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望秋把手上的行李箱递给季莓，转头去拽门背后硕大的背包。再踏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右手飞速攀向门框。
“嘎吱——哐！”
前两天大门的铰链松动了，阮禾还没来得及请人来修，这天就彻底报废。
整扇玻璃门迎面砸来，顾不得再伤春悲秋，阮禾在挨到玻璃的前一秒侧身躲开，发尾擦过，肩膀还是挨了一下，但她没时间呼痛，紧急拉开季莓，双臂裹住对方的头。
“啊！”季莓尖叫，过高的分贝扎进耳蜗，阮禾又紧了紧手臂。
门架子碰倒一旁的绿植，陶瓷盆瞬间碎裂，乒铃乓啷让人牙酸。
混乱过后，阮禾缓缓抬眼，门口地面一片狼藉，全是些碎玻璃碎陶瓷，盆里的泥土混着植物断掉的根茎，染脏了严望秋熨烫平整的藏蓝衬衫。
对方跪趴跌在地上，双手触着玻璃渣，修长的指间现出一丝红。
阮禾刚蓄上的泪水顿时消褪。把季莓左右翻了翻，确认没事后便催促她去拿医药箱。
小姑娘火速跑开了。
阮禾跨过满地的碎渣，蹲下，直接上手将严望秋拖起来，让他坐到待客的沙发上。
指尖接触到对方的同时，心脏跟着下陷，重重砸向胸口。
严望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银戒。素圈没什么装饰，却依旧碍眼。
严望秋结婚了……
阮禾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肯定不太好。
多正常，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么多年，严望秋结婚了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她怎么会觉得难过？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一句话把阮禾砸进现实。
严望秋满脸歉意，赔笑道：“你们没伤到吧？”即使是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也没有任何失态。
阮禾定定看了眼对方，不知道如何开口。
严望秋这个笑脸她很熟悉。
以前也是，哪怕是被校外的混混故意撞倒，他依旧能笑着问对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即使他讨厌陌生人的肢体触碰，讨厌灰尘遍布的水泥地。
阮禾当时想讨个说法，却被拦下来，严望秋笑得很淡定，跟她说不用。
她很不解，觉得就算是脾气好也该有原则。直到得知那个混混被报复进医院后，才觉出些不对。根本不是严望秋脾气好，对方只是太擅长收敛情绪。
她跑到操场边散放的长椅，问严望秋是不是他做的。
严望秋歪靠着椅背，挪开挡住阳光的书，露出一只眼睛，猫一般懒洋洋解释道：“他可不仅仅是恶意撞人，做的错事多了去了，我只是通知他的仇家们。”
语罢眯了眯眼，坐直身体揽过她的腰。
“你怪我？”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她摸着严望秋细软的头发，对方又松了劲。
“没有……干得好。”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面前的人是一只黑心狐狸，蔫儿坏。
而现在，严望秋在用这个笑容看她。想来内心深处是在怪那扇质量过差的门，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不知道划伤了哪里，暗红色的血珠断了线般滴在地上。像是在掌心覆了一层赭红蛛网，杂乱不堪，让伤口看着尤为可怖。
严望秋扬起手，不想让血弄脏地板。
阮禾紧抿着唇，刺目的红色随着无形的丝逐渐漫入她的眼眶。她刚想要握住对方的手腕仔细检查，剧烈而仓促的头痛却让她双腿发软，膝盖颤抖。
半抬到中央的手转而放到沙发的扶手处，头脑一阵晕眩，后退两步，小腿碰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直接跌了上去。
严望秋见状扶了她一把。
“没事吧？”
眼神里是担忧，两撇眉毛向中心皱起。
阮禾抹掉鬓角的冷汗，尽力平定呼吸。焦灼的视线中，随着严望秋的动作，头疼又蓦地消散。
末了，她后缩着手，避开严望秋的搀扶，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哑声道：“没站稳。”
那片被碰过的皮肤像是泛起了红疹，痛痒难止。
严望秋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伤口上。也许是她的表情过于凝重，严望秋扯过面前木桌上的抽纸就要覆盖住伤口。
阮禾一把扣住对方：“脏。”
见她说话了，严望秋才终于笑起来，目光锁定在她一双眼睛上，压低了声线：“维修费我会付的，别生气。”
