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位于芳菲泽地势最高的青萝山之上,府邸依山而建,气派非凡。暮色降临,府内早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丝竹悦耳之景。仆从们身着统一服饰,垂手而立,府内处处彰显着泽国豪奢与世家规矩。然而,在这片金碧辉煌之下,荀风敏锐的感知却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腐朽气息,如同华美锦袍之下隐藏的溃烂脓疮。
扶光依旧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外面罩了件不起眼的深灰色外衫,墨色长发用玉簪挽起,面色虽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步履沉稳,鎏金的眼瞳在灯火映照下平静无波,仿佛莲池深潭。荀风紧随其后,一身利落的藏青劲装,火红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碧绿的瞳孔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钵特摩华则被荀风强行套上了一件稍微正式些的红色小袄裙,她板着小脸,赤红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暴发户品味的府邸,手腕上的碧水凝烟镯在灯火下流转着五彩的光华,嘴里时不时发出“俗气”、“难闻”的嫌弃嘟囔。
刘宏业,刘家主,富态的脸上堆满笑容,言语滴水不漏。他先是盛赞楚扶光那日醉花楼的“神通”与诗才,称其为“人中龙凤,泽国明珠”。然后将话题渐渐引向刘家独女清漪的“顽疾”。
“唉,”刘宏业长叹一声,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深沉的忧虑与舐犊情深,“小女自娘胎里带出的弱症,遍寻名医,耗尽天材地宝,也只能勉强维系……看着她日渐憔悴,我这做父亲的,心如刀绞啊。”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扶光,“林公子那日展现的……非凡手段,实令刘某惊为天人!不知公子可曾听闻,这世间有否……能逆转生死、弥补先天不足的‘造化之力’?”他目光如同实质,试图穿透扶光的身体,落在那无形的封印之上。
“!”荀风碧绿的瞳孔骤缩如针,正欲暴起,却被身旁的扶光死死按在了坐席之上。原本正在和烤鸭“酣战”的钵特摩华此时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赤瞳深处暗芒流转,一言不发地盯着刘宏业。
“父亲……”怪异的气氛在宴席上弥漫开开来,刘清潋惊恐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察觉到了女儿惊恐的眼神,刘宏业递去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后再次转向扶光,笑容更深,带着诱人的蛊惑,“楚公子,实不相瞒,我刘家世代镇守芳菲泽,也知晓一些……非常之事。公子体内似乎封印着某种……极不寻常的存在?那气息,古老而神圣,却又带着一丝……不协调?”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公子可知,怀璧其罪?伽罗的通缉令,只是冰山一角。若公子愿割爱,将那‘不协调’之物交由刘某处理,刘某以刘家百年基业担保,不仅能彻底解决公子的‘麻烦’,更能倾尽刘家之力,为公子重塑身份,甚至……找到真正能驾驭那股力量、治愈小女的方法!公子才华盖世,何须为这枷锁所困?何不与我刘家携手,共享这芳菲泽乃至更广阔的天地?”
这番话,比**裸的索要更显阴毒。他将抢夺神女碎片包装成“解决麻烦”、“合作共赢”,甚至披上了“救女”的温情外衣,更点破了扶光体内封印的秘密以及伽罗的追捕,软硬兼施,图穷匕见!
扶光放下手中未曾动过的玉箸,金色的眼瞳直视刘宏业,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一切虚伪的冰冷:“刘家主好口才。只是,这‘造化之力’,恐怕不止为令嫒所求,而是你与湖底那秽瘴三源早已定下的‘契约’吧?”
“你!”刘宏业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底闪过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惊骇,随即化为羞怒,“楚公子慎言!污蔑我刘家清誉,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扶光的声音犹如雪山之下锋利的寒冰,清晰地割开了那虚伪的歌舞升平:“封印秽瘴三源,乃刘王两家世代之责。如今封印摇摇欲坠,秽气侵染泽国,源头直指你刘府深处!每一次秽气暴动,皆是你刘家以泽国生灵之贪嗔痴念为祭,喂养那怪物,换取令嫒苟延残喘!这份‘父爱’,代价是整个芳菲泽的根基!你口口声声为女求药,实则是在将她推向更深的业障!”
“放肆!”刘宏业终于撕下伪装,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富态的脸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给我拿下这狂徒!”
“啪嚓!”酒杯摔碎!
嗡——!
