早一步到,看到了莫莱,看到了自己的斧头,知道自己可能洗不白,刚好也想脱离我们,于是干脆主动承认……”说到这里,延凉猛然想到什么,他“蹭”的一下站起来,走到他们放物品的地方,翻了一下,齿缝里难得发出了脏话:“操。”
延凉站起来,朝时胤严肃地说:“紫钥匙被他拿走了。”
时胤抬头,不可置信。
紫钥匙确实不见了,物品袋到了底朝天也没有,时胤捏着拳头:“别让我遇到他。”
知道自己洗不白,刚好可以一个人行动,可是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活下去,于是想起了之前他们说的紫钥匙的功能,没有大门,找到逃生地道也可以出去。
德怀特比任何时候都忐忑,他手里捏着紫钥匙,孤独又小心翼翼在玉米地里穿行,希望有这把钥匙,能让他快速找到地道,逃出生天,离开这个世界。
时胤没有跟延凉说话,延凉如鲠在喉,也没有再找时胤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直到时胤犯困,他烦躁地躺下,延凉望着他,还是轻声对他说了一句:“晚安,梦里有我。”
紧接着时胤“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他两步快速走到延凉跟前,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居高临下恶狠狠地说:“我他妈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其实根本不认识你!我完全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在想,你为什么随时随地都能笑得出来?你有感情吗?你有心吗?你他妈是个人吗?”
时胤的怒气驱散了他的困意,这些话他憋了很久了,认识二十年,但他很多时候完全看不懂延凉,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他就会非常暴躁,就像自己拥有着什么,可被拥有的东西他完全不能驾驭、不能控制。
延凉平静地抬头看着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它扯离自己的衣领,又娴熟地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淡淡地说:“如果你能回忆起你今天到底都跟我说了什么,下一次再想说这些话的时候,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说完他甩掉了时胤的手。
或许时胤本来就是这样冲动起来六亲不认的人,但能让他冲动的人和事太少,他最大程度的漠不关心,以至于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延凉身上。
延凉还是看着他,非常冷静地说:“你只是仗着我爱你,但我一直就是我,你认为这个你不懂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时胤本想张口,却哑口无言,恍然间想起曾经他还在巴黎的那段时光。
延凉来的毫无征兆。从弗里德兰大街慢慢走向凯旋门,在大街尽头还能看到香榭丽舍大街的繁华。时胤一直在关注延凉,走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坐坐怕他累着,再走一会儿又要问他渴不渴,那对于延凉来说是最简单幸福的时光,如愿以偿,时胤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要喝水吗?”时胤问,目光望向了路边类似小报亭的便利店。
延凉还在思考要不要,时胤直接就跑走了,拿了一瓶矿泉水,付了两欧元,又急忙跑回来。
延凉接过水,笑着对他说:“宝贝儿,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而时胤眼睛看向别处,心不在焉地说:“喝你的吧!给你一点希望你就上天了?”
延凉点头,一本正经,又像在自言自语:“有一种希望犹如绝望,仔细斟酌还会令人窒息。”
时胤完全不理解:“你在说什么?你可以说点我能明白的话吗?搞不懂你。”
那个时候的时胤就觉得,延凉太难懂了,明明才从医院醒来没多久,正是好好养伤的时候却偏偏要跑巴黎里找他,但他最不懂的还是延凉的态度,车祸前后判若两人,或许是真的,死过一次的人更懂得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
时胤并没有深思过这份不理解,反正延凉向来这样,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那份神秘深深着迷。
兴奋地走在一条神秘的黑暗隧道里,兴奋地想要摸索自己与他的联系,越走越深,渐渐发现,这些神秘就是一个无底洞,他无法拥有这些神秘,更无法占有,有的只是永恒的神秘。他讨厌这种感觉。
沉默也是一种对话。
时胤还是后悔了,他觉得当时在学校那些人骂他是延凉的身体,延凉是他的脑子骂得对,他说话完全没有经过脑子。
太熟悉了,熟悉到本能地认为那个人会包容自己的一切,知道那个人即使几乎刀枪不入,还是会被自己刺伤。
时胤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说错话了,因为直到守夜轮了一轮,到了第二天,延凉都再没主动跟他说过话。
寒风农场的氛围变得冷漠了许多,四个人虽然总是出现各种摩擦,但好歹是一个有人的世界,而现在,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出口时,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变天了。
黄色天空黑色薄雾,慢慢趋于深蓝,和曾经生活的城市傍晚有些像,虽然太阳快要落下,但灯光还是把天照出了温度。
不远处的天就是这样的颜色,与寒风农场完全不同的颜色。
时胤看着那片天,心开始狂跳,他跑了两步去拉延凉的手,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惊喜:“老延,前面天变了,是不是出口?”
