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雁子?”
一只手在眼前挡住视线晃了晃,鸿雁收回目光朝身旁看过去,寸头的沈仄抱着篮球疑惑地瞧着自己。
沈仄见他这幅呆愣的模样,轻皱着眉看了看楼下,没发现什么,继而开口道:“雁子,你在看什么呢?我喊你你也不说话。”
“没什么,不是要打球吗?”
鸿雁最后看了一眼校门的位置,边走边向后方的沈仄招手,示意他跟上。
沈仄小跑了两步,篮球抛起来又接住,嘴不停闲地说道:“上学期总跟我们打球的那个,姓刘,叫什么我忘了,也选了文科,就在你们班隔壁。”
“我听人说,他高一上学期期末的物理考的很好,老师劝他学理,他却偏偏报了文科,你知道为什么吗?”
已经到了晚上放学的时间,教学楼的学生很少,两个人楼梯上走下来。鸿雁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随便接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
沈仄一听他开口,分享欲瞬间涌了上来,他偏过头看鸿雁,降低音量说道:“上学期我们一起打球的时候,总有一个女生给他送水你记得吗?”
“今天我才知道人家两个已经修成正果了,他为了那个女生报的文科……怪不得也不跟我们打球去,原来是陪女朋友出去玩了。”
“女朋友”三个字像是突兀的刺扎到了鸿雁的心上,打开了莫名情绪的大门,他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惹得走到前面的沈仄回头看过来。
“课间给你送零食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被你们老班训了?”,沈仄将篮球换了一只手托着,嘟囔道:“这才刚开学……”
“他没有训我。”,鸿雁解释了一句,陡然被即将西沉的落日亮了一下眼睛,他想到了什么,有些抱歉地急忙开口道:“我突然想起来老赵让我今天早些回去干活,就先不去打球了,大家的水我请了。”
沈仄一听到他要请客瞬间不乐意了,一把拉住想要转身跑走的鸿雁,道:“不去就不去了,我说一声就行,老赵修车才能挣几个钱,留着养老用吧。”
鸿雁道了谢之后马不停蹄地跑回四楼拎着书包朝校门奔去。
倒着走转篮球的沈仄看了他这幅急匆匆的模样啧啧称奇,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哄女朋友……”
鸿雁的家在葫芦巷第三户,他径直略过自家紧闭的大门,朝里面走去。
巷尾的倒数第二户三年前租了出去,半年前租户退租,一直以来挂着沉重的大铜锁。今日那生了红锈的铁门竟留出一道没关紧的缝隙。
鸿雁瞧见眼睛一亮,立马转身向院墙的侧面走去,一路捡了几块小石头,熟练地扒上一处缺口,丝毫不在意地将半个身子挂上落满灰尘的砖石上,朝院子中的石桌看过去。
偌大的院子中种了一棵不知什么树,入了春刚刚抽了嫩绿的芽,挡不住落日的阳光偏心似的全部撒在石桌前的人身上。
那人身上还穿着崭新的游城一高校服外套,袖子整齐地向上挽起露出一节好看的腕子,手里拿着一根笔在卷子上涂涂画画。柔顺的头发贴着细腻的皮肤垂下,在面上投下青春的阴影。
挂在院墙上的姿势很累,但鸿雁见了人颇为开心,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那人。
他刚刚站在走廊上瞧到的校门口的人如今就坐在离他不远的石凳上,只是三年未见少年长高了不少,一把骨头的瘦弱模样也添了几分肉,让鸿雁一时有些不敢认。
总听巷口的李大娘说道秋城是一处繁华的地方,到了那的人多少沾染些花花肠子。
院中坐着的那人刚从秋城上了初中回来,会不会也多少受了秋城的熏陶?
尤其是,有没有女朋友、他有了女朋友会不会不和自己做朋友了……
鸿雁按下心中的好奇与怪异,偏偏不喊那人的名字,只将手中的小石子捏起一颗,精准地扔到了院中的树干上发出撞击的声音。
那人顿了顿笔,又接着写写画画,根本不理院墙上挂着的人。
鸿雁不满地撇了一下嘴,索性将那一把小石子控制着力道全都扔了进去。一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势要引起那人的注意,未果。
生生耗了一分钟,终是鸿雁沉不住败下阵来,赌气道:“甘之南!你为什么不理我?”
