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给大家带来一个极其沉痛的消息。备受九州人民敬爱的前苦萨学馆终身教授卫笙被证实于前日下午在汉地岛康吉镇遭遇了一场小规模海啸导致的山体滑坡，当场身亡。由于当时他正在陪同夫人笛氏一同看望岳父，三人不幸同时遇难。接下来，我来为大家详细介绍一下卫笙教授的生平事迹。”
早晨六点，楚氏酒楼的早膳节目主持人李蒙表情沉痛，开始讲述卫笙教授一生的光辉事迹。
不仅仅是楚氏酒楼，几乎所有酒楼，今天都在说这一件事。
连庄主衙，也以汉黎和白乔的口吻，贴出来一份告示：“郑重悼念卫笙教授：他的一生，证明了一个同时有美好的愿景和愿意奉献的心，就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苦萨学馆劈出来一间空置房间，专门为卫笙设了一个纪念堂，供师生来这里悼念。考虑到卫府一下子失去了主理人，苦萨学馆专门派了一队人，来卫府打理后事，并对外承诺，会将卫笙二子一女收养在苦萨学馆，供其一路读书就业。苦萨学馆还宣布，成立以卫笙命名的奖学金项目，奖励更多以拯救天下黎明苍生为己任的优秀学子。
所有世家都给卫府送来了挽联。
“巨星陨落，瑰宝长存”，
“苍天泪洒，群贤仰慕”，
“五岳默哀，天祭英灵碑永立，九洲安平，国承遗愿脉长传”
……
所有世家和酒楼的说客都默契地没有提到卫笙加入同唐团队的这段事迹，好像卫笙的离世，让他又成了一个没有污点的完人。
脱离卫笙团队的那几个年轻人，之前有那么一两个沉不住气，家里又有点资源的，早早发表了谴责卫笙的言论，这会子，恐怕已经被老爹吼了几句“短视！愚蠢！”，关在书房闭门思过去了。
卫府的灵堂里，中间跪着卫笙的三个孩子。大儿子卫恺泽，今年才8岁，跪在正中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爹和娘就这么不见了，家里突然来了一队人马，把他像布娃娃一样摆来摆去。只一夜间，家里所有他熟悉的东西都披上了白色的幕布和挽联，还加了很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物品和花圈。他去问二叔卫笈，爹娘是死了吗？二叔支支吾吾也说不出啥，二婶婶只知道在旁边抹泪。他此刻跪在灵堂中间，心中回想着爹娘平时的样子，看着灵堂正中放着的两个棺材，里面却只有爹娘平时穿的衣物，依然无法相信他们人就这么没了。
灵堂的一侧，姜夕尧也一身孝服，站在角落里看着，脸上是未干的泪痕。这几个月的相处，卫笙是他的师长，更成了她在京都府的亲人。更何况，她身负卫笙遗志，立誓绝不辜负。姜夕尧和佟吾川是卫笙最后时期的手下文职人员中职级最高的，又跟苦萨学馆派来的师生团队早就熟识，自然也担任了吊唁活动的重要组织职务。姜夕尧负责灵堂里的秩序，佟吾川则被派去守在会客厅，陪吊唁完的各路家臣信使吃个茶，门口还有人把手，查看来者的身份文件。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很多跟卫笙并不相识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得知进不去，便把自己的礼物放在卫府门口，深深鞠上一躬，再含泪离去。
来吊唁卫笙的人一波又一波，姜夕尧强忍着悲痛，盯着每一个人来人往，谨防有人想搞破坏。夜幕降临，灵堂终于安静了下来，三个孩子被嬷嬷们带走吃点东西去了，她揉揉眼睛，想去门口看看佟吾川那边的情况，再问一下守夜的人员安排，一抬眼，正看到灵堂门口来了一个带着兜帽和面纱的女子。
“苏小小？”姜夕尧一眼认出了她。
“嗯，”女子垂眉颔首，两行泪水从她的睫毛里滚下来，“是我，是我害了卫笙法师。”
姜夕尧两步走上前，握着苏小小的手，“不会，卫老师绝不会这么想。加入同唐，直面危险，都是他在知道真相后做出的选择，他没有一点犹豫。如果他在出事前能见到你，他也只会感激你让他人生最后一段，没有做一个被蒙蔽在鼓里的人。”
“你？”苏小小睁大了眼睛，盯着姜夕尧。当时的纸条就是交给姜夕尧的，姜夕尧必定也是知情人，但是她不确定之后卫笙又会告诉她多少事情，是否和她一起计划了什么。当初她回来，也是查了查姜夕尧的资料的，知道她是巴林村庄人，所以才选定了把告密的纸条交给她。
“卫老师什么都跟我说了，我和佟吾川，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姜夕尧定睛看着苏小小。
只一个眼神，她们都读懂了彼此的信念。
“所以，你们下一步要怎么办？”苏小小问到。
姜夕尧刚要解释卫老师临走前给她的信封和信物，突然听到灵堂正中的祭台下面侧面的隔板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隔板被从里面推开，然后伸出来一直伤痕累累的女人的手，手上长长的指甲边缘被划得破烂不堪，袖子被磨破了，露出手臂上一道一道的伤痕。紧接着又伸出来一只手臂，然后是一个头发撒在肩上挡住了半个脸庞的女人，从那祭台下面往外爬。
两个小女生腿都要吓软了，饶是心里怕得不行，姜夕尧也把苏小小护在身后，随手拿起一个烛台高高举着，“你是谁？你要干嘛？”
