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将近，在它真正到来之前，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
艾丽娅站在窗前，但背过身去，不再看外头忙碌来去的侍从们。她有些心烦意乱，摩挲着胸前那颗明黄石头，感受着链条在脖颈处拉扯。
“还有一天。”艾丽娅喃喃着。
身旁认真编织的安娜抬起了眼，“什么？”
没等艾丽娅回复，安娜似乎自己猜出了答案，她说：“明天定会顺顺利利的，这些天士兵们就没闲下过，他们就差把极凛城倒过来抖一抖了。”
“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娜的声音轻柔，艾丽娅听出话内安抚，但抿嘴没有作答。她离开窗前，走到安娜身旁坐在对方脚边，仰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两根缝衣针在安娜手中灵巧跳动，安娜嘴角衔着笑意回道：“再过几月冬天要到了，我想为您织一件毛衣。”
“我想要卷草纹。”艾丽娅说。
“它会有的。”
“那还要有鹰。”
“好的。”安娜说。
对方太顺从了，令艾丽娅坏心眼地想一再试探，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得是红色的。”
这颜色可不好染。
安娜停顿片刻，看向艾丽娅，对方正仰起脸蛋一动不动回看自己。
这时候倒表现得像个恃宠而骄的小孩子了，安娜带着轻笑无奈回道：“如您所愿。”
八月，在南方城市还处在炎热的时候，洛里里尼的首都极凛城就已经步入初秋时分，夜幕之后，石块堆磊出的城堡会有些冷。
安娜命人拿了柴火，在公主屋内点起小型火炉，然后又在艾丽娅难得地撒娇下被拉上了床。
两位年龄相仿但身份悬殊的女孩挤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床丝绸被，随意且漫无目的地聊了好久的天。艾丽娅心绪繁乱，安娜耐心地陪伴着她。
话语声渐渐小了。
在艾丽娅熟睡后，安娜没有抽出被压麻的手臂，只是凝望殿下熟睡的脸。
她其实说谎了。
生日宴在即，在真正到来之前，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
一切真得会好起来吗？不知为何，安娜出奇地相信艾丽娅的判断，她的心中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惶恐不安，只有殿下，只有待在殿下身旁她才能明确自己该何去何从。
艾丽娅殿下。
安娜于心中喃喃着，接着做了件十分僭越的事，她靠近面前熟睡的脸庞，然后……
犹豫又缓慢地落下一个吻。
位置在额头。
这个吻轻得像一缕风。
夜色已深，做完僭越之事的安娜反倒合上眼，心平气和地将自己也抛进漆黑的梦中。然而，等她呼吸逐渐放缓后，身旁艾丽娅紧闭的眼却忽然——颤抖了下。
……
第二日。
生日宴这天终于来了，艾丽娅一大早醒来，在吃过白面包、火腿和奶酪后，就在侍女们的细致帮助里换上适宜待客的服饰。
她的头发和父亲一样是浅金色，又继承了母亲的浓密卷发。
虽然人人都说自己继承了双方的优点，但这头头发却实在难以打理，只要晚上多翻几次身，隔日必定会有一头毛躁的打结乱发。梳发的侍女不得不用玫瑰水理顺头发，随后又抹了好几道香油，这才让艾丽娅的头发老实盘在头上。
在这期间，国王、王后已经和宾客、骑士们一同外出狩猎了，去的是极凛城外的一处王室猎场。
“待到中午，殿下您就要随两位陛下出席，和宾客们一起享用午餐。午后会有骑士比武，将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而过一会儿，晚宴就将开始。按照过往规矩，您届时会被王后陛下介绍给各位女眷，正式踏入贵族社交中。”
安娜边说，边吃力地拉动抽绳，好让艾丽娅的紧身胸衣更加服帖。
艾丽娅喘气，不满地抱怨：“妈妈就应该在废除女巫刑法时将这种衣服一并废除，这简直是酷刑！”
心疼地看着殿下被勒白的肌肤，安娜将抽绳松了大半，叹道：“算了，反正午宴时您穿得是宽松长裙，等到晚宴时再将胸衣勒紧吧。”
午宴的服饰是一件由丝绸、天鹅绒制成的浅绿长裙，有刺绣，裙摆边缘亦有蕾丝边装点。艾丽娅自己戴上一对小巧珍珠耳环，拒绝了另一侍女递来的银制项链。
