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西醉仙楼。
陈黔婳坐在茶桌前,她泡了一盅茶水后,抬眸瞧着眼前人。
醉仙楼是陈黔婳长姐夫家的产业,阿姐自嫁入贾家后,便不曾与陈黔婳有过联系。她是近日才听说阿娘被冤枉,在宗祠里反思,而她从前最疼爱的二娘反被刚进门的柳小娘欺负。
阿姐本就看不惯陈儒林的性子,所以那年她不顾陈儒林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商贾人家的嫡子。她恨陈儒林向来只知给自己博面子,从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阿姐抚上陈黔婳的手背,满脸怜惜之情:“二娘,是阿姐来晚了,阿姐从来都不知道你在家中竟受了这么多的苦。若是如此,当初我就应该直接让贾家大郎帮助我才对!”
阿姐当初刚嫁入贾家三房时,贾老夫人就对她颇有说辞,说她爹爹不过区区八品小官,怎敢看不起她贾家大族的。贾家虽历代从商,但也有几房曾出过几个读书人,且在朝廷中的地位高于陈家。更巧的是,贾家大房的长子贾缪前几年中了探花,后得以入官为仕,不过几年时间,他便从大理评事升到秘书少监,那时陈儒林也不过只是个左司谏。
贾缪高傲,心中早就不爽陈儒林许久了。那时他找到陈氏这个弟媳,说可以帮她打垮陈儒林,那时陈氏还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抱有一丝怜悯之心。她对大郎说,这是陈家的家事,不必他亲自动手。如今想来,她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可怜这该死的陈儒林。
如今贾缪已官至尚书左丞,而陈儒林还只是个工部侍郎。贾缪依旧高他一等。
“二娘,你往后来醉仙楼住。我已经跟七郎说过了,他没有意见,你便在此歇下吧。”
陈黔婳摇摇头,她还没亲眼瞧着陈儒林和柳芳茗身败名裂,怎会轻易离开陈府:“阿姐,我如今住在偏房,离爹爹和柳小娘的正殿很远,不影响的。”
“我放心不下你。怎么说你也是嫡女,他们怎能让你睡偏房?阿姐见不得你受委屈!”阿姐眼眶有些红了,替她喊着不公,“这柳芳茗从前不过一个勾栏艺伎,她哪来的脸面敢欺负你的,我真的越想越来气!不行,明日我便要去陈府为你讨个公道!如今七郎也算有了学识,虽官职不高,但有家中的大郎撑腰,定也是能压他陈儒林一头的。阿姐只是替二娘觉得不值,我们二娘生得如此乖巧懂事,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柳芳茗这个狐狸精,我明日定要她好看!”
“要不这样吧,二娘,你也到了婚嫁年龄,阿姐为你寻门亲事,如此你便可逃离陈家了。”阿姐见她总是不搭话,心中更是担心,“二娘,你同阿姐说句话呀!”
陈黔婳只是喝了口茶水,继而摇头道:“阿姐,我现在不想嫁人。”
阿姐向来纵容她:“好,那阿姐明日就去陈府为你讨公道!”
陈黔婳牵起嘴角笑了笑,视线落到窗外。她瞧见赵梓菁穿着一身便服,进了醉仙楼,陈黔婳立即收拾好眼前的狼藉,对阿姐说:“我约的人来了,阿姐快去忙吧。”
“行,那阿姐便先去对面布铺瞧瞧生意了。”
陈黔婳冲她微笑:“嗯,快去吧。”
……
赵梓菁被春生领着进了陈黔婳所在的包间。
陈黔婳先给赵梓菁行礼,继而示意春生退下。春生刚退到包间外,就被赵梓菁的两个侍从一左一右地给驾到了隔壁的包间。春生吓破了胆,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陈黔婳让赵梓菁入座,随即为他斟了一杯茶,递给他。赵梓菁没有接过,陈黔婳不觉得意外,将茶杯放在他的面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赵梓菁兀地出声:“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这是家中阿姐夫家的产业,我今日正好要来帮忙,也不是特意在这等秦王殿下的。”
赵梓菁脸上紧绷的神色也终于松动了些:“你有何事要同本王说?”
