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学的学生拉帮结派的在学舍内打闹着,见贾蓉来了,也无人有所收敛。贾蓉看着这如此荒唐的族学,心中顿时叹了口气,贾家能有这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一个家族的繁荣,必将是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可惜,贾家如今只是个朝中无人的落魄勋贵,也许在平民百姓眼里,国公府已经是富贵窝了,可这样的府邸,如今家里连个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没有,谈何将来。
贾蓉按照记忆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才刚坐稳,贾蔷便从外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见贾蓉安静坐着,不由瞪大了眼睛。
“蓉哥儿,你今日就来上学了!”
贾蔷有些惊讶,这几日贾蓉在家闹出的动静不小,有几个背后里嚼舌根的,被他听到还惩治了一番,亲自举报给了巡检小队。
“府中事务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我本就病了许久未来,再拖下去,只怕要耽误功课了。”
见来人是贾蔷,贾蓉的态度和气了些。
“要我说,这族学不来也罢,还不如出去跑马打靶来的自在,你是不知道,那老头子告病了,这几日是他那孙子贾瑞来替他,莫说教书了,能安静的看着不闹腾就不孬了。”
贾蔷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贾瑞,贾代儒在的时候这最起码还是个学堂,可贾瑞一来,竟弄得乌烟瘴气,带头玩闹不说,还阿谀奉承,拜高踩低,对着那些个外头投靠亲戚的学生们,没一个好脸色。
贾蓉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搞贾瑞可比搞贾代儒轻松多了,只需要稍稍找个理由,自己再找贾珍大肆渲染一番,必然能换个好夫子。
此时的贾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有哪个才华横溢桃李满天下的老师愿意来贾家教一群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呢。
贾家族学的上课时间是卯时,直到卯时二刻,贾瑞才不慌不忙的拿着一本破烂不堪的《论语》进来。
见贾蓉来上课,他极为谄媚的冲着他的方向笑了笑,随即便清了清嗓子,一脸假正经的说:“今日继续学习《论语》,先来温习一下昨天学过的……”
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
贾蓉看了看周围,贾瑞在台上读,下头有打呵欠睡觉的,有交头接耳说话的,有开小差的,总之一片混乱,莫说与当年的上书房比了,就是后世的普通学校,也没有这么混乱的场景。
然而人群中有一个人却格外的显眼,正捧着书聚精会神的听着。
此人看起来比贾蓉的年纪还要小些,是个稚嫩的少年,他穿着一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虽一脸青涩,可眉宇间的坚定之意却让贾蓉看出,此人心性不凡,能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不受影响,说不定贾家的未来能靠他了。
“蔷哥儿,那人是谁?”贾蓉扭头,往那少年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问向身后的贾蔷。
“那不是西府的兰哥儿吗,你怎的生了场病,连弟弟都不认识了。”
贾蔷无精打采的睁开原本有些迷离的双眼,瞅了一眼,嘟囔了一句,继续睡。
竟然是英年早逝的贾珠和李纨的孩子,贾兰。
难怪对读书一道如此上心了,李纨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估摸着对贾兰的功课盯得正紧。不过,贾兰如此自律的样子,恐怕他本人也对读书抱有极大的渴望。
一想到日后贾家说不定要靠着贾兰振兴门楣的局面,贾蓉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决不能让贾兰这样被耽误下去了,必须要换老师。
不过当务之急,自己还是先探探贾兰的水平,反正年纪还小,若他当真志气满满,必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学堂的学生们闹作一团,金荣也加入到了混战的局面,一会儿有人在扔书,一会儿还有人将砚台里的墨撒的到处都是。
唯有贾兰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正看着手里的书。
贾蓉走进,才看清贾兰看的正是课上刚刚讲到的《论语阳货篇》:“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见他读的津津有味,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走进,贾蓉心中的敬意更深了几分。
贾蓉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兰哥儿。”
贾兰这才从书中惊醒,见来人是贾蓉,他不免有几分意外。
贾兰与贾蓉二人身份相当,又都是国公府的嫡孙,本该是好兄弟,可贾蓉却并不喜读书,只爱玩闹,虽然不像金荣那般过分,但贾兰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二人只是泛泛之交,平日并不怎么来往。
今日贾蓉一反常态的叫他,倒让贾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贾兰起身作揖,人虽年纪小,可礼数却周全的很:“蓉大哥安好。”
贾蓉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行虚礼,随后装作漫不经心的问:“我瞧你读的这么认真,贾瑞那厮讲成这样,你也听得进去?”
贾兰怔了怔神,那本有些涣散的眼神却渐渐清明,他微微抬头,对上贾蓉那幽深的眼眸,一脸正经的答道:“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若我连这点难都受不了,还妄想做什么天子门生。外头有的是一点家资都没有的穷学生,可每年也依旧有农门子弟金榜题名,我比之他们,托生在公侯之家,已是上天莫大的眷顾,又怎能再要求其他。”
贾兰的话仿若一股潺潺流水在贾蓉的心间荡漾,看着眼前这个豆芽菜一般的瘦弱少年,贾蓉顿时心生一股惜才之意,心中又不免暗骂荣国公府是苛待嫡孙吗,怎么贾兰又瘦又矮,看着还没有金荣壮实。
贾蓉看着贾兰的眼神像是挖到了一块宝藏,他眼神放光,虎视眈眈的看着贾兰,倒让贾兰有些不太自在。
“贤弟如此剔透之心,愚兄真是佩服。我有些日子没来,落下了不少功课,贤弟可容我课后叨扰一二,为愚兄指点迷津?”
