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柳青的生活,如同涟漪荡尽的湖面,再次归于平静。
或许是对她这个曾经的“朋友”的最后一丝怜悯,柳青不仅没有追究她发帖污蔑这件事,反而还主动联系了论坛管理员,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从两人决裂那日到如今,也过去近半年时间了。
但在这段时间里,丁香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梦见柳青,梦见她们曾经相处过的时光。
梦的次数多了,就连她自己都逐渐开始分辨不清,究竟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
整天浑浑噩噩,好像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甚至,连一直引以为傲的成绩都无法维持了。从拿满奖学金到中游,再从中游到及格都勉强。
慢慢地,她甚至开始害怕照镜子,害怕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觉得全世界都在议论她、嘲笑她……
直到她终于无法忍受,在课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水杯砸了一个男性Alpha的头。
只是因为他在看向自己时,无意间掩了下鼻子。
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丁香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
再后来,当她回过神,自己已经身处院长办公室,而身边站着的,正是那个被她用水杯砸头的男性Alpha,以及他不知何时赶来的母亲。
“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面对咄咄逼人的母亲,轻蔑鄙夷的同学,和冷漠仿若置身事外,一心想将她休学了事的院长,丁香屈服了。
彻底屈服了。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这个身份。
如果连这个身份都失去了,那么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丁香“嘭”地跪了下去,将头深深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而这一幕,正好被来院长办公室交资料的海聆歌看见。
那双漂亮如绿宝石般的眼睛,里边流转的情绪由诧异转为怜悯,此刻正高高在上地投向她,高洁如同圣女。
可丁香并没有觉得宽慰,反而听见身体里传来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是她仅剩的一点儿尊严。
*
“聆歌,先还你五百,剩下的等我发工资了再……”
“不用,等月底再说吧。”
“嗯,谢谢。”
丁香把攥出皱纹的五百块收进钱包。
海聆歌停下画眉毛的手,通过镜子看向站在身后的丁香。
“还有事吗?”
“聆歌,夜场驻唱赚钱吗?我、我也想……”
“你很缺钱吗?”
“我想尽快还钱。”
海聆歌颔首:“夜场现在不缺驻唱,但应该还招后勤,你愿意去吗?”
“愿意的!”
“那你今晚跟我来吧。”
海聆歌叹了声气。
自从丁香被诊断出“焦虑症”和“妄想症”后,便一直在吃药治疗,而看诊和首笔医药费,自然是她这个舍友承担的。
据医生诊断,丁香的焦虑症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但一直未曾得到妥善治疗;而妄想症是近期才发作的,且是妄想症中比较罕见的一种——“钟情妄想症”。
患有“钟情妄想症”的患者,会产生一种认定自己被钟情、是对方先爱上自己的信念,正是这种扭曲的信念,驱使他们做出种种异于常人的举动。
“聆歌,我就穿成这样可以吗?会不会给你丢脸?”
丁香局促不安地扯着衣角。
“你穿我的衣服吧。”
海聆歌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丁香肩上。
她上下打量一番丁香:“再去换一条黑色西裤,把头发扎起来。”
“嗯,好!”
丁香得了指令,立刻兴高采烈地去办了。
海聆歌默默注视着眼前忙碌的丁香,瘦小的身形好似和记忆中熟悉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直不求回报地帮助丁香,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她的“室友”吗?可她所做的事,已经完全超出了“室友”的范畴,甚至说是挚友也不为过……
或许,正是因为丁香和那个人实在太“像”了。
而帮助“她”,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潜移默化成她的习惯。
不管那人是否真的是“她”。
*
嘈杂的音乐,迷离的光线,舞池里纠缠不休的人群……
即便已经工作了几个月,丁香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里的氛围。
她在软红的工作很简单,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打杂”。
端茶倒酒,擦地洗杯子……总是什么杂活都要干。虽然辛苦,但老板是实打实的好人,给她开的工资比三个兼职加起来还要多,超过加班时间,还有丰厚的加班费一次性结清。
于丁香而言,称得上无可挑剔了。
所以丁香才会在这个本应她休假的日子里,还勤勤恳恳地在酒吧打工。
就在她洗完不知道多少个高脚杯时,一瓶红酒出现在面前的吧台上。
“丁香,我记得今天你休假啊。”
“老板,我没事儿的。”
“是想多赚点加班费是吧?”