刺目的血色阵纹瞬间爬满整个花厅!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深渊海啸般喷薄而出!无数条由粘稠黑气凝聚、布满倒刺的污秽锁链破地而出,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扶光!目标明确——锁住他,剥离碎片!
“扶光!”荀风暴喝,藏刀悍然出鞘!刀光如电,斩向锁链!然而阵法之力远超想象,锁链蕴含的镇压之气对他妖力有极强的侵蚀性!一经接触,刀身便发出“滋滋”哀鸣,荀风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肋下旧伤瞬间崩裂,鲜血染红衣襟!数条锁链趁机绕过刀光,如同毒蟒般直直冲向荀风心口!
“噗!”荀风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抽飞,重重撞在雕花梁柱上,滑落在地,口吐鲜血,碧绿的瞳孔光芒黯淡,挣扎着却一时难以起身。
“荀风!”扶光心神剧震,试图调动力量,但所有力量在体内却如有千万障壁阻隔一般,运行滞涩!扶光感到身体如同陷入泥沼,眼看数条锁链已袭至面门!
噗嗤!噗嗤!
污秽锁链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扶光的肩胛和膝盖!钻心蚀骨的剧痛和冰冷污秽的侵蚀力瞬间席卷全身!扶光眼前一黑,闷哼着单膝跪倒在地,素白的衣衫被鲜血迅速染红!
“扶光!”钵特摩华尖叫着想要朝扶光冲来,但还未等身体作出反应,就被数根犹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锁链紧紧缠绕束缚。一只巨大的眼睛自花厅中央的地面处睁开,恶毒地看向被紧紧束缚的钵特摩华:
“芬陀利华——!!!”
一声饱含了千年积怨、刻骨仇恨的咆哮直接在钵特摩华的灵魂核心炸响!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秽瘴三源的尖啸充满了极致的嘲讽与鄙夷,“曾经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神女!如今却成了寄居在凡人躯壳里的可怜碎片!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钵特摩华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源自神格本源的、被亵渎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她体内翻涌!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能镇压吾等的芬陀利华神女吗?”三源的嘲讽如同毒蛇吐信,字字诛心,“看看你身边!看看这个被你寄居的废物!他因为你而成为祭品,因为你而被追捕,现在又因为你而像条死狗一样被钉在地上!再看看那只为你拼命的狐狸!他也快死了!都是因为你!”
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钵特摩华的心防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地上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扶光和荀风。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愤怒、烦躁和……狂暴尖锐的情绪,在她的意识中疯狂滋生翻涌!
秽瘴三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恶意,“不论是当年完整的芬陀利华,还是如今破碎的钵特摩华!你永远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的事实!你护不住你的信徒!你护不住你珍视的这片天地!你甚至连你身边这两个因为你而卷入灾厄的蝼蚁都护不住!你的慈悲?你的力量?都是狗屁!是笑话!是吾等最好的滋养!哈哈哈哈!你永远!永远都护不住你在乎的任何人!”
“永远都护不住你在乎的任何人!”
这最后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精准无比地刺中了钵特摩华——或者说芬陀利华残魂深处最深的执念与痛点:米玛被人按在地上染血的面庞……护在她身前的楚昭阳那决绝的眼神……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扶光和荀风因她而濒死的、无法言喻的暴怒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触犯逆鳞的极致恐慌!
“闭……”一个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黑暗深渊中挤出来的、沙哑扭曲的童音响起。
然而,第二个“嘴”字尚未出口——
轰——!!!!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恐怖威压,骤然从钵特摩华那小小的身体内爆发出来!
时间、光线、声音……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在下一瞬被彻底扭曲、粉碎!
花厅内所有精美的陈设、坚固的梁柱、甚至弥漫的污秽阵纹,都在这绝对的威压面前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刘宏业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转为无边的恐惧,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捏住,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刘清潋连尖叫都发不出,直接被震晕过去!
“吼——!!!”
不再是童音!而是响彻诸天、令万界生灵灵魂战栗的终极咆哮!
钵特摩华的身影被一团骤然膨胀、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所取代!在这绝对的黑暗漩涡中心,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恐怖轮廓正在凝聚!
