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是一个灰蒙蒙的日子——
“尊敬的旅客,南阳站到了,请到站的旅客及时整理自己的行李物品……”
钟梓虹托着两个黑色的大行李箱,脑门出汗地下了列车。
正是灰蒙蒙的天,蓝色的南阳站车牌立在一边,孤独地迎来送往。
“灰溜溜地回来了啊……”
钟梓虹心里十分感慨,面对故乡,陡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酸楚。她拿出手机,对着车牌拍了张照。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点击,朋友圈发送。
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钟梓虹正在熬夜整理文件,云艺的门口堵了一堆家长闹事,要求退下半年的教使费。
公司资金周转不良,云艺彻底进入停摆,结果家里又出事,这倔驴闷声不响,一出事就是大事。
“老天爷真是喜怒无常,说变就变啊。”
她自嘲地笑着,灰蒙蒙的天似乎听见了似的,赌气地变阴沉,轰隆隆的,要打雷的样子。
钟梓虹立刻闭嘴,挤着人群,在众多拉客的师傅里杀出重围,坐上自己打的滴滴。
“这……原来不是片超市么?”
她惊奇地发现家乡很多地方变样了!
虽然没有大城市那种富丽堂皇的街道和高耸入云的商务大楼。
可是夜晚时候,处处都闪着霓虹小灯,别有一番繁华,路修得更宽了,住宅楼更密集了。
“美女,你是外面回来的伐?”司机师傅寒暄道,“是回来探亲么?”
“是,我在外面工作,回家看看。”
“呵呵,好得很,常回家看看是好事的。”司机师傅继续说,“我家儿子在州苏,现在都工作五年了,很快要订婚了,房子都买了。”他脸上笑着,泛起笑纹。
“真好,您要搬去和他一起住吗?”
“不去”,司机师傅等着红灯,“我的心已经长在了这个小地方了,外面啊,水土不服晓得伐。”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把自己的小家安顿好,我就心满意足咯。”
钟梓虹笑着,“晓得,晓得,外面啊也没有家里亲切。”
只是她的心是和哪一个地方接壤了呢?中国之大,大的没边儿。
“美女,到了,慢走哈。”
钟梓虹很痛苦,熟悉的老小区,熟悉的楼梯,虽然家在三楼不是很高,但是这足够要命了。
她只能先把一个大黑箱子放在楼下,然后自己推着另一个大箱子一级一级地爬楼梯。
常年锻炼的手臂此刻显现出流畅的肌肉曲线,细嫩的手掌被勒得冒红印子。
“姐姐,你是不是傻?”
一个清澈的声音弱弱的,又足够清晰地传来。
钟梓虹正沉浸式搬箱,然后被吓了一跳转头,只见一个**头、齐刘海、皱着眉头、浑身散发着不耐烦的大眼睛小姑娘瞅着自己。
“啊?你说什么??”
钟梓虹怀疑自己听错了,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人说过“傻”。
姚沛青手一指,简短地说:“通用电梯在后面,稍微拐一下就到了。”
前几年,老小区改造翻修,几乎每一栋都安装了通用电梯,按国家要求,哪怕是只有五层的小旧住宅楼,也得安装。
“你要是喜欢自己搬箱子爬楼梯,当我没说。”
钟梓虹忘了这茬,好多年没回来了,印象里的家都是爬楼梯。
她心里哎呀了一声,的确被自己蠢到,但是在一个小兔崽子面前,必须得绷住形象!
“咳咳,啊……我这是刚刚下来。”
姚沛青看破不说破,本也只是好心过来多管一下闲事。
“成,那我就继续路过了。”
她把耳机往耳朵一塞,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那是侧对面的5栋。
这小屁孩……钟梓虹感受到自己被无视了,想到刚刚被盯着的眼神,又觉得好笑。
“这孩子倒是与众不同,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朴素的发型了。”
钟梓虹在W城待久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人没见过,哪怕是遇见套着马头走在路上的人,她都觉得无比正常。
唯独回到老家,见到姚沛青的第一眼,就有种“返璞归真”、“与众不同”的感受。
“还蛮可爱的,就是语气有点欠。”
姚沛青如果知道被人评价了“朴素”二字,一定会再次跳脚。
这是什么年代了?
啊?
二十一世纪中期了!
还要面临周润芳女士的无情支配,这简直硬生生地把时尚宠儿抑制在了萌芽状态!!
