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走廊的栏杆是绿色的,好像还有点掉漆。
整层楼都显得空荡荡的,墙上挂着的似乎是谁的名言,教室的门被悄悄的带上,布景都搭建完毕,几乎能满足一个青春期少年的所有幻想。
真遗憾,这种堪称完美青春校园剧的环境里没能发生半点缠绵悱恻的校园传说。
墙上的时针一分一秒地爬过,无端的燥热,鼻尖上的瘙痒,还有耳畔嗡嗡作响的声音。
抬头看向时钟,距离考试时间竟已过去一小时。
小小一个考场30号人中,有埋头苦算的人,有拼命硬算的人,有舍身求解的人。
当她发现自己试图徒手开根比大小的时候,就已经绷不住了。
做题,结果做着做着给自己做笑了。
现在她终于不再怀疑这是幻觉了。
认知失调也好,《沙耶之歌》也罢,死死盯着出题人那栏,现在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森鸥外,森鸥外,森鸥外!森鸥外!!你做的好啊!你到底出的什么题?啊?
只是单单瞥了一眼题目,就发现自己大脑皮层光滑到像知识从未踏足过这里一样。
到底要选哪个呢?到底要选哪个呢?
俗话说得好,拼不了知识,至少还能拼视力。
正当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想要往四周瞟的时候,眼睛蓦然发现一个显眼的目标,那人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歪头看窗外,百无聊赖的模样,还有毫不遮掩的答题卡!江户川乱步,你来的正好吔!让我看看世界第一名侦探的答案吔!
A,A,B,D,C……怎么差得这么多?先不管了,按照现在填的能确认的答案看看数量,3A,4B,2C……搞什么?!
“请各位考生注意时间,距离本次考试结束还有30分钟……”
我管你这那的!
总之先填上!
不然没时间大题写步骤蹭分了!
人在讲台上,看下面的场景其实是一览无余的。
更何况还是有着六眼加持的五条悟?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群学生一个二个上蹿下跳,其中最努力的那个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伸长了脖颈装作若无其事地窥伺别人的答题卡,一会儿又是绷不住的一声笑。
他看了眼讲台上的题,不难啊?豁,这道题有点意思,等会要不回办公室要一份……
“笃笃”,窗外戴着巡考牌的七海建人敲了敲门,因为现在整个考场里翻卷子翻得最响的就是五条悟这个监考老师。
纵使是最虔诚的祈祷也无法阻止宛若末世钟声般的考试结束铃声,伴随着这一无情的审判,月考数学正式落下了帷幕。
一出考场,那场面可谓是“高猿长啸,属引凄异,悲转久绝”。
在考场偶遇月考题强如怪物,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并非全力。
并非战胜。
并非怪物。
并非偶遇。
看了眼灿烂的蓝天白云,她再一次深刻认识到了所谓“晴天霹雳”。
经过食堂门口的时候恰逢高一年级新一次月考排名LED滚动屏放送,再看看上面那一个个名字后排开的分数,对比当年的自己,简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真是一届比一届牛逼。
叼着2.5块的牛奶趴在小露台上吹着晚风,她感觉这一小段的人生也要凉凉了。
或许“擅长失败”也算是一种特长?
刚踏进教室,欢笑声就从耳边刺拉拉地炸开,像是谁打了一串长嗝。
这时候班里人不多,却也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
已然成为惯例的,生机勃勃热火朝天的对答案环节会带给人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厌恶感,即使用纸团塞住耳朵,答案也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钻进你的耳膜,此乃避无可避之追加攻击。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位穿着明显不符合校服规章制度的金发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在讲台上摆弄着,一分钟、两分钟……果然,希沃白板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蓝色的屏幕和爱丽丝小姐蓝色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林太郎——”
好消息,对答案有的忙了。
坏消息,这个班级仅有的自由权益——值日生晚自习点歌台大概率也没了。
这几乎是支撑每个值日生服务班级的理由。
为何电工迟迟不来修理白板?别说视频,连□□都看不了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这种时刻,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洋洋洒洒拿着卷子上了讲台,粉笔与黑板的碰撞落下一个又一个答案,把一切激烈的争论钉上耻辱柱:
“注意了,现在上面写的是语文月考卷的选择题答案。”
于是她只能认命似的开始翻卷子,手握两块钱的晨光0.5红笔,宛若地狱判官一般为惨不忍睹的卷子画上鲜艳的红叉。
“Oh no——”苏扬生硬的怪叫着,捧着脸,想必选择题的答案对他而言并不是很美好。
“错了几个啊你?”紧接着就看到有人笑嘻嘻地往边上蹭,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望。
假装不经意地往那边一斜,看到的是兰舟——一个因为名字谐音太过好笑而被家人朋友统称为“拉面”的女子,技惊四座的社交恐怖分子,是她完全招架不来的类型。
苏扬摆了摆手:
“六道。”
“我才错三道唉!”兰舟啧啧称奇,乐呵呵的,看起来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
女娲。
听到这里她暗暗在心里比了个不文明手势。
因为她自己是十三道错七道,medium level,这次语文大概还是110左右吧。
丝毫没有为自己感到哀伤,马上奔赴战场的是复习物化生的决定。
她苦修压轴多年,在全班三分之二做有机的时候剑走偏锋做化学选修三结构,就是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做出全套题目啊!