手碰到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他们的的确确互相沉默了很久了,这一触碰,时胤完全认输。
“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下次如果我还一时冲动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你就把我打一顿吧。”
延凉“噗”一声笑出来,他无奈地抱住时胤,靠在他耳边说:“我昨天真的生气了,但我爱你。”
“天啦,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肉麻的话,嘻嘻。”
那片趋近于黑色的深蓝天空越来越近,清楚地能看到寒风农场的黄色逐渐被黑色包围,最后成了蓝色,就好像这段时间的恐惧终于迎来了终结。
两个人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起来了。
延凉说:“比比谁快?”
时胤相当不屑:“你每次长跑短跑都能拿冠军,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好吗?”
延凉笑:“是吗?输的人答应另一个人一个要求哦?”
时胤:“怕你?嗤,小黑妹,你跟上啊!”
连倒数都免了,时胤直接冲了出去,很快冲出玉米地,延凉也飞快跟了上去。
这场比赛没有坚持到五十米,时胤突然放慢了脚步,然后渐渐停了下来,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他转头,看到延凉在他身边停下,望着他。
这片树林里的草垛已经很少了,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树和地上的草。
时胤看着延凉,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他们跑过来的地方,往延凉身后躲了一下,茫然地问:“我在做梦吗?”
延凉沉默两秒,摇头:“没有。”
时胤看着身后的玉米地和前方若隐若现的建筑,吊着一颗心,气息不稳地问:“莫莱已经死了?”
延凉:“是。”
时胤突然有些眩晕,他不可置信地问:“那刚刚,是谁在说话?!”
莫莱的死还没有被当成一个既定事实,所以当那个嘲笑他们肉麻的女声出现时,时胤下意识觉得是莫莱的声音,而忘记不管是莫莱还是德怀特,都已经不在了。
只有两个人而已。这个认知让刚刚才稍加轻松的氛围瞬间又紧绷起来。
不可能有别人的,绝对不可能。
延凉将时胤护在身后,皱着眉头说:“我回去看看。”
“一起。”
然而并没有等两个人行动,不远处的玉米地有了响动,它“沙沙”作响,两个人立刻侧身藏在了树后,放轻所有动作,屏着呼吸。
一秒、两秒的等待,玉米地的响动由远及近,两个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操,这游戏能诈尸吗?还是说真像游戏一样,分健康、受伤、濒死三种状态,莫莱濒死,又被救回来了?”时胤压着声音问。
“嘘。”延凉示意他小声,并朝他摇了摇头。
时间有些漫长,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响动漫不经心地移动着,不停抓着人的心跳步步高升,却一直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时胤忍无可忍,问到:“怎么办?是电锯吗?”
“你们遇到电锯了?”
“我操!!”时胤被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直接从树后跳了出来,延凉则立刻冲到时胤前面,挡住了他。
一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完全没有听到有任何响动这么靠近他们,完全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靠近了他们,然后她的脸好像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两个人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粉色头发、戴着口罩还背了一个很嘻哈的书包的女生,震惊得没能说出话。
女生在笑,大概能从她露出的弯弯的眼睛看出来,她说:“你们好啊,猜猜我的名字?其实我叫妮娅。”
时胤见到妮娅·卡尔森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他发现他穿越到了黎明杀机时的震惊程度,他看着眼前这个女生,大脑完全无法运行。
妮娅见两个人完全不说话,还奇怪地问:“为什么那么震惊?你们之前没有遇到其他人吗?”