听到贾蓉如此夸张,贾兰的耳尖不由泛起一股朱砂色,他低下头,不再与贾蓉对视,仿佛刚才的冲劲一下子淡了下去:“我自当愿意,只是当不得蓉大哥如此高看,更谈不上指点。”
斜阳西下,从贾家族学抬出的两台软轿一前一后进了荣国府。
荣国府的布局与宁国府大致相同,不过正院的牌匾上挂着的是“荣僖堂”,然而与东府不同的是,这正院住的竟然是二房,贾蓉猜测,恐怕这也与贾母偏爱二房有关系,那被偏爱的王夫人,是否也会如她的婆婆一般偏爱小儿子宝玉,而忽视了自己的亲孙子贾兰呢。
贾蓉记得,原著中似乎并没有过多阐述过这对子孙的关系,对贾兰也不过是寥寥几笔,只着重突出了他与寡居的李纨相依为命。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似乎比书中描写的还要再差一些。
李纨和贾兰如今住在荣国府东北角的一处小院里,这里地处偏远,紧挨着东角门,贾珠在世时,因府里专门为他请了先生,他跨着东角门便可直接到先生的书房,读书十分方便。
如今贾兰却要从西门往族学里去,路程远了一倍不说,便是过了二门,也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可哪怕是这样,王夫人和贾政也都未曾发话,要贾兰从东门乘软轿出发,只得按照府上的规矩从西门走。
按理说贾蓉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走上这么一阵儿,也难免有些气短,反倒是贾兰,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路程,只是额角冒出了几滴细汗。
兄弟二人相伴而行,倒惹得路上的仆人纷纷侧目,有些奴仆见到贾蓉,顿时吓得退避三舍,便是那胆大的,在贾蓉路过之时也压低了身子,生怕被这个“新任阎王”记住了脸。
贾兰也听到了些许关于贾蓉杖毙家仆的风声,可他总觉得是下人误传,贾蓉平日是有几分纨绔作风,但总不至于把人打死,再说了,若贾蓉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无理之人,又怎会虚心向他讨教功课。
贾兰思维正发散着,却冷不丁被旁边的贾蓉打断:“兰儿,刚刚我观你读《论语》如此入迷,可是对周礼纲常……”
贾兰听着贾蓉对论语的解读,只感到原本读起来枯燥乏味的儒学茅塞顿开,脑海中瞬间一片清明,心中也对贾蓉升起一股深深的愧意。
蓉大哥如此真心对我,看出我疑惑于此,竟主动开口要向我请教,借此讲学,自己从前怎能那样误会他,刚刚竟然还质疑他打杀家仆。便是真的杖毙了,也是他们惹了蓉大哥,是他们该死。
贾蓉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找个理由展示一下真正的“先生”是如何教书,借机让贾兰意识到族学的迂腐,没想到他竟脑补至此,还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个忠实的拥护者。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贾兰所出的松兰院内,李纨早早就收到了小厮送来的信,这会儿正焦急的站在院内等候着。
贾兰读书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鲜少带人回来,更别提是一向纨绔的贾蓉,这二人怎会玩到一起,莫不是被贾蓉那混小子坑骗了。
今日贾蓉上门请教功课,她是不信的,指不定是打着什么幌子,要忽悠了她的兰儿去玩闹。
李纨握着帕子的手不由攥紧,思索着等会儿定要盯紧了这兄弟二人,万不能让兰儿上了贾蓉的贼船。
正想着,却听到外头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随后,正房的帘子便被挑了起来,两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并肩走来,如此兄友弟恭之相,好不惹眼。
贾蓉抬眼望去,只见正堂的八仙椅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妇人装扮的女子,她鼻梁高耸,眼窝深邃,一张有棱有角的脸蛋本该衬得她美艳动人,可眼神却带着一股漠然的冷意,看着自己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深深的审视和不喜。
贾蓉上前一步作揖道:“见过婶母。”
李纨慌忙摆出一副笑脸:“蓉哥儿来了,听说你受了伤,躺了好些日子,如今可是大好了?”
“有劳婶母惦记,蓉儿今日已回族学读书了,不过落下了不少功课,还要劳烦兰儿为我指点一二了。”
贾兰听到这话,却羞愧的说:“蓉大哥客气了,母亲,蓉大哥才学过人,在经义之道见解不凡,刚刚来的路上,还为孩儿答疑解惑呢。”
这是李纨未曾想到的局面。
贾兰从小习君子之道,是个顽固又正直的性子,从不会说谎,今日这般为贾蓉说话,莫非他真有几分学问,可往日怎么从未听说过?
罢了,且让这兄弟二人读会儿书吧,贾蓉哄得住贾兰,可哄不了她这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个贾蓉到底有几分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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