黑红色、仿佛由凝固的黑血构成的粗糙鳞甲覆盖着充满毁灭力量的羊形身躯!那人面扭曲模糊,依稀残留着钵特摩华的五分轮廓,却只剩下纯粹的、漠视一切法则的暴虐与饥饿!一双赤红如血狱的灼热熔炉、燃烧着终结之火的巨眼缓缓睁开!腋下,两张布满了螺旋状、仿佛能绞碎一切的利齿巨口猛然张开,发出贪婪到极致的吸吮声!虎齿獠牙滴落的涎液,竟将接触到的地面都腐蚀出细微的黑色裂痕!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巨手——人类手掌的形状,却庞大如垂天之云,指甲漆黑尖锐,如同能撕裂位面屏障的混沌巨镰!而其中一只手腕上,那只“碧水凝烟镯”依旧套着,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流转着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碧色光华,成为这毁灭景象中唯一一点格格不入的、带着人间气息的微光!
它那双燃烧着终末之火的巨眼,漠然地扫过如同蝼蚁般瘫软在地、身体开始崩解的刘宏业,扫过昏迷的刘清潋,扫过血泊中气息微弱的荀风,最后,落在了同样被剧痛和威压淹没、意识沉沦的楚扶光身上
缓缓抬起了那擎天巨爪,并非拍击,而是带着一种如同拂去尘埃般的、漠视一切的姿态,对着下方整个刘府花厅,轻轻按了下去!
这一按,裹挟着巨大的、上古神明般的威压,将那抹除一切、归于虚无的意志,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荀风躺在血泊中,意识模糊,只能感受到那灭顶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虚无之息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而就在这终极毁灭降临的前一刹那,扶光沉沦的意识深处,那片无垠的白莲之海骤然清晰!
梦境中,雪山女神丹朱米玛那充满讥诮与洞悉世情疲惫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芬陀利华!别傻了!你度不过来的!这世间本就是苦海,沉沦其中是众生的宿命!你的慈悲,不过是徒劳的自我感动!”
紧接着,是神女芬陀利华那温柔却无比坚定的回应,穿透了时空的迷雾,直抵扶光濒临破碎的灵魂核心:
“米玛,你说得对。苦海无涯,苦难如沙……但是,我依然相信!相信每一份善意,都能消解怨毒;每一次坚持,都能凿穿黑暗!……苦难终有尽时,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等待,更需要……无畏的坚持与牺牲!”
无畏的坚持与牺牲!
这七个字,如同划破永恒黑暗的曙光,带着芬陀利华跨越时空的悲悯与坚定,狠狠刺入扶光沉沦的识海!
“呃啊——!”现实中,被污秽锁链钉在地上的扶光猛地睁开了双眼!
不再是痛苦的金色,也不再是钵特摩华附体时的冰冷赤红!那双睁开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纯粹到极致、洞穿一切虚妄的炽白火焰!那火焰并非来自钵特摩华,而是源自他灵魂深处,被神女信念点燃的、属于楚家血脉最本源的——红莲净火!
嗡——!
一股温、充满了净化与守护意志的力量,以扶光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这股力量与钵特摩华那毁灭一切的力量截然不同,它如同温暖的阳光,又如潺潺的溪流,带着抚平一切创伤的力量!
嗤嗤嗤——!
贯穿扶光身体的污秽锁链,在这股纯净炙热的力量面前,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瞬间汽化消失!扶光肩胛、膝盖、左臂的骨裂——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破损的皮肉蠕动结合,断裂的骨骼归位重生,连灵魂被撕裂的剧痛都被这股温暖的力量抚平!素白的衣衫依旧染血,但躯体已然完好如初,甚至散发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
他缓缓地、无比稳定地站了起来。仿佛之前的重伤濒死只是一场幻觉。他的目光,那双燃烧着纯净炽白火焰的眼眸,穿透了巨兽那庞大身躯带来的毁灭阴影,精准地落在了钵特摩华的脚下!
没有怒吼,没有咒语。扶光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对着钵特摩华化身的巨兽,虚虚一按。
嗡——!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仿佛由无数纯净光点构成的柔和光流,自扶光掌心流淌而出,轻柔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缠绕向那擎天巨爪的手腕,由光点凝结成的洁白莲花自钵特摩华脚下破土而出!
这光仿佛拥有生命,带着芬陀利华那包容万物的悲悯气息,无视了巨兽周身足以湮灭法则的毁灭力场,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轻轻包裹住了巨兽。
奇迹发生了!
那正按下毁灭之爪、要将刘清潋和整个区域抹除的巨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它腋下那两张贪婪吞噬的巨口停止了吸吮,赤红如血狱熔炉的毁灭之眼中,那纯粹的暴虐与饥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腾油锅,剧烈地翻腾起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挣扎与迷茫,在那非人的瞳孔深处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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