甘之南手没停顿,边写边回道:“作业没写完。”
鸿雁闻言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甘之南手下的那张卷子,恨不得给它扬了。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
还未等甘之南接话,他想到了什么,炫耀似的说道:“你是不是担心小爷比你窜的高,你瞧了我会自卑?”
甘之南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道题写完,搁下笔后慢慢地偏过头去,顺便伸出手在额头上遮住落日的阳光,默默地看了鸿雁一会儿后道:“因为光会刺眼。”
听此,鸿雁回头瞧了一眼差点没被晃瞎,他扯了扯嘴角,灰溜溜地从院墙上跳下来,隔着厚重的砖石问道:“你小姨什么时候来?”
隔着一堵墙,鸿雁的声音显得闷闷的,甘之南不知为何从对方的话中感受到一丝不开心,他不明所以地低了低头,地上散落的小石子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
“她最近要忙一些,来的时候大都快凌晨。”
甘之南话音刚落,鸿雁已经推门进来了,他听后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提高声音道:“凌晨?”
“她既不舍得缴水电费让你自己做饭,又不肯给你零花钱,就让你每天这么干等着她送饭?”
鸿雁没等他接话,几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拽了起来,气势很足地说道:“走,跟我回家。老赵今日买了几两肉回来,炒菜可香了。”
他刚要走,却被手里拽着的甘之南强行留在了原地。
鸿雁转过身去,面前的男生将将比自己高了一寸,鸿雁看他屹立不动、嘴唇紧抿就知道今日是带不走他了。
鸿雁试图再挣扎几下,到最后连甘之南的腕子都拽红了,两个人却还在原地不动。他卸下劲儿了,松开了对方的手。
鸿雁看了几眼甘之南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就来气,忍不住肚子里的火就开口道:“怎地?三年未见,老邻居吃顿饭还去不得了?”
“偏要等她那又凉又难吃的饭?”
他见甘之南还点了点头,差点堵着一口气没上来,瞪了对方一眼,扭头就走了,生了锈的大铁门独自承受了这份气,被鸿雁猛地扇了回去,撞到院墙又弹了回来。
甘之南看着那扇铁门晃晃悠悠来回摇摆直到它完全停下才收回了目光,他刚坐下准备收起写完的作业,余光瞥见了地上的小石子。
他只觉得脑袋里空空的,再反应过来时已然在捡最后一颗小石子了。
甘之南看着手中一把无甚特点的小石子,怔愣了一下,随后将它们撒在了树干周围,灰扑扑的石子滚了一圈土更不起眼了。
“嘭”的一声,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的铁门又被那索命的主一脚踹开。
甘之南抬眼看去,方才气势冲冲离开的人如今风风火火地回来,手中多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吃食。
又是“嘭”的一声,鸿雁将刚炸好的小酥肉放到了石桌上,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他扫了一眼白花花的卷子,报复性地用油兮兮的手将那些作业拢成一团放到自己的膝上。
他从盘子里徒手捞起一条小酥肉,斜了一眼傻站着的甘之南,蛮横地说道:“别逼小爷塞你嘴里。”
甘之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到了鸿雁的旁边,捏起一条缓慢地塞进嘴里,时不时地看着他手中自己那些遭了殃的卷子。
游城一高每一届一共十个班,前八个是理科班,后两个是文科班,学习好的按照从一到八或九十的顺序排布。
鸿雁大眼一瞧就看到了卷子上的“高一1班”,了解到甘之南选了理科,成绩还不赖。
鸿雁没吃几条就停了手,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
“今天刚办好转学。”
没想到他又拐到了这种问题上,甘之南想了想说道:“九班在四楼……”
鸿雁听他轻言轻语,以为他说的这番话的意思是不确定在不在四楼,刚要开口就被甘之南堵了回去。
“四楼太高了,上去浪费时间。”
闻言,鸿雁一时语塞,看他一副认真的表情又只好压抑自己想要骂人的想法。
转念一想,甘之南今日才到就知道他人在九班,看来是专门关心过自己。
鸿雁用这样的话安慰了自己后,心情不免转晴,就连堵着的气也顺了几分。
他装作才发现这个问题,不经意间问道:“你居然知道我在九班?”
