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己酉,入邾,以邾子益……”
钟令跟着博士的诵读又翻了一页,看到下一页的“哀公十一年”时恍然惊觉,原来《春秋》已经要读完了。
课毕,诸生皆肃立送行师长,等博士不见了身影,堂中又热闹了起来。
“今年升入治事堂的竟然只有十四人,令之,你给我们说说,你们今年这场升格试都出了些什么题目?”
钟令边收拾书箧边笑道:“与往年比起来也差别不大,只是多了一道时务策。”
那发问的人本还想继续问,却见钟令已经背上书箧要走了,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在她走后不免有些议论,“这钟令倒是个传奇了,入学三年就升入了治事堂,而今也才刚及冠,身上有些傲气倒也可以理解。”
说完这人又瞬间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酸溜溜的,趁着没人回他的话,赶紧岔开了话头,说起去年新开的恩科。
现为承和十四年秋,今年五月,蒋淑妃再度诞下皇子,天子喜不自胜,加开恩科,又叫天下读书人为之欣喜。
沧州学宫治事堂的诸位学生也不例外,只要升入治事堂,便与举人身份无异了,若无意外,他们都能直入京师参加来年春天的省试。
钟令刚踏出讲堂大门,就被人用一支红梅挡住了去路,她挥手推开,笑道:“你那株今年没怎么开花,这枝可别是折了关遥那株树上的,今年夏天他那棵差点枯死过去,还是从上郡请了几个花匠来才救活的,你要是折了他的花,当心他又同你吵架。”
薛度大笑两声,将红梅插进她书箧里,“都是学宫的树,分什么他的我的,就该拿来奖励给你这样的上进生。”
钟令扭头看了眼花,“好花,确实配我!”
薛度不赞同地攒眉,“谦虚啊令之!”
她顾自下了台阶,“又要夸我,又不许我高兴,薛郎君您可真有意思。”
相识几载,这厮还是如此嘴毒!薛度跟在她身后胡乱比划了一通,在她回头时“嘿嘿”一笑,“我抢到了点石斋最新刊印的《灵台秘苑》,我昨夜翻读,夜观星象,又为你卜了一卦,你要犯桃花了。”
钟令白了他一眼,“省试在即,你还有心观星占卜。”
“闲余之趣罢了,你别扯开话题,听我跟你说说你那桃花。”
“不用说了,我当然要犯桃花了,等明年我考完省试,我表妹就要从黎州来找我了,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薛度摇头,满脸的神秘莫测,“不对不对,黎州在南方,你的桃花是在东方,昨夜自你星宫向东,有垣启明,木曜映七宫之阙……”
钟令快步往前,不听他这半吊子胡说。
薛度又追了上来,“看来令之你要妻妾双全啦!以你的才学,省试自然不在话下,此科你必能考中,沧州的正东方向,正是中州,看来你的姻缘还在中州等着你,许是京中哪家千金,就等着榜下捉你呢!”
钟令站定回身,一把将他捉住,“那你昨夜有没有算到今天你要请我下馆子?”
他立刻捂紧荷包,“上次就是我请的,这次该你了!”
“真小气。”钟令大言不惭,“我没钱了,我叔父头先置宅子欠下了一屁股债,借钱给他的那户人家都急到要捉我做女婿了,我身上是半个铜板都没有了。”
薛度不信,“钟大人好歹也是一县的县尉,买宅子都一年多了,怎么还欠着债?”
