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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安邑县(二)

从半仙到江湖骗子,这名声真是一落千丈,只是顾寻风依旧八风不动,喝完了剩下的热茶,招呼小二来又倒了一杯,“此言差矣。我并非江湖骗子,若在庐州城内至多五两,庐州城外便是一两金子,你们若能接受便走,若是不能,还请另寻高明。”

大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气冲冲的又走了出去,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正好讲到剑仙被魔头重伤,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凡尘,砸出来的大坑就成了庐州城内有名的落仙泉的桥段。

这落仙泉是个温泉,不少人都说只要去那泉水里泡一泡就可以祛除百病、延年益寿,顾寻风对此是半点不信,但见这周围的外乡人被说书人的话哄的一愣一愣的,就知道过不了多久,庐州城又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这剑仙的故事并非一直都如此喜闻乐道,虽说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但也就在这几年里才突然热火起来的,想想倒也合理,毕竟几十年前仙魔大战才结束时,家家户户都忙着安身立命,谁有空管什么剑仙不剑仙的?

自古以来世上英雄无数,也并非每个英雄都会闻名天下,只是他从没想过这几十年前的英雄故事,还能在几十年后变得如此喜闻乐道,还引得不少人特意来庐州城寻找剑仙曾遗留下的痕迹,倒也是奇了。

“我们答应了!请随我们走吧!”

商讨完再次进来的壮汉,打断了顾寻风的思绪和继续听故事的想法,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喝完剩下的茶,往台上看了一眼,像是在可惜没听完这故事,但总归结局是邪不胜正,如此一想,过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顾寻风出门一看,这几个人也真找来了一辆马车,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思及庐州城外的天气,这几个人也并未准备他的保暖衣物,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只能在附近的店里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一套棉衣和一件斗篷。

顾寻风拿到衣裳的时候,不禁叹息这生意开头不顺,钱还没捞到,就自己先倒贴了五两银子。

他虽特意买了最厚实的,但出了城门,冷风从马车间隙吹进来时,他就知晓自己还是准备少了,马车行至半程,他便冷的打哆嗦,只得蜷缩着试图增加些暖意抵抗寒风,同时又不免苦笑,这身子骨真是越来越差了。

外头轮流赶着马车的壮汉也是听了一路的咳嗽声,他们这下是真信了这位半仙是个病歪歪的病秧子,因此有时候里头的声音停了,还得掀开门帘往里面看一眼,生怕人真的死在里面。

在路上,顾寻风也听他们将安邑县里的事说了一遍,大约是从一月多前的一个晚上开始的,那天半夜大约三更时,打更人发现周围慢慢起了雾,那雾气越来越浓还带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而一顶红花轿就出现在里面。

画着哭脸的纸人抬着轿子,又是一队纸人开始敲锣打鼓,打更人腿都吓软了,一时不知道要跑,直到那轿子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染着红色丹蔻的雪白玉手掀开帘子,露出了一张烂了一半的脸。

这些都是那个打更人离开安邑县之前说的,他当晚回家后大病一场,病好后便带着自己的妻儿离开了安邑县,那时县里的人都没怎么注意,毕竟这世上哪没有孤魂野鬼?尤其是二三十年前,更是十个人里八个人见过鬼,但都相安无事,不做亏心事又何必怕鬼敲门?

但没成想自那之后,安邑县每天夜里都会起雾,一开始就是走夜路的遇见,到后来是挨家挨户的男人一个接一个的失踪,偏偏家里人还没有任何的感觉,只知道早上一睁眼家里男人就没了。

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几人没了踪影,找遍了附近有些能耐的人去了都不行,大都还没进安邑县的门,便脸色大变转头跑了,最后还是一个神婆跟他们说这来的东西太凶,让他们到庐州城找聚缘阁的半仙试试。

顾寻风听得也是心里直叹气,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神婆给他介绍的生意,实在是为难他这病秧子了。

现在天寒地冻,人要休息,马也要休息,晚上风雪最大也不适合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到了地方已是第二天傍晚。