事实证明,一个人倒霉起来,永远不会只倒霉一次。
在所有人都在埋头复习的时刻被人点了点肩膀,这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她的传统保留项目。
喜提办公室空调半小时享用权,唯一的问题是需要回想自己最近到底又犯了什么事。
其实她还挺期待二次元老登能整出什么新奇的话术来的。
知道你说得挺对,但听不听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她就是这般滚刀肉式的女子,油盐不进,好话赖话一概不听。
“你坐吧。”森鸥外这个人似乎是天生的牛马圣体,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会做到最好,恰如现在扮演老师角色的时候,整个人可谓相当和蔼,如沐春风,亲切关怀学生近况,“你脖子是怎么回事?”
“啊,没事。”她拉高毛衣领子,脖子上全是自己无意识抓出来的疤痕。该说幸亏不是疤痕体质么?不然早就成了韦德威尔逊。
这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等意识到的时候大概率已经挠破皮了。
对一个精神不济是常态的人而言这很正常。
你能想象在半夜会几小时几小时惊醒一次吗?或许那时候她根本确认不了是睡着还是清醒的,只觉得自己像条蛆,死命在床上挣扎扭动着,然呼吸不畅,即使鼻子被纸摩擦得通红也无济于事。
“是这样的,班里的小组这学期都没变过了吧?”明明人在笑,却总给人以一种不怀好意的错觉,“你觉得你们组现在的组长怎么样?”
组长?谁?……啊,是那个倒霉的被中原中也替换掉的家伙。
“挺好的。”
“我看你高一进来的时候几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十,当时我就打算让班里的前十分组做小组长,结果你拒绝了。”说到这里,人到中年的森老师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班委选举你也没参加,各个科目的小组长也没选,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像研学那段时间那么积极呢,老师我其实是很看重你的……”
是啊,全班三十几个人,几乎全员干部,这是什么?不就是责任转嫁么?作为稀少的“普通学生”被他们服务,难道不是乐得一身轻么?
个体就不应该被集体这个毫无意义的概念所束缚,任何妄图将自身安全感,全部依附于一个看似稳当和安全的庞大组织的行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鸵鸟行为。
“我早就不是前十了。”
想不开的人,主要有两类。
第一类,奋斗B。对自己极度苛刻,对未来有巨大的预期。一旦出现落差,接受不了。
第二类,虚荣。喜欢和人比。比人强,就开心,不如人,再好也痛苦。
很不幸的是,她全占了。
只要得不到,就会抓心挠肺地想。
因为想很廉价,根本不用付出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那你为什么要把表彰墙上你自己的照片撕了?”
“……我只是想自己拿下来。”不是别的什么能随随便便把她的位置替代的人。
苍白无力的解释刹那间宛如脆弱的狂草。
啊,果然监控什么都看得到。
“你不能只在赢的时候才对此表示赞同,不是么?你就怎么确认下次不会是你呢?”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恨的就是比较。这种何不食肉糜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她很想笑。
很多人看了动画光看了个表面就联想到现实,但总会忘了一个巨大的前提就是:
能成为商品,被做成各种亚克力牌铁皮牌赛博卡片卖出去几万人民币的人,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
没有一个是真的普通人。
面前这个男人是最年轻的东大医学毕业生。
“……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东西。”
“要多和同学们交流啊,”森老师轻快地转变了话题,“说起来,班里的小组是该变一变了。我打算等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再做具体的规划。”
“其实今天叫你来还有件事,你知道其他班一直诽谤我们班不允许学生参加课外活动,我在想是不是要改改奖励机制比较好……”他笑吟吟地说道,“老校长跟初中部确认了校庆的举办时间,我们班和隔壁班作为领头有重大任务——”
“我决定推荐你。”
说到这里,他甚至还煞有介事般感叹道:
“迄今为止我还是很难忘记你在研学过程中的出色演出啊。”
她扯了扯嘴角:
“好汉不提当年勇。”
“喔,那就是同意了吗?”
“……我没同意!”
“那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你来做吧!”熟练地进行责任外包和鼓励学生让森鸥外心情大好。
……
如果你不想干一件事情,那就用200%的力度去执行他。
希沃白板上黑白分明的答案犹如几声炸雷一般给她的愤怒浇灭了。
选填题十六道。
数学。
错了,八个。
这是什么概念?
一道题5分。
也就是说她只能拿到40分。
在前面的分数已经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知道自己大题几斤几两顶多能拿个步骤分,别说120当个守门员了,就连90分及格都成了奢望。
江户川乱步。
这个逼,控分。
持续混乱的思绪在翻滚着,下课铃刚响就驱使着这具身体像只游魂似的飘出了教室。
所有没人用的空教室都是独属于她的领地。
推开门,在黑洞洞的、唯有光影映照的地方,突如其来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覆盖上了她独享的清净。
“怎么了?”