钟令揽住他的肩,“一个县尉一年到手也不过麦二十石、钱一百余贯,我叔父是苦出身,知道百姓艰难,更不可能做仓中硕鼠,当初买个宅子也是个破的……”
“行了行了,别念了,我请我请。”薛度受不了她这卖惨的样子,但是也阻止了她点菜的念头,“你最近饭量越发大了,待会儿少吃点。”
“我知道,走,先去叫师任他们,去吃馉饳儿吧,我上次就没吃饱。”
“也行,单吃这个少了点味道,去如意楼要几个炒菜……”
两人一路商量着到了知业馆,来到养正斋中。
钟令从门口探进去一个脑袋,“子回……斋长,您也在啊。”
斋长沈若山看到是她,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了燕子回,“岑师任都升入了诚心堂,还有……别人是尽力赴京赶考,你嚷嚷鹿脯得用小火烤,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被训的人但凡换了一个,听了这话都要挂脸了,但燕子回不是普通人他她毕恭毕敬地对着斋长致歉,说往后再也不会再课堂上与同窗议论烧烤了,气得一向稳重的沈若山无语叉腰。
沈若山虽然只当了钟令一年的斋长,然而钟令对其也颇有些敬畏,赶紧将脑袋缩回去,还压着薛度的脑袋不许他探头。
终于等到里面训完了人,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她赶紧端正起仪态,微笑对沈若山问好,“斋长慢走。”
沈若山也颔首道:“天要冷了,多穿些。”
钟令拱拱手,“令之明白,也请斋长保重身体。”
等到沈若山一走,燕子回立马就窜了出来,“走走走,我姐夫昨日过信阳,给我扛了头鹿来,去我家吃鹿肉去。”
薛度笑道:“沈斋长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
“不气不气,他也是为了我好。”他心思豁达,万事也想得开,还关心他们哪日启程去京城,“会试是二月上旬就开考了,此去上郡乘车驭马也得二三十日了,至少年前是要动身了吧?”
钟令道:“十月下旬就走,学宫中所有要赴试的学子统一出发,学正说已指定了一位学官带路。”
他一听便带了急色,“那不是没几日了?那赶紧的,走之前将我家中那头鹿给结果了……”
……
鹿肉虽滋补,吃多了却难免上火,钟令宴饮归家后已过了许久,都写完一篇策论了还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当即放下笔,提刀出门练习。
如今她与祖母都住在钟源的新宅中,自从钟源铨选入流,铨注受官边南云州,任了县尉,人虽离乡,家小却难以随行,又因已是官身,便在沧州学宫所处的集镇上置了宅,将妻儿安置在了镇上,因董五娘也渐渐年迈,钟令又要上学,难免有照应不周的地方,两人便也移居镇上。
这宅子不过是个一进的院子,占地虽小但是内有机窍,将厢房分隔开来,用假山丛林遮挡住,内中便似又有两座小院一般,钟令所住的这厢房正好位于东南角,整间屋子都在翠竹的掩映之下。
她劈刀向竹影,招招凛冽,叫人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刀声。
围观的人也一时不敢近前,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她收招,当即拍着发麻的腿站起来,“钟郎君,郡王的信。”
钟令望了望这从墙根下冒出来的信使,吐纳几息后才拿过信看起来。
“今会试在即,吾知君欲乘此机赴京图事。然京师情势纷纭,愿君姑待良机,勿遽然轻进。兹有百金,聊供支用,若有不敷,再为计议。”
她看完将信折好还给了信使,杵着刀思忖片刻,他当然不想自己进京,最好是永远都别去,这样威胁虽在,起码也远一点,但是特意写信过来,还拿钱安抚自己,说明他现在正处于什么关键时刻,还不能跟太子及李琯、江伯瞻等人闹翻。
她想想便对信使笑道:“银子我就收下了,但是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你等我回屋写个条子,郡王见了就知……”
她话未说完,那信使就拿出另一封信给她,“郡王说,郎君若执意要去,银子便作罢了,叫我将这封信给你。”
到手的银子就要飞了,她自然不情愿,马上道:“那我还是不去了,你把银子给我吧。”
“郡王也猜到了郎君会如此说,特意嘱咐了叫我们莫要上了你的当,银钱便不予了,郎君还是收下这一封吧。”
钟令懊恼地接下另一封信,上面也只是寥寥几语,“知汝必至,故预戒之:其一毋相见,其二勿逞凶。”
她不免摇头叹息,“路费也不资助一些,真是小气!”
这话听得信使都为他家郡王叫屈,真是没天理,不知这钟令是个什么人物,值得郡王这样看重,换了好几批盯梢的人不说,那些金银,可是实实在在从自己手里送出去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百两了,就是打家劫舍来钱也没有这么快啊!
钟令不无遗憾地拍着信使的肩,“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吧。”
“那郎君你别拎我的包袱呀!”
“我就是掂掂重量,至多不过白两,我也不稀罕。”
信使用力向后退去,终于让包袱挣脱了她的手掌。
钟令虽有些惋惜,但是也不强求,最近没什么花销,这点银子就先存着吧!
“小令,别玩刀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上学呢,韫娘也回家了,散学了咱们还得回趟乡里。”
“我知道了祖母。”她远远应了一声,转头看信使已经翻墙走了,便也提刀回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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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两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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