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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这日,黛玉、三春给贾母请安后,陪贾母用罢早饭,忽有丫鬟来报,皇后娘娘宫里来人了。贾母忙命人整理仪容,由鸳鸯、琥珀搀扶着到荣庆堂前门相迎。黛玉、三春亦跟在身后。

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官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仪容整肃,步履无声,款款而来。

二人都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贾母唬了一跳,口中称呼着“陈女官,朱樱姑娘”,才要行礼,就被那女官扶住了,“不敢受老太君的礼。”

贾母请二人入内叙话。

一时,进了荣庆堂,贾母请陈女官和宫女朱樱入座,陈女官捡了个杌子坐了,朱樱站在她身侧。

贾母心里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脸上不敢表现出什么,笑问:“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竟派二位亲自前来。”

陈女官笑道:“娘娘听闻两淮盐政林大人家的千金住在贵府,命我和朱樱来接林姑娘入宫说话,林姑娘可在堂中?”

其实陈女官早看见屋内的四个姑娘,有一位与其他三位不同,衣饰更清雅,气度也更从容,猜测她便是林姑娘。

贾母第一反应是林如海出事了,但很快回过神来,陈女官和朱樱的态度堪称亲切,反倒像林如海立了大功。可贾母更疑惑了,她什么消息都没听说啊。

贾母的念头在瞬息之间,她指着黛玉道:“这个就是我那外孙女儿。”

黛玉起身见礼,陈女官忙站起来侧身不受,贾母见状暗暗纳罕。

因她二人是来接黛玉进宫的,贾母不敢耽搁,让鸳鸯伺候黛玉回去换衣裳,朱樱说皇后娘娘让她来服侍林姑娘的,也跟着去了。陈女官仍留在荣庆堂与贾母寒暄。

贾母有心询问贾元春在宫里的情况,又怕惹皇后多心,只得强行按捺,问陈女官皇后为何突然宣黛玉觐见。

陈女官笑道:“林大人于国有功,于五殿下有恩,皇后娘娘感激林大人,也感激林姑娘。老太君不必忧心。”

于国有功倒还罢了,林如海远在江南,能对五皇子有什么恩情?贾母仔细回想,最近与五皇子有关的事只有一件。难道林如海和那个邱神医有关系?可他为什么一个字都没告诉贾家?黛玉呢,黛玉也知道么?

贾母越想越不是滋味,即便黛玉不知情,她在贾府养着,林如海难道就不为她考虑?

贾母的脸色不大好,陈女官恍如未见,还称赞黛玉钟灵毓秀,可见贾母教养的好。

贾母强笑道:“那孩子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儿,又乖巧懂事,我待她比亲孙女还疼些。”

陈女官道:“老太君慈爱,是林姑娘的福分。”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两刻钟,丫鬟婆子们簇拥着黛玉进来了,因在孝期,面见皇后又不能太素净,她换了海棠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袄、流彩暗花洋绉裙,头上戴着一直镂金雕花蝴蝶钗,鬓边簪了两朵精巧的珠花。端得是清丽无双、灵动之至。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略嘱咐了几句,陈女官、朱樱就请黛玉出门了。

马车和护卫都是皇后娘娘指派的,车内提前用炭盆暖过了,黛玉没带丫鬟,陈女官、朱樱与她同乘,上了马车,朱樱服侍黛玉脱下大氅。一路上由陈女官给她讲述入宫的礼仪,告诉她不要紧张,“皇后娘娘最是温柔和善,她见了你定会喜欢的。”

黛玉渐渐镇定下来,笑道:“多谢若梅姑姑指点。”

陈女官见黛玉落落大方,心下赞叹,她也见过不少名门贵女,却没有一个像黛玉这般灵秀清逸。

马车在西华门停下,皇后娘娘已命人备了软轿,如此贴心周到,让黛玉甚为感激。

到了凤仪殿宫门外,陈女官请黛玉稍候,自己入内通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又出来亲自请黛玉入内。

时值腊月,冰天雪地,朱樱担心黛玉冻病了,才将大氅给她披上,入了凤仪宫,暖风扑面而来,朱樱忙服侍她脱了大氅。

进了正殿后,黛玉低眉敛目,欲行跪拜大礼,却有一人抢先扶住了她,头顶上传来柔和带笑的声音:“快别多礼了,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我的小恩公是何模样?”