陈黔婳直接开门见山:“殿下可知,孟相公此番前去姚州,其实是谢大人所设计的?”
赵梓菁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谢大人,正是如今已经官至刑部尚书的谢斯豫。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盘算,为何会是孟相公去姚州平乱。赵梓菁不知道孟殷罗从前便是武将出身,只是后来他弃武从文了。而谢斯豫很清楚这点,他从前是薛灵平猛虎军中的一位无名小卒,后来他的父母攀上京都的大族,成为了谢家的远房旁支,谢斯豫才得以入仕途。这几年孟殷罗仕途无比顺利,他嫉妒孟殷罗,便想趁机除掉这个挡在他晋升之路上的绊脚石。
赵梓菁不解地问道:“你怎知这些的?”
陈黔婳温声回答:“家父经常宴请他人来家中小酌,我偶然间听到的。”
“你为何要同本王说这些?”
陈黔婳为自己倒了杯水,垂头抿了口,随即说:“谢尚书想害人,若孟相公因此获罪,孟妹妹……”赵梓菁猛地抬头看她,眼尾染上点红,陈黔婳并不怕他,继续说,“恐怕也难逃一劫。”
赵梓菁声色喑哑:“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赵梓菁蹙起眉心:“你能帮到本王什么?”
“我能帮你除掉谢斯豫,让孟相公和孟妹妹逃过此劫。”
赵梓菁诧异地看向她,片刻后又问:“那你想要本王帮你什么?”
“……扳倒陈儒林。”
赵梓菁脸上的那抹诧异之色愈发明显。他神色微怔,突然就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娘子是个无人能敌的狠角儿,她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句让他除掉她爹的话来。
“本王为何要信你说的这些?”
陈黔婳稍扬眉梢,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那就等着瞧吧,秦王殿下。”
“对付陈儒林,我自己就可以,毕竟这是我们陈家的家事,我有信心让他身败名裂。然让孟家免遭劫难,我没有办法。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些,但我不愿看到孟妹妹受委屈。如今整个京都府中,唯有你秦王殿下可能与我有同样的诉求,且有实力帮助孟家逃过此劫。”
“秦王殿下,再好好想想吧。”
陈黔婳抬眸瞥他一眼,继而起身走到门边,房门大开,楼下的吵闹声霎时传入耳朵,陈黔婳回眸瞧他,见他只是喝着茶,并没有其他动作,便准备合上门,去对面布铺找阿姐。
门快要关上的那刻,坐在茶桌前的男人突然出声:“你要本王……怎么帮你?”
陈黔婳在原地反应了许久,才明白他是同意与自己结盟了。但她心中却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她知道,赵梓菁是为了昭懿才答应她的。也好,如此才能有双赢的局面。
她笑了笑,走回房间,合上门。那瞬,周身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如今东南地区暴动频发,殿下可有法子,让陈儒林自愿去那里平乱?”