看着，倒一点没有担心的样子，就像寻常一样的温和有礼。
阮禾搓了搓指尖，低声道：“门本来就是坏的，你不用道歉。”
“怎么会，我起码有一半责任……”
阮禾指尖颤抖，她有点摸不准严望秋的意思了，再继续这种难堪的对话又能怎样，报复她吗？
戴着婚戒，是来嘲讽奚落的吧。
她艰难打断：“对不起，别说了。”
开场白结束，别再说这些场面话了。
几乎不敢看严望秋，偏头忐忑地等待最后判决。阮禾想好了，无论严望秋怎么控诉谩骂都全盘接受。
七年前她说错的话，七年后换严望秋还她，也算是在死前了了一桩心事。这么一想，甚至还觉得解脱，胸口的被压了多年的石头轻微地松动些许。
严望秋没轻易开口。目光微转，开始细细打量她。
阮禾被盯得头皮发麻，她向后靠在沙发椅背，拉开距离。像是断头行刑前夕，脖颈出现一丝冰凉。
严望秋用视线描摹面前这张陌生的脸，在心里记住轮廓，然后说：
“抱歉，我们认识吗？”
“……什么？”
“我是说，我感觉你好像认识我，但是我没印象。”严望秋面露难色，是真真在苦恼。
阮禾微微张开嘴，彻底失了声。
季莓恰巧在这时抱着医药箱过来：“小禾姐姐！”
思绪被打断，阮禾忍着心惊，转头专注于医药箱，机械地拿出碘伏和棉签。
严望秋说不认识她……
严望秋从来不开这种玩笑。
所以，是真的。
这么一想，对方的奇怪举动似乎都说得通了。
真相有些难以接受，但必须承认，她松了口气。她是庆幸，严望秋忘了她。
小心擦过伤口，阮禾还是有些不放心：“去医院一趟。”玻璃渣碎在肉里可不行。
季莓听到就要去准备，被严望秋打断：“不用。”
阮禾不赞同地摇摇头，起身去拿挎包。严望秋轻轻蜷了蜷手指，先一步拉住她：“不用，我很清楚，伤口很浅，也许明天就结痂了。”
过后还补充一句：“我对这个挺敏感的，别担心。”
对方态度坚决，视线相交，阮禾先一步败下阵来。
“行吧。”学美术的当事人都无所谓，她一个外人更没必要管。
帮严望秋贴好纱布，带他去选房间。
最后严望秋定了个单人间，最好的那种，带着小客厅和厨房，在楼顶。
一定就是三个月。
“你确定？”阮禾帮他把行李箱推进来。
严望秋从她手里接过，嗯一声。
阮禾收到答复不再问，把钥匙放在旁边，叮嘱道：“水龙头热水往右边调，蚊香在左边的柜子里，吹风机……”
等一切交代完毕打算走，却见严望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有不清楚的吗？”她说。
严望秋点头，单手搭在行李箱的扶手上，侧着身子，像是开玩笑一般问她：“老板，你还没回答之前的问题，我们认识吗？”
阮禾垂眼，双手交握垂在身前，缓缓勾起一抹笑。
严望秋背光站立，窗边的光影萦绕在他周围，像织了一件金黄的纱，落在发丝间。
似乎有什么东西溢出了心房，她听见自己说：
“没有，我们第一次见。”
既然严望秋忘了她，那便忘了。看来是老天开眼，再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在死前还能有机会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
至少对方如今的样子，应该生活得不错，这样便够了。
回到楼下，季莓正在打扫地面。玻璃散在四处，很不好打理。
这时便显出人少的不便了。橘子湾说大不大，阮禾便没招别人，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只有在最忙的时候，会请两个阿姨来帮忙收拾房间。
她摆手让季莓去买新的花盆，自己打电话请人来打扫，顺便约了装门的师傅，玻璃门用了好些年，也该换了。
电话还没接通，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小伙儿快步走进来，看表情，显然被门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毛优一边拿出手机示意，一边打着招呼。阮禾见他来了便挂断电话，简单交代一遍情况。
“麻烦你了。”
“应该的，多亏阮姐收留。”
毛优是背包客。一星期前“流浪”到橘子湾门前，拿着可怜的预算求一间“柴房”收留。
柴房是没有的。想着店里的空房间闲着也是闲着，阮禾便暂时收留了对方，让他打工赚房钱。也算是死前积德，以后黄泉路上能走得顺利些。
毛优性子沉稳，做事利索，唯一让阮禾头疼的是……
“阮姐，我来吧。”
毛优说着便来抢她手中的扫帚，半边身体挨过来，掌心粗粝的茧磨过她的手背，刺鼻的烟味熏得人头晕眼花。
阮禾有点想吐，撒手要走，毛优却先一步掐住她的胳膊，粗声粗气道：“阮姐，帮忙把桌子搬开吧，顺便打扫一下。”
“……好，你先放手！”阮禾压着恶心想甩开，对方却用了死力气，像一根万吨重的柱子，纹丝不动。
严望秋从楼梯上下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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