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策马将白瑶带回黑虎崖，转交给逗逗的那一刻，黑小虎冷不防脚下一软，瘫倒在地。身旁的小兵见了，着急忙慌要扶他，却被他一掌掼翻老远。
其余的小兵瞅见少主铁青的面色，知趣地纷纷后退到安全区，离他至少五步之遥。
不，这不是真的。
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怎么……跟父亲的症状一模一样？
一阵恐慌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心脏。他翻身站起朝圣女宫跑去。
看着眼前昏迷的女子，黑小虎试图从前几天的事情中找出什么纰漏。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移向了身侧的逗逗。正巧，那边的目光也幽幽移转过来，却是盛满凄惶。
刚刚为白瑶再次诊过脉的逗逗，猛觉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白瑶中的，正是那……”那五个字他并没有听的太清，仿佛那一瞬间的耳鸣想让他下意识躲避这现实。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得睁大了眼，堕云雾中，愣愣望向逗逗。
最先明白过来的是黑小虎。他手中杯盏因用力而碎成瓷片，被他攥在手中。男子仿佛失了痛觉，声音抖得辨不出本形。
“是你？是你给她下的毒？”说话间，衣领已然被那人提起，汩汩鲜血顺着那人指尖滴落在灰袍之上。
“黑小虎你疯了！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胳膊猛松了劲儿，雨花剑刃软在了黑小虎紧攥的拳头里。逗逗眼含清泪，喃喃低语：“我不…咳......我只要什么也不做就好了......”
是那药，一定是那药有问题！
当时他明知道黑小虎已经给白瑶服下过生生造化丸，但自己怎么就能开出药方，误打误撞的让生生造化丸的药力与后来的药相反应，从而引了这血魔疯癫之毒？但即便如此，在瑶儿服了汤药之后恢复的极快时，我竟也未能早早识别出来，我还算是什么神医啊。什么辩解都只是借口罢了，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唯一信任自己的瑶儿却被自己亲手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记忆中那个身中剧毒来六奇阁求医的少年再度从梦魇中逸出，来到眼前。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挽救少年性命，最后换来的却是被痛苦的疗程折磨得不成形的人的一句：“神医，我好难受，我不想治了。”
彼时年轻气盛的逗逗看着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心如刀割，固执地摇摇头：“你坚持住，一定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折磨延续了整整三日，逗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抢救，可还是回天乏术。到了日落西山时分，少年如纸般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活着，好痛啊.....”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逗逗把自己关在道馆里哭了很久很久。
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悔自己没有听少年的话，让他活得轻松一点，让他能不那么痛苦地死去。
彼时尚在人世的师父，端着一碗清茶敲开了他的房门。
“逗逗，身为医者，有些时候，不为比亲为更重要。”
“庸医，我灭了你！”黑小虎暴怒的呼吼打断了逗逗的纷乱的回忆，他猛然抬掌，利爪生风直逼逗逗咽喉。
就在这时，门被来人突然推开，撞在墙上震得在场人一惊。随即一抹暗紫色闯入房中，宽大的衣袍随着那人走动间带起阵阵疾风，脸色的阴沉像是暗示着来人心中的满腔怒火。门口侍女甚至还没来得及通报来人是谁，便被那人周身的低气压震慑的跪趴在地上不敢吱声。屋内忙碌的婢女们条件反射般齐刷刷的向那人请安：“参见教主！”
“父亲……？”黑小虎没有想到父亲竟会亲自来此，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走漏了风声，让父亲得知了瑶儿又出事的消息。
男人没有说话，用暴戾的眼神瞪了一眼黑小虎，将床上暂时失去意识的白瑶一把横腰抱入怀中，让她头微低地靠在胸前，此刻倒还像是一个睡得正香的孩子。
“父亲！”黑小虎单膝跪地，想出口挽留，手不自觉的拽住白瑶垂下的手臂，却只听见头顶冷峻男声响起：
“放开。”没有惩罚他自从同他一道行动以来屡屡让瑶儿受伤，已是最大的仁慈了，可是现在他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从前是他信任他们，想着可以历练他们，却忽略了他们本身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也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威胁。只是这一次，太不同了。他魔教教主此生唯二在乎过的另一位女子，竟也遭人陷害，染上了这血魔毒瘾。这其中痛苦唯有他能够感同身受。
“父亲……”黑小虎自知理亏，也不好再祈求什么，只得放下手，垂眸向男人道：“父亲……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办法？什么办法？除了麒麟血还有什么办法？
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身子顿了顿，便跨步出了门。
……
一片浑浊的彩色终于被撕扯成清晰的景物，是教主用来闭关的寒洞。自己身上滴滴答答还在淌的，是刚刚发狂时被剑气波及到的几名运气不好的小兵的血。
山色空蒙，天边悬虹。端的是良辰美景，端的是太不应景。
第一反应是痛，痛感遍布周身，伤口之处尤甚，痛得像被生生剜了出去，叫她不太敢看；体内还是老样子，火烧火燎的，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灼痛，左不过是血魔又在那里东窜西跳。
第二反应是困惑与恐惧——我怎么还会有感觉？我还没有死？
体内像有个声音在回应她，朦朦胧胧中她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想象。
你当然没死，还不是多亏了我。
她像被棒槌迎头一击般清醒过来。
是血魔！
你想怎么样？
没有出声音，也不需要出声音，血魔似乎能洞悉她心中所想。一人一魔，就这样展开了一场无言且荒诞的对话。
咱俩刚刚不是合作得挺好嘛？我看你也不是啥善茬儿，其实咱是同路人啊。
谁跟你同路。
你刚刚不也杀了人？
我身处魔教杀的人还少吗？
给我想要的东西，你也不至于如此受苦。
白瑶深吸一口气。
你到底想怎样？
你可知道，血魔也是有讲究的？穷凶极恶之徒，血自然也腐臭难闻；独有心悦之人的血，味道才最是香甜可口呐。
你！
那人霎时心乱如麻，恨不能拿剑给自己开膛破肚，把这血魔提出来碾碎成灰了事。
你敢动他们试试！
嚯！急了？说都不能说？
血魔霎时兴趣大起，原先的话不过在来回摩挲她矗立心头的盾甲，找找看哪儿好下手，现在猛一下触着了软疙瘩，恨不能生出触角照着那里一路挖进去。
白瑶再也没法强装冷静，心跳得乱七八糟，她知道越是这样，那血魔便越是猖狂。可偏偏这关键时候她失了控制，只能眼瞅着自己周身火一般燥热起来。是她在心慌难抑，是血魔在激动不已。
你敢，我杀了你！
嚯，姑奶奶，又来这套？想死，你死得成吗？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心脏如被火焰吞噬，焦糊味儿从体内隐约漫上了鼻翼。周遭的景色瞬间如水流褪去，一切化了虚无，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堕于云雾中。
她焦急又迷茫，迷茫反过来又衬得那焦急分外徒劳。该如何夺回主宰？她迫切地想要稳住粗重的呼吸——不要怕，不要慌，怕也没辙，慌也没用。愈是要紧的当口愈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否则，先前发生的一切就是教训……
没成想，办法还没光顾，意外却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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