赵梓菁思考了许久,回她:“自然是有办法的。不过,你为何要这样做?”他并没有问她为何要除掉陈儒林,而是委婉地问,“让他去东南地区平乱,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自有道理。”陈黔婳走到他面前,嘴角也终于扬起些弧度来,“合作愉快,秦王殿下。”
赵梓菁抬眸看她。
古朴的雅室内,两人身影交错,一者静坐如松,挺拔而静谧,一者伫立如竹,坚韧而优雅。窗外,日光斜洒,透过雕花的窗棂,斑驳的光影似在地面跳跃。
赵梓菁敛眸,须臾几秒,他突然出声问道:“过段时间本王要出使南夷,会去趟姚州,你要不要……一起去?昭懿到时若能见到你,应该会很开心的。”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
赵梓菁不觉得意外:“陈侍郎之事,本王回去后会想个好法子的。待本王出发去南夷前,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另外,你答应本王的事,也要做到。”
他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你别想背叛本王。不然,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你去死。”
陈黔婳淡然地笑着:“我不怕死,只是在死之前,我想先看到陈儒林生不如死。”
“行,本王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依旧是那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模样。
即使如今他们只是合作关系,他还是会这样对她。
陈黔婳站在二楼的窗前,瞧着他模糊的身影快步走出醉仙楼,他的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侍卫,陈黔婳记得,这两人好像分别叫平安和福顺。他的脚步倏地顿住,冒冒失失的平安直接撞了上去。赵梓菁没有责怪他,只是在原地顿了许久,继而忽然抬眸朝二楼望了过来。
他神色有些茫然,似是不理解自己方才情急之下都做了些什么。
陈黔婳隔着扇纸窗,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瞬间,万籁俱静,只余眼前雾气飘渺。
-
荆州湾。
薛琮知驾着马车又往里走了几公里。正如他昨日所说的那般,荆州湾的城中区比客栈附近的街道显得热闹许多。孟昭懿坐在车中,掀开车帷望向窗外。
此处与南县和通县比起来,似是更加贫困。
孟昭懿眉心皱起,看向随着车流移动的人群,许是以为有官老爷来了,他们围着孟昭懿的马车往前走着,周遭嘈杂,昭懿只能听见几道虚弱的声音在耳畔。
“贵人,给点吃的吧……”
“贵人,我已经饿了四天了,求求贵人,施舍点……”
孟昭懿坐在马车里,心急如焚。她只带了几个煎饼在身上,此刻她没多想,便掀开车帷,将煎饼塞进饥饿的妇人手中。然,还没等妇人咬上一口,煎饼便被抢走了。
“不!不要抢走煎饼!我已经饿了四天了,我快被饿死了!”
并无人应她,也无人在意她,她被挤到人群外,一屁股跌坐在潮湿的青石台阶上。那位妇人脸色蜡黄,眼眶通红,片刻后突然抬眸,神色怔怔地望向马车,眼中的悲愤满溢。
孟昭懿手中的烧饼已经分完了,她放下车帷,在颠簸的马车中,双眼朦胧。薛琮知驾着马车,快速行驶在乡道上,路边的风景急驰而过,只余心头染上几点悲凉。
爹爹的营帐便扎在离南夷最近的边关。薛琮知和孟昭懿赶到边关附近,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薛琮知将马车在城门内停好,去客栈要了两间房。
城门大开,关外的景色霎时映入眼帘。孟昭懿坐在城门外的石碑旁,望着不远处的营地。她知道,爹爹就在那里。她这一路长途跋涉,便是为了见爹爹一眼,确认他是否安全。
可偏偏正是这一路走来,她才知爹爹的艰辛。
关外寒风呼啸,昭懿抱着胳膊,将自己缩成一团取暖。
薛琮知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他将一件红色披风披在她的肩上,然后站在她身旁,替她挡住了风口。孟昭懿拉紧披风,将自己裹了进去,继而才侧眸看向他。
他临风而立,目光如炬,不染尘埃,清冷如霜。
这几日,不管昭懿在何地,薛琮知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是孟昭懿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
眼前平沙莽莽黄入天,可心中却有块地方依旧干净如初。昭懿倏地移回视线,又望向远处的营地。她瞧见士兵整齐划一训练的场景,听到统领铿锵有力的喊声。
可这些声音却怎么也挡不住……响在耳畔的,一声振过一声的跳动。
好像是心跳声。
她不清楚那是谁发出的声音。
但那声音却在她的脑海中,跳得越来越有力。
身后守城门的老吏声音粗犷,他见时辰已到,便对着城门外大喊:“关城门了!”
孟昭懿忽地被惊醒,立即起身。她眨了眨清亮的眼睛,又抬眸望向身旁的薛琮知,她对上了他没来得及收去的视线,那瞬她似是瞧见薛郎的眸中有星河流转,却又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种别样的、突兀的、热烈的、潮湿的情绪,像夏季突如其来的梅雨天气,粘腻又清透。
他为何要如此看她?
这眼神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
而他心中……对她有情?
孟昭懿被自己大胆的假设吓到,立即裹紧身上的披风,落荒而逃。
不不不,一定是她疯了!
她这几日食不果腹的,定是被饿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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