“老板……”
丁香登时红了脸,一副小心思被戳穿的窘迫样。
“好了,别搞得自己这么辛苦。大过节的,年轻人就该出去玩啊!”
“……嗯。”
“怎么,看样子你对玩没兴趣?”
“老板,我没钱……”
“噗哈哈哈哈!!”
丁香更窘了。
“那就回家看看爸妈,一家子团圆团圆。”
团圆……
丁香愣了愣。
她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喏,这个送你。”
见丁香不说话,老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又拍了拍红酒瓶:“当作今晚的加班费了。”
“不不,老板……”
话未说完,老板已经像兔子一般,一溜烟儿没了身影。
原来是不想给她加班费……
丁香郁结。
她在灯光下端起红酒瓶观察,心想这玩意到底能值多少钱啊?
抵得上她一晚上的工资吗?
*
多年后的丁香回想起这段遭遇,依然会从噩梦中惊醒。
如果说人性的恶尚能度量,那么至亲之人所施加的恶,则是穷尽这世上所有比喻都无法去形容的。
一旦接触到这种恶,就会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一辈子都无法真正从其中阴影抽离。
而丁香面对的,正是这种恶。
国庆,周二,傍晚六点三十分,天气阴转小雨。
乘坐最后一班高铁来到延城,出站台稀稀拉拉的人群完全不似节假日该有的人流量,而工作人员也因为末班车的到来开始收拾下班,举目望去,皆是衰败萧条的气息。
这是三年来丁香第一次回家。
本来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的她,最终还是敌不过思念,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了故乡。
她没有带很多行李,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外加一瓶老板送给她用来抵加班费的红酒。她偷偷查过价格,这瓶红酒的价格居然高达四位数,想来当作归乡的伴手礼也足够档次。
敲开熟悉的破旧铁门,老母亲枯槁的容颜上又添沟壑,见到她没有表现出惊喜和意外,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回来做什么?”
丁香当即傻在原地,像被强制关机的电动玩偶,丧失了一切行动和说话的能力。
忽然,母亲身后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响动,许久未见,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骤然出现在面前。
丁香下意识退后一步,本能的恐惧让她不敢直视亲弟弟的眼睛。
“哟,让我看看是谁回来了。”丁一成绕着她走了一圈,“是老姐呀。”
“还带了酒,真客气嘿。”
“妈,怎么不叫老姐进屋?”
丁一成抢走丁香手中的红酒,又粗鲁地把老母亲撞开,自顾自走了进去。
透过敞开的铁门,房内一片幽暗,唯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散发出光亮,幽幽如同洞穴。
丁香忽然很想逃。
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明明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回来的……!
就在她几乎真的要逃走时,母亲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她。
“为什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手掌摩挲着她的手腕,有些疼、又有些麻。
“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不用准备,我看一眼就走。”
“像什么话!再忙也得吃了饭再走。”
就这样,母亲握着丁香的手,一步步慢慢把她往这个令她恐惧又向往的小家里带。
而丁香早已在沉默中泣不成声。
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里,苦涩微咸,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再孤僻的独狼也会有思念狼群的时候,更何况是人。此时此刻,丁香才明白,原来这三年中发生的所有事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只想回到这个记忆中仍存有一丝温暖的地方,安静地舔舐伤口……
晚饭时间,父亲没有回来。
母亲告诉她,父亲如今在镇子上的施工队上班,经常需要去外地跑工程。
可能够容纳四人坐下的餐桌,却没有因为父亲的缺席而空出一个座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女性Omega。
丁一成唤她做“老婆”,而母亲也颇为殷切地向她介绍。
“这是你弟妹,是B级Omega嘞!”