就在刚刚,姚沛青被逼着剪了个**头,托尼老师还在周女士的指导下给她“贴心”地加上了齐刘海。
万幸的是,仗着脸好,这种原始发型也算驾驭住了,但在姚沛青自己的眼里,这就是瓜皮加锅盖,除了蠢还是蠢。
“丑死了!”
她心里万念俱灰,整个人都散发着怨气。
周润芳却很喜欢女儿这样子,“哎呀,这头发好看,真的好看!”
女儿现在这样子很像自己小时候喜欢看的一部电影的女主角,有点“小耳朵”的感觉。
姚沛青不想理人,直接摔门进屋,又火速反锁房门,动作行云流水。
“嘿!这孩子,不识好歹。”
周润芳把怒气发泄在了菜刀上,啪的几声切肉丁,幻想自己穿越回女儿小时候,自己可以放肆打她的屁股。
“马上九月一号,等着吧,扑腾不了几天。”
屋内的姚沛青也盼着开学。离高三还有最后几天的假了,终于不用在家里待着了。
“人为什么总是犯贱?上学的时候盼着放假,放了长假盼着上学。”
在一个小众的文学论坛里,姚沛青在水区发了这么一个帖子。
网路ID为Cyan,青色的英文。
寥寥几个网友点赞,也没什么人回复。但姚沛青只是从点击发送这个按键上,就得到了些满足。
她瘫在自己的床上,窗户开着,秋风凉爽地吹了进来,吹动了碎花窗帘,也摇动了吊灯垂下来的珠串。
姚沛青看着珠串摇动,百无聊赖,时间真的好慢,好慢。
“叮”
她拿起手机,点击帖子,网友“彩”回复:“因为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假,你都没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喜欢的事?可能吧……
姚沛青的生活地图里,首先是家,其次是学校,然后是图书室,最后是拳击馆。
目前为止,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乡下的奶奶家,那边靠近南阳县的边界。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事是什么。”她按着按键,发送出去。
很快,那边也回复了,“这是最难的问题之一,很多人都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么?”
“我也不知道啊。但是,还是得进行下去,生活嘛。”
钟梓虹能感觉到对面是个白纸一样的人,年纪应该不大。
年纪大的人不是没有这种问题,而是不会问出来,因为早就知道别人同样茫然。
“可是很难熬,就像叔本华说的,人生是钟摆,在无聊和痛苦中晃动。”
“我更喜欢加缪的享受当下。”
钟梓虹仿佛看见一个故作深沉的小人,但这种痛苦又是真实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你多大?”
姚沛青飞速地回,“17”。
“小兔崽子,年纪轻轻的,别看太多叔本华。”
什么意思嘛!瞧不起我!
姚沛青点击“彩”的主页,加上关注,私信发了个“暴躁兔头”的表情包,遂把手机丢在一边了。
钟梓虹看着这表情包,有点好笑,回了个关注,没有继续回复。
她在这个小论坛上玩蛮久了,还是个十级潜水用户,这个小论坛对于一些文学的推送蛮精细的,页面简洁漂亮,所以自己一直留着。
她叉着腰,环伺周围,行李箱已经被自己打开,爆出来的衣服到处都是,还有些零零碎碎的。
家里空荡荡,倔驴还在医院,自己今晚得去病床前伺候,现在得赶紧把屋子收拾出来。
现在一进门,小时候的房间便是一种扑面而来的缩小感,“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桌子这么小啊。”
她先把桌子上遗存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等试题和大摞试卷都丢到纸箱子里,还翻出来了不少奖状,什么“三好学生”,“学习标兵”。
钟梓虹大手一挥,像丢废纸一样打包和废气报纸一起踩进垃圾袋里。
接着,拿着水桶、扫帚、拖把,一股脑地把房间弄干净。
“哎呀我天,可累死了。”
钟梓虹拉开阳台前的窗户,这边对着小区背后,底下是花圃和小电驴自动充电桩,凉爽的风一下子吹进来,她的长发飞舞。
“凉快啊。”
另一边,大阳台,那边对着其他几栋居民楼。
“居然不能语音操控。”
她实在忍不住抱怨,拿出手机呼叫智能管家,很快获取到老版洗衣机和甩干机的使用方法。
小时候看父母用过,但在大都市,现在很少需要自己动手按键了。
钟梓虹马不停蹄地晒着一些衣服,克服这种淡淡的不习惯。
望着傍晚的南阳城,她长叹一声,“哎,我终究是又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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