时胤抓住了延凉的衣服,不可思议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似乎如果不这样,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难以置信,相当难以置信。延凉也皱着眉头看着妮娅,随后轻声答到:“我不知道呢。”
“Hello?”妮娅又小声叫了一声。
延凉率先反应过来,他朝妮娅微微点头。
妮娅双手叉腰,轻松地靠近他们,打量了一下他们的样子,看了看他们带没带什么东西,狐疑问到:“就你们俩?”
延凉立刻露出笑容:“你想加入我们?这地方,一个女生确实不太安全。”
“我才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俩朋友呢。”妮娅说。
延凉:“是吗?那就好。”
话是这么冷静地在说,但延凉和时胤都完全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这样的震惊一直持续到两个人看到了妮娅口中的另外两个朋友。
当妮娅把他们带到他们的根据点时,大卫·金和埃斯·维斯孔蒂正在讨论纸牌的老千技巧,而大卫说了两句就兴致缺缺,他说:“还不如找个人打一场拳击比赛。”
“嗨,今天找到了新朋友。”妮娅从大卫身后突然伸出头,吓得大卫一个趔趄。
“你这神出鬼没太吓人了!!”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是如何。
站在这个叫做“悲惨钢铁厂”的主建筑顶楼,可以俯瞰整个迈克米伦庄园的景象,从与寒风农场接轨的掩护林,到哀嚎仓库、窒息矿井、煤矿废塔,以及他们身处的钢铁厂,能够轻易判断出:他们离开寒风农场了。
但同样,寒风农场的尽头不是逃生大门,而是另一个地方,是游戏里的另一个地图,而另一个地图里有另外的逃生者。
这样的猜测大概是:每张地图都有四个逃生者和一个屠夫,可是——地图与地图相连?
大卫是个热爱斗殴的年轻人,但更多是参加拳击比赛,身上肌肉非常发达,埃斯则是一名赌徒,长得颇帅。
他们朝两个人打招呼,得到了依然沉浸在不可思议里的答复。
时胤又开始神游,他觉得这种需要一颗强大的心都事,让延凉去做吧。
延凉同他们聊了几句,本来想印证他刚刚的猜想,但却得到了更惊人的答复。
埃斯是一个非常充满魅力的男人,长着一副意大利人的面孔,像一个电影明星,只是或许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无意中还透露出了一股痞劲。他看着延凉,露出一个微笑:“当然,来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以及如何来的,我已经不知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了,一年、两年,或者更久。那些怪物——哦你叫它们屠夫?那些屠夫就是想杀掉我们,我们已经死里逃生很多次了,嗯不错,最开始我们确实有四个人,还有一个,大概一年前就死掉了。至于什么地图,我不太懂这个说法,这个世界很大,农田、矿场、学校、医院、度假山庄,什么都有,有空可以去看看,不过我可没见到过什么逃生大门,我连这世界的边都没见过。”
埃斯说得相当轻松,他没有一点恐惧的意思,只有一些憔悴和无力感。
延凉整理信息整理了一会儿,继续问:“我不太懂你说的,‘那些’屠夫是什么意思?那些是指很多?”
“当然,”埃斯还奇怪地看了一眼他们,“你们来这儿有一段时间了?难道只见过一个屠夫?哈哈,那你们的运气该分我一点,搞赌博总是需要额外的运气不是吗?哈哈哈哈!我都记不清我们躲过多少个屠夫了,反正每个屠夫都想杀掉我们,之前我们遇到另一波人,跟我说他们原本好不容易聚集了六个人,被一个什么……什么,反正一个女人,接触过那个女人,染上了疾病,全身灌脓,伤口溃烂泛绿,两天,死了五个。”
延凉和时胤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是瘟疫。
埃斯豪爽得多,但大卫金盯着两个人很久之后说:“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活动,但你们得做事,比如找食物和水,至少,你们的那份得你们自己做,还有就是绝对不允许暴露我们的位置,如果遇到了别的人,也不能出我们的具体位置,”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们是某个团体派来的,相信我,你们走不回去。”说完他展示了自己的拳头。
五个人达成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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