“母亲不让我摘下它。”她给出理由。
生日当天的忙碌超出艾丽娅的想象。
她在午宴时闻到了肉桂的香气，那也许来自撒了大半香勒叶的肉汤，也许来自烤得酥脆的小羊排。艾丽娅还看见金黄的鸽肉派，上面浇了同样金黄的蜂蜜。
但她根本吃不上多少，除了胸衣勒得她不舒服，更是因为没完没了的问候和时刻要保持的微笑体面。
感谢安娜的心有灵犀，艾丽娅在间隙里瞧见对方在偷偷打包鸽肉派，还朝自己眨了下眼睛。
“我的小公主！”
这时有道爽朗的声音唤回注意，艾丽娅对着走近的男人微笑，甜甜地喊道：“奥卡姆叔叔。”
来人有黑色卷发和绿眼睛，胸前别着翡翠胸针，腹部隆起，他穿着暗绿织锦绒衣，上面绣有成串的金丝浪花，这纹样出自卡罗王室波塞家族的族徽。
凯瑟琳王后的弟弟——奥卡姆侯爵哈哈大笑：“看看我们的小公主，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艾丽娅不知该如何接话，便继续保持得体微笑。
奥卡姆侯爵又笑道：“等再过几年，想必小公主的追求者能一路排到南方的德马利王国，哪怕是教皇国内，恐怕连最虔诚的信徒都要称你为圣女了！”
“奥卡姆。”陪同的凯瑟琳突然出声打断弟弟的话，她皱眉，“这话不合适，注意分寸。”
艾丽娅松了一口气，又听父亲出来打圆场。
父亲转而将话题改为称赞叔叔的热心肠。她听了一半，这才知道卫兵因城内涌入的大量外人忙昏了头，奥卡姆叔叔借出自己的十来名亲信帮忙，还自掏腰包雇了群佣兵加入城内巡逻，大大缓解了压力。
大人们闲聊片刻，奥卡姆侯爵就主动离开了，毕竟宾客众多，也不好继续占用时间。
临走时，奥卡姆拍拍艾丽娅的头，自得道：“我的小公主，今晚晚宴上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期待一下吧！”
艾丽娅盯着面前人的粗重浓眉，又在他的鹰钩鼻上停留片刻，等叔叔说完后展开笑颜，再度甜甜道：“感谢您，奥卡姆叔叔。”
午宴结束后，骑士比武在极凛城外的冬水河举行。
比武算是难得的娱乐活动，估计极凛城大半的人都来了这里。
艾丽娅坐在靠近比武场地的贵宾席上，头顶有遮阳棚，她垂眸望着下方，看见骑士在随行侍从的帮助下准备比赛，普通民众和商人在场地外围了一圈又一圈，人声鼎沸，结合摊贩的大声吆喝，更显吵吵嚷嚷。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饥饿，疲惫令自己觉得眼前一切都毫无乐趣，艾丽娅又有了某种不安的预感。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自己的手腕，艾丽娅不动声色，感觉到手心被塞了一块布包裹的东西。
大概是糕点。
“您可以在比赛时吃，这符合规矩，不会被人说什么的。”安娜轻声说。
艾丽娅没看身边人，也轻声回：“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安娜心有答案，但却摆出一副坦然自在地模样，“有士兵守着呢，不会发生什么不测的。”
安娜说：“您就安心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比武在精彩的骑士对决中顺利落幕，期间只有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受了重伤，贵族乌泱泱地再度回城，穿过护城河的落桥，接连进入城堡。
艾丽娅在落桥往上看，看见落日余晖包裹下的城堡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氛围，像个发光的梦境，夕阳消逝，温暖的橘红从城堡墙面离去，露出灰白的真正底色。
她打了个冷颤，但不得不低头迈入这座看着自己成长的城堡。
晚宴前，艾丽娅脱下浅绿长裙，在安娜搀扶中换了另一件更华丽的礼服。
鲸骨制的内撑将宽大裙摆撑起，但裙摆依然拖地，鲜艳的深红天鹅绒衣料点缀着繁复的宝石、珍珠。精美的头饰戴在头上，钻石胸针别在胸前，艾丽娅两只手腕又分别套上镶嵌宝石的银镯，她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衣像块巨石堵在胃上。
“只要过了今晚就好了。”艾丽娅安慰自己。