但她还是坐了下来,在对方极力掩盖自己的悲伤中,用缓慢而稳定的语调轻轻抓住对方最脆弱的内心。
在彼此约定交换可笑的“考试运”后看到黑暗里的女孩子破涕为笑。
于是她也笑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表现出真诚,吐露心里话,流露出脆弱一面或者不是上进人士或是背景不行等,就一定会被轻视,会引起周围人“社达”“吃绝户”你的**,而父母也会觉得你不成熟“城府浅”,无论嘴上如何,内心一定会嫌弃自己孩子没用。
所以表现真诚没用,得表演真诚。
这似乎天生就是她的才能。
同样,她也为此感到一种隐晦的窃喜。
瞧,我拯救了你,而你也不过如此。
抱着一颗肯定会完蛋的心去装模作样安慰另一颗只出现一条小小裂痕的心。尽管这是极力夸大的功绩,但这样自负“英雄”的小事不也是她自己一直所标榜出的形象么?说着“做好事不求留名”,心里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还不够道德资本么?以为这样就能抹去悲哀的途径,以为仅仅这样的小恩小惠就能得到多余的奖赏么?
“原来你会正常说话啊。”这种诡异的心理在门口传来某人的声音时戛然而止。
总有人是小丑,但人一直是小丑不太可能。
“正常吗?可能是吧。主要我的生活就像对面有个燕双鹰,他老是赌我的枪里没有子弹。”
听到这话的太宰治差点儿笑出声来。
但他这个人很有演员的职业道德。
一般他不会笑。
除非遇到了彻底绷不住的喜事儿。
“你讲笑话的水平真的很烂。”黑暗中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进了什么恐怖片的片场,但偏偏对话又是日常风格。
“我讲笑话就像电影小丑里的亚瑟讲脱口秀一样,没人能get到我,但我开始讲没品笑话后,起码还有些人能给予反馈。”
“那这些笑声是献给你的,还是献给悲剧的?”
“好问题,我才是那个悲剧。”
她太不喜欢那种孤单的感觉,想要分享的时候一个能讨论的人都没有。
笑,大笑,笑到肚子痛。
还能怎么做?苦中作乐呗,反正什么也改变不了,起码还能博自己一笑,不是么?
笑着笑着,突然就会不想笑出来。
那会儿“悲剧”还叫“杯具”,还能用调侃的态度说着痛苦的事情。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讲了个“太宰治”风格的笑话:
“一个得了抑郁症的小男孩想和树谈恋爱。”
“但树不肯,只是一直吊着他。”
太宰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人总有能让他内心掀起波澜的事情,不然和死人有什么区别?他这样恶劣的想着。
超长期压抑自己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相信大家都在心理学的书上、新闻上乃至刑法档案上看过了。
……
夜晚是那么地长。
老式手机的光亮和不停的按键声让人无端的厌烦。
窗外的灯光透过窗折射在墙壁上。
星星点点。
她缓慢地、将由本能牵引着疼痛的肌肉,像婴儿时期那样、蜷缩在温暖的角落里,即便白炽灯的光芒如此刺眼,但却会被薄薄的一层被子所抵挡。
眼泪渗出来了。
抱着被子喃喃自语:
“……妈妈,好痛。”
只隔着一层门板,却连灯都不敢开。
再熬一段时间吧。
熬到睡着了就好了。
以前都是这样的。
不能告诉他们,不能麻烦他们,不能出去客厅,因为客厅的监控会看到。
像一条被圈养在透明鱼缸里的金鱼。
明明知道的,他们一天到晚那么累。
猫着身子在卧室的药箱里不断翻找着能起效的药剂,紧绷着神经不让发出半点声音,终于看到了救命稻草——藿香正气液,还剩三个月过期,真是太好了。
一口气叼了剩下的整整五瓶口服液。
在似乎永无止境的阵痛中用被子裹紧了身体。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昏昏沉沉。
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噩梦之中。
一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快餐店,会感受到一种格外的窘迫。
“嗯嗯,是和同学出去玩了哦。”
这样敷衍地回答着,报备上那些点头之交不重合的姓名。
群里“必到”字眼不知什么时候被悄悄删掉了,打在屏幕上的刺眼的红色感叹号预示了一切。
……啊啊、果然又被耍了吧?
说到底,自己这种被老师硬塞进去的拖油瓶,对原本就是一个集体的小组果然是累赘吧?
那就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几个小时混过去吧。
“多出去和同学玩,多出去运动。”他们……不喜欢自己一直待在家里。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着,另一条马路上就是属于别人的欢声笑语。
一步,一步。
睡醒了之后不想起来,不困也想继续睡,不想面对现实中的一切。
可是梦也还是噩梦,现实也依旧冷酷。
你的良心狗叼走。
完结后会进行最速修文,前面有问题的章节已经锁了,红豆泥私密马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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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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