甘之南从书包中扯了几张卫生纸分给鸿雁一些后点了点头,认真地回想道:“今日班主任喊我去办公室领书,模模糊糊听见有老师喊你的名字。”
鸿雁闻言眼睛一亮,忙道:“那个老师说了什么?是不是猛然发现了小爷的才华不禁和其他老师感慨?”
“他说……”,甘之南轻皱了一下眉,尽力模仿老师恨其不争的语气,提高音量道:“这道题我都讲几遍了?还能错?!去把高一九班的鸿雁给我叫来!”
鸿雁:“……”
他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低头瞧了一眼物理卷子,将它提溜到了桌面上,转移话题道:“南南,教我理科吧,我不想学文了。”
甘之南闻言抬头看着鸿雁,张了张嘴又紧紧地闭上,欲言又止地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
“你上学期期末的物理……26分。”
鸿雁一听就炸毛了,瞪大眼睛看着甘之南,“你怎么知道?”
“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
“你tm去办公室当谍报工作者呢?”,鸿雁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将膝上的卷子全部扔到了甘之南的怀里。
鸿雁一时觉得自己理亏,又不是很服气,气鼓鼓地开口道:“你懂什么?我对理科的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26分是我向物理扔出的敲门砖,代表我在物理领域进步空间相当大,饱含我对物理崇高的敬意,物理之神定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鸿雁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差点把自己噎住,他瞧了一眼没反应过来的甘之南,气定神闲地补了最后一句。
“总而言之,你得教我理科。”
“哦。”
甘之南应了一句,又发自内心总觉得不够,他轻启唇齿,第一次发挥刨根问底的科学精神,说道:“为什么偏要学理?”
按照甘之南比较冷淡的性格,惯不会主动问出这样的话。
鸿雁先是愣了一下,瞧着对面弯了弯眼睛,摒弃了满嘴跑火车的传统,将真心掏了出来。
“因为只上下学和你一起走、晚上来找你一起写作业还不够……”
“你不是讲四楼高吗,那我下来找你就好了。”
“想和你一个班,想和我的南南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甘之南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只当是油炸小酥肉是重油食品,吃多了影响到了心脏。
他默不作声地伸手将盘子拉向自己,将最后一条小酥肉扔进了嘴巴里。
鸿雁看着他嚼东西时腮帮子鼓鼓的,在心底给自己打气,试图克服那份与生俱来的胆怯。
直到对方将小酥肉咽下去,他才纠结着将此行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
“南南,你去秋城有女朋友吗?”
甘之南想都没想,笃定道:“有。”
霎时,方才垒起的心理高墙一下子崩塌,满地碎石混乱得不堪入目。下意识的不敢置信逐渐地被那个淡然的“有”字抹杀,成为既定的事实。
鸿雁直觉得头有些晕、眼前发黑,像是被拔掉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被一脚踹下了无边的黑暗。
半晌才找回神志,他的嗓子干得难受、好似堵了一块石头,艰难地颤着声音问道:“……叫什么?”
做起理科题丝毫不成问题的甘之南,此刻却像是小孩子般低头开始掰指头,极其缓慢又带着几分不确定。
“黄佳伊、刘芊芊、孙丽春……”
依鸿雁对他的了解,甘之南显然将女朋友理解成了女性朋友,一个个地数着班上的女同学。
他掰一个指头,鸿雁的脸色便黑上一分,觉得自己像是蠢蛋一样被耍了。
还不等对方数完,生了红锈的大铁门今日遭了第三回罪,被人用力推开后吱吱扭扭地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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