原来皇后娘娘果真温柔和善。黛玉心下一松,抬头笑道:“臣女林氏黛玉拜见皇后娘娘,祝娘娘福寿安康。”仍不敢直视皇后阵容。

韦皇后见黛玉虽身量尚小,容貌尚未长开,却不难预见以后必是绝世姿容。心里十分喜欢,又见她恭谨垂目,觉得当真可怜可爱。

皇后用手挠了挠黛玉的下巴,对上她惊讶清透的双目,呆了一下。心说怪道有画龙点睛之说,黛玉的这双水润晶亮的含情目,就为她增添了十二万分的灵动。

此时,黛玉也看到了韦皇后的真容,她与宣明帝是少年夫妻,约摸三十五岁左右,看起来却像二十几岁的模样,柳眉杏目,雍容端庄,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韦皇后携着黛玉的手让她在右手边坐下,问她几岁了,名字是哪两个字,黛玉都答了。

韦皇后又问:“读过什么书?”

黛玉道:“只在家时上过一年学,才读了四书。”

“不愧是探花郎的千金,有书香之族的风范。在你外祖家习惯么?平日都做什么?”

“外祖母很是疼我,才来时不大习惯,如今倒不觉得了。每日不过是给外祖母和两位舅母请安、同姐妹们玩耍罢了。”

正说着话,朱樱从外面匆匆进来,在皇后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后想了一想,道:“也好,去请进来罢。”

朱樱自去了。皇后笑着和黛玉解释:“多亏林大人为你找来的邱神医,救了我儿一条性命。今日我请你来,他听说了,想同你当面致谢呢。”

黛玉忙道“不敢”,却见一个少年已走了进来,黛玉心知是那位五皇子,遂低头行礼,并不多看。

五皇子先给皇后请安,皇后让他坐了,仍拉着黛玉的手坐回原处,柔声问五皇子:“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五皇子进门时惊鸿一瞥,见黛玉生得娇花软玉一般,觉得自己唐突了人,回话时只看着皇后,“今日先生说家中有事,提前放学了。”

皇后嗔怪地道:“明知母后在招待贵客,你竟不顾礼数过来了,万一吓到了林丫头可怎么好?”

五皇子想到黛玉一副柔弱娇怯的模样,也担心自己吓到了她,又不敢贸然起身向她行礼道歉,再惊着她可如何是好?懊恼地道:“是儿子考虑不周,还望母后代为致歉。我这就告退,不打扰母后和林姑娘了。”

黛玉心道:五皇子声音温润,话语含笑,如春风拂面,哪就吓着她了?

皇后摆手让五皇子走了。安慰黛玉道:“你别怕,当着本宫的面呢,并不算失礼。”

黛玉道:“娘娘和善,臣女只觉得亲近。只是为五殿下治病的是邱神医,家父和臣女不敢居功。”

黛玉态度从容,语气谦逊,皇后心里爱得不行,把她揽在怀里笑道:“你竟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却不知更人觉得可爱呢。”

贾母虽也经常搂着她揉搓,可她们是血缘至亲,皇后既是头一回见,又是国母,黛玉不料她有这番举动,羞红了脸。

皇后见状更高兴了,抚着黛玉的脸哄她说笑。黛玉渐渐放松下来,依赖地偎着皇后,彷佛回到了幼年时与贾敏相处的情景。

皇后本就存了对黛玉的感激之心,见到黛玉后又十分喜欢她的性情品貌,舍不得放她走,非要留她在宫中吃饭。

皇帝习惯了去凤仪宫用午膳,不料皇后见了黛玉就不管他了,只让人禀告他一声,随他去哪里吃。

到了晚上,皇后还跟皇帝说,林家和邱神医救了五皇子,就等于救了她,两条命的救命之恩她都没有报答,不如给林家一个爵位罢?