弟妹一头火红色长发,性子也是意料之中的难相处。
只见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似乎对自己这位准婆婆的介绍颇有不满。
母亲继续道:“能娶到妙妙,是我们老丁家的福气。”
“老姐准备在我家住几天?”
“今晚就走。”
母亲看了丁香一眼,欲言又止。
丁香匆匆扒了几口饭,便起身道:“我回房间看看。”
曾经属于她的房间,现在已经变成了堆满杂物的储藏室。
而那些原本属于她,尚未来得及带走的小玩意儿,也被数不清的杂物压在底层,随着时间的推移落满了灰尘。
丁香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抢救出半截洋娃娃的身体。
已经残破不堪,完全看不出昔日的光彩。
这是她当年考全校第一,爸妈给她的奖励,是当时整个小镇最贵的洋娃娃。
丁香的心脏忽然抽疼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磕绊。
担心发病的丁香,匆忙从随身药盒里倒出一把药囫囵吞下,因为太过匆忙,以致忘记查看应该吞服的剂量。
药效很快发作了。
过量服药的眩晕让人如坠深海。
丁香捂着钝痛的脑袋,一点点挪向那张落满灰尘的小床,就这么一头栽了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声音在头顶窃窃私语。
“丁一成,你还是不是个Alpha,这点胆子都没有?”
“你有胆子你来啊,指挥我做什么。”
“又不是我老妈出的主意!”
“可她是我老姐,再说了,她交了个有钱的女朋友,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你傻啊,正好拿这些照片去她女朋友那儿敲一笔。”
“对喔,还是老婆聪明,我怎么没想到这茬。”
“别磨蹭,快把她衣服脱了。”
“不行,她是我老姐,我下不去手。”
“滚开滚开,没胆量的东西,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衣领被粗暴地扯开,随后是裤子,胸罩,内裤……
闪光灯伴随着快门声,落雨一般洒在身上。
不要……不要……不要……!
丁香猛地睁开眼。
“你们……在做什么……”
她挣扎着蜷缩起身体,周身肌肉因为药物作用而剧烈痉挛。
“丁一成!我问你在做什么!”
“老姐,你别记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当初要不是你偷走那二十万,我也不至于去坐牢,搞得现在没有一份正经工作愿意要我,只能天天待在家里啃老。”
“那是你……自己不争气……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我不管,反正我是被你毁了,你必须负责!不过老姐你放心吧,不过是几张照片而已,等你把你二十万连本带利还回来了,我们自然会删的。”
“丁一成,你听好了,我就算死也不会给你一毛钱,你别痴心妄想了!”
“还嘴硬,去把她手掰开,我再拍几张!”
妙妙指挥着丁一成,想要再拍几张更有“价值”的照片。
当丁一成的手触摸到丁香的肩膀时,她崩溃了。
“妈!!!救救我!!!妈妈!!!”
她发了疯似地嘶吼,直到嗓子完全喑哑,也换不来母亲的一声回应。
照片,完成了。
而她也像一只残破的布娃娃,被随意丢弃在落满灰尘的小床。
就像再次落在地上,那只有半截身子的洋娃娃一样。
过了很久,久到雄鸡报晓,晨光破开云雾撒在第一缕阳光,丁香才慢慢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推开门,母亲正枯坐在白炽灯下,双目布满血丝。
“为什么。”
“你别恨你弟弟,他有苦衷的。”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你别跟我吼!”
“要不是因为你,你弟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离家三年,没看见一个大子儿寄回来,不用点手段,你什么时候能把这笔钱还上!你弟弟还等着这笔钱娶媳妇,你爸爸也指着这笔钱动手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苦口婆心”道:“女儿,你怕什么?只要你把钱还回来,一成他自然会把照片删掉,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丁香彻底绝望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等来的不是久违的温暖,而是另一座地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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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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