安娜边理顺殿下的裙摆，边说：“是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两个人都没有道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情绪，叹息掩藏在笑颜间。
宴会地点是城堡那足以容纳千人的大厅，高耸圆顶撑开这宽敞房间，长凳整齐地摆放，上面已经坐上了近四百号人。
烛光摇曳，侍从们来来往往，先是往长桌放下胡椒调味的火腿片和腌制橄榄，又放下各种烤野猪、鹿肉什么的，甜点是水果馅饼和杏仁奶酪蛋糕，据说厨娘往里面调了玫瑰水。
艾丽娅盯着所有可疑的地方，包括那些在葡萄酒与啤酒中愈发吵闹的男人们。
她扫过笔直站立的士兵，宴会的喜悦也将他们感染，变得没那么专注。
……时间不受控制地流淌，艾丽娅谢过一位又一位陌生大人，近乎麻木，直到奥卡姆叔叔大步向前，将一个提篮塞入艾丽娅手中，她才重新打起精神。
“瞧瞧，打开瞧瞧看吧。”奥卡姆鼓励着。
提篮很沉，艾丽娅放在地上，小心揭开盖在上面的绸布，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就感到一个毛绒绒且温暖的圆形物体拱到自己手心。
它是活的！
艾丽娅吃惊地瞪大眼，听见这毛绒绒的小东西发出声娇气的喊叫，又甩甩脑袋，把它脑袋上那一对圆耳朵甩得直晃。
——这是一只白老虎！
“它是只幼崽。”奥卡姆被艾丽娅的表现乐得大笑，他兴高采烈地介绍道，“还没断奶，但已经能吃肉条。你得亲自照料它长大，我的小公主，相信我，等它长大后唯一不会吃的人，就是将它喂大的那个人。”
“谢谢你奥卡姆叔叔，谢谢你……”艾丽娅语无伦次地感谢。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收到一只老虎，这真是个完美礼物。
心中愁云顿时消散，艾丽娅难以抑制笑容，她试探地摸摸小老虎的脑袋，奥卡姆却一手提起老虎脖子，将这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塞进艾丽娅怀里。
“咬人就拍它脑袋。”奥卡姆说。
小白老虎长得像只猫咪，身形却比小狗要大点，艾丽娅将它抱在怀里，礼貌地等着父母亲和叔叔应酬完毕后，才回到座位专心逗弄虎崽。
安娜微笑地陪同在旁，为殿下的喜悦而喜悦。
虎崽好动，虽然乖乖地被抱着，但总要拿那粉色肉垫去拨弄桌上的东西，艾丽娅纵容它的好动。而显然，小白老虎最感兴趣的是金光灿灿的高脚杯，宽厚虎爪随意一推，却把杯子弄倒让果汁撒了出来。
果汁弄湿了礼服，艾丽娅像个犯错的小孩，望着安娜眨巴眼睛，很乖的样子。
安娜无奈叹气：“随我来罢，还好您的衣橱里从不缺礼服。”
两人悄悄从侧门离开了大厅，没忘带上小白老虎，作为护卫的尤利塞斯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在穿过走廊时，艾丽娅看见天空已经布满星星，晚宴进行过半，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嘴角扬起笑，满心欢喜地换了新礼服，还将虎崽交给好奇的安娜让对方尝试抱一下，艾丽娅能看见安娜的眼中也充斥着单纯的欢喜。
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呀，艾丽娅在心里好笑地自嘲道，是我多想了。
平静的喜悦只持续了几秒。
在艾丽娅自嘲想法略过的片刻后，外头就骤然暴起喧杂呼喊。
“……”
人群的喊叫混杂一团，分不清具体。
但很快，人群似乎达成了共识，某个语句从嗡嗡声中脱颖而出，艾丽娅清楚地听见，有很多道声音组合成同一个惊叫。
他们在说：“——起火了！”
存稿-1。目前打算更到接近3w字时，再存一些稿，这样申到榜单后就不怕更新字数要求了，就算是1w/周的更新量也可以勇敢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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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暗流涌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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