林如海祖上是有爵位的,可不能因为他找的大夫救了皇子就恢复林家的爵位啊,世人会怎么看他,怎么看林如海?

这和那些靠着给太上皇炼丹得到封赏的人有什么区别?若皇帝真给林如海封个侯爵之类的,别人先不说,怕是林如海自己都接受不了。

但其实皇帝心里也很感激林家。帝后两个头挨着头,商量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翌日清早,黛玉、三春给贾母请安,陪贾母吃罢早饭,忽有丫鬟进来通报说,宫里派人来了,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命老太君带林姑娘接旨。

贾母心头一跳,忙命人摆设香案,换了诰命服,携黛玉去了前厅,贾政上衙了,贾赦、贾琏等已伏首等着了。

来宣旨的是高福泉,陈女官亦在。见贾母和黛玉到了,二人先对黛玉笑道“恭喜”,高内相才宣读懿旨。

原来帝后想到的主意便是,由韦皇后下旨,将黛玉的品德性情夸赞一番,称她深得皇后娘娘喜爱,故封为县主,赐封号“永平”。其实皇后觉得便是认作女儿封为公主也未尝不可,还是皇帝阻止了她,跟她说,林如海爱女如命,你抢了他女儿,他非来找朕拼命不可。

公主不行,郡主总可以罢。这回皇帝尚未说话,皇后自己便否决了。郡主非亲王嫡女不可封,问题是忠顺亲王的两个嫡女才封了一个郡主,如果贸然册封一个外臣之女为郡主,不是在给黛玉树敌么。

于是,韦皇后下旨封黛玉为县主,并遣陈女官来嘱咐黛玉:“娘娘说了,今日天寒地冻,县主不必入宫谢恩了,来年春归的时候,娘娘再接县主进宫玩。”

贾赦等人还愣着呢,虽说林如海把女儿送到贾母身边教养,可他们从没当回事过,外甥女(林表妹)怎么突然就变成县主了?说是皇后喜欢她,谁不知道帝后鹣鲽情深,有皇后做靠山,不就相当于有圣上做靠山么?没见皇帝让高福泉来宣旨么?

看来以后要对这个表姑娘更好些才是,至少不能让皇后挑出错儿来。

贾母也愣了一会,很快回过神,让人拿上等的红封来,亲手递给高福泉和陈女官。高福泉接了,道了声“告辞”,贾赦等人忙出门相送。

陈女官对贾母道:“娘娘给县主安排了两个嬷嬷、两名宫女,晚些时候会送到府上,她们是来伺候县主的,请老太君代为安置即可。另有县主出行的马车、轿子、四个抬轿的小太监并一队侍卫,过几日也会送到府上,劳烦老太君给他们找个住处。”

贾母自是恭敬应了。

随陈女官一起来的还有几名小太监,抬着皇后给黛玉的赏赐,众人打眼一看,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消多提,其中有两个箱子抬放格外小心,陈女官道:“这一箱是燕窝和药材,都是给县主调养身子的,以后太医院每个月都会送来一箱。另外那个箱子里是今年新猎的白狐皮,娘娘挑了最好的,够给县主做个两个披风的。”

贾母便叫人都抬到黛玉院子里去。

陈女官又转述了皇后对黛玉的关心、嘱托,才行礼告辞。

众人纷纷向黛玉贺喜,荣庆堂内充满了欢声笑语。但每人心中的感受都不相同。

贾母为黛玉高兴,黛玉获封县主的旨意中提到有赖贾母的悉心教养,让贾母觉得与有荣焉。只是高兴之余更觉可惜,若是他们贾家的女儿得此殊荣该有多好?

王夫人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的女儿,正月初一生下的女儿元春,德贤孝才样样兼备,入宫多年却少有音讯。人人都夸韦皇后温婉贤淑,可她怎么一直打压元春,不让元春出头?

而无利不起早的王熙凤,已决定要对林表妹更仔细些了,说不定她也有被贵人知晓的一天呢。

黛玉不管她们心里怎么在想什么,她只想守好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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