顾寻风裹着披风下了车,原本就穿的一身白,站在一片雪色里,像是个被人用雪堆起来的雪人。

他抬头看天,这安邑县上方黑云罩顶、鬼气森然,作乱的鬼物至少有百年修为,难怪这些人说请来的人看了就跑了,那些跑了的也确实是有些本事,要是江湖骗子还不知道跑。

顾寻风掂量了下自己的份量,解决这鬼物不难,顶多是耗他半条命,但这样的天气,他剩下的半条命也不知道够不够撑着他回庐州城,好歹得让他早已订好的棺材派得上用场。

正思索时,他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正往这里走,那妇人自己穿的单薄,倒是给孩子裹得严严实实,自己脚上连鞋子也没穿,赤脚走在雪地上被冻的通红,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顾寻风看见了,其他人当然也看见了,领头的男人立刻解开了外衣,跑过去给人披上,顾寻风也被其他人推着走了过去,像是生怕他也像之前请来的那些人跑了一样。

“弟妹,你出来做什么?娃儿才还小,当心给娃儿冻着了!”

女人的眼神并不聚焦,虚虚的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富贵回来了,我来接富贵……”

大汉的声音突然一哽,扯着女人的胳膊将人转过去,拉着人往她过来的方向走:“弟妹记错了,富贵今儿回不来,明儿才回来。”

“富贵…明儿才回来?”

“对,明儿我和你一起等富贵。”

“富贵明儿才回来…明儿才回来……”

顾寻风学过一些医理,自然看得出来女人的毛病并非普通疯病,只是心结过重伤了元神,只要心里的结解开,人自然能慢慢好起来。

他默不作声的跟着走,后头的人一旦看他走慢了就推一把,路过的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整个安邑县里环绕着的呼啸风声似乎都变成了阵阵哭声。

进了屋门,那大汉将人哄进了里屋,才坐下来给自己和顾寻风倒了碗热水,“半仙,并非我们想强人所难,如我弟妹这般疯癫了的,真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啊……”

“我们是真没法子了!那女鬼只抓男的,不管是老是少,有的没了爹,有的没了丈夫,有的没了儿子,请了不少人都无用,眼瞅着没希望,已经有好几家的想不开吊死了!”

“你们都说了,我也说说!别家的我不关心,我只怕自家遭殃,我爹在我小时候就走了,家里就剩我和我那患病的老娘。我要是被抓走了,我老娘无人照应,只会是死路一条,这事能不能解决只半仙你一句话,若不能,我就带老娘离开这地方,就是死半路上,也算我尽孝了!”

领头壮汉一拍桌子怒斥道:“胡说什么!就你老娘要你尽孝?旁人家都没老娘的?!带着你老娘冻死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把那女鬼杀了,好过你在这说丧气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只能听到里屋女人哄孩子的声音,过了好一会,顾寻风才觉得被冻僵了的身体开始回暖了,各处发疼的关节逐渐平复,他又喝了口热茶,算是认命了,“你们就说,有没有一两金子。”

原本情绪也有些消沉的壮汉一听,立刻精神了起来,“自然有!我们去庐州城的盘缠,皆是县里朱家老爷给的,他家的独苗也被抓去了,只要半仙您能解决,就是要十两金子,朱老爷定也给的!”

一听这话,顾寻风来了些兴致,追问道:“那位朱老爷很有钱?”

壮汉顿了顿道:“是。县里头的铺子、田地大都是朱老爷名下的,念不起书的人家都会去给朱老爷帮工,赚些银钱养家糊口。”

顾寻风又问:“你们做帮工的,每日要做多久?有多少银子?”

壮汉道:“大多是四五个时辰,最少的一天八十文,最多的一天有二百文。像我们做的活不稳定,有货了才跑动,但省吃俭用些,也够一家温饱,攒上几年,够家里孩子的念书钱,要是孩子能考个秀才,就都好过了。”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无声的认可着他的想法,从这几句叫交谈中可以看出,这安邑县的百姓过的并不好,虽离庐州城不远,但庐州城里的人大都喜吟诗作对、赏画听书,安邑县的人念过书的寥寥无几,去了庐州城连能否温饱都说不准。

看来这位朱老爷是个厉害人物,将安邑县里的大多资产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压低工钱、抬高物价,便能让此处的人都去不起学堂,没有文化又整日为温饱发愁,轻而易举的就能让这些普通老百姓心甘情愿的一直为这位朱老爷做帮工,永无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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