“夕尧~”
“师娘？？”姜夕尧愣了两秒，赶快上前扶住这个踉跄着爬出来的女人，为她拨开脏兮兮耷拉在头上的乱发，不是笛氏是谁？
“去，把门关上。”笛氏有气无力地吩咐到。她还没有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苏小小。
姜夕尧扶着笛氏坐到墙角的榻上，回转身，去把门关上，又从里面上锁。她回到笛氏身边，为她找来一个毛毯裹着，又郑重地介绍了苏小小，说苏小小是卫老师极为信任的忘年交。
“所以师娘，您没事啊？那是不是卫老师也没死？那这几天，怎么各大酒楼都在说你们遇到海啸，一同遇难了呢？”姜夕尧一连串地提问。
“师娘，您就说说您这几天怎么过来的吧？”苏小小看笛氏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引导到。
“我，我们收到海盗绑架我父亲的消息，带着赎金到了汉地岛，”笛氏努力回想着当时的事情，“我们把五百两黄金交出去了，但是他们依然不肯放我们走，要把我们一起杀了。当时对方来了好多高手，卫笙说，这些高手，绝不是一个海盗团能拥有的实力，看着像是梅林御用武士团。”笛氏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们三人逃到一处洞穴，他们俩把我装进一个冰球中推入了海底，等我醒来时候，冰球已经在海水深处，四周除了鱼群和海龟，什么都没有，冰球里只有我一个人，卫笙和我父亲都不知在哪里。我顺着洋流慢慢飘了一段，浮出海面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京都府衙上空升着的大雍国国旗了。那冰球慢慢的也就化了，我游了好一会才游到海岸线上，正准备上岸，就听到周围来了一队侍卫，领头的那个太监，正是在岛上跟在海盗首领身边的那个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吓得赶紧回到海里，躲在一处凸起的礁石后面，他们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嘴里还说着：三个人，一个都不能错过，可当即斩杀，凭尸体领赏钱什么的。我只能在海水里又呆了大半天，夜色深了才找机会上岸。那几天我东躲西藏，发现到处都有人在搜人。直到昨天，卫笙死了的消息传遍京都，搜我的人才稍微少了一点，我才找到回家的密道入口。我在这密道中又等了好久，等到这堂屋里没什么声音了，才敢出来。”
“外面的消息说的不止是卫老师死了，连您也一起……”姜夕尧忍不住插了一嘴。
“是，所以我才不敢贸然露面。只怕就算我要跑去京都府鸣冤，也会被以假扮卫夫人企图诈骗之名就地正法了！”
“所以，卫老师他还没有死？”苏小小问到。
“我不知道，当时情况危急，我们被困在洞穴底部，追兵人数众多，卫笙他还要照顾我年迈的父亲，恐怕是，凶多吉少……”笛氏说着又要落泪。
“既然您没有看到，那事情就还有转机。卫笙法师可是梅林山庄百年难遇的水系法术大成者，要在海底损他性命，恐怕这世界上没有几人可以做到。”苏小小安慰到，“只是现在，恐怕您的处境比他们更加危险。既然他们已经坐实了你们死人的身份，恐怕还要麻烦师娘再躲藏一段时间，就算是您儿女面前，也……”
“我懂，”笛氏镇静下来，点了点头，“现在就要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葬身海底了，我们才能占一点点上风，去找回真相。这几日，我都在密道里吧，就是麻烦夕尧，帮我安排些吃食。”
“那是自然，我回头再给您拿几身我的衣服过来，您凑合着换一下。”姜夕尧学着卫笙法师的样子，安慰地拍拍笛氏的后背。
说到衣服，笛氏想起来，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已经被晕的有点看不清了，只看到“药粉”，“焚烧”，“解毒”几个字。
笛氏描述了一下他们在岛上的遭遇，那个能让人给水系派投票的药粉，以及焚烧秸秆即可解毒一事。卫笙给他写的这个纸条，大约是想她能交给同唐团队的人，让他们去想具体的对策，但是因为她躲在海水里泡了一会儿，纸条已经被泡湿，字迹都看不清楚了。
“这个好办，我去直接告诉同唐那边和我们对接的人就是了，想不到汉黎他们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替天行道的样子，背地里，心比谁都黑！”姜夕尧说道。
“就凭你自己，和这个字迹不清楚的纸条，叫他们如何信你？”笛氏苦笑着。
“他们可以选择不相信，也可以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去试一试。我相信他们团队还是有这个脑子的。”姜夕尧笃定地说。
“你没有发现，同唐团队的人，都没有来吊唁么？”苏小小看着姜夕尧。
好像是哦，姜夕尧这才反应过来。难道，他们进不来？
“今天一大早，传音阁通过各个渠道，已经发了好几篇通告，说的便是卫笙法师一生都是水系派大师，最后加入同唐团队一定也是受了什么威胁，说不定这次遇难，就是火系派的阴谋。他们骗得卫笙的信任，然后再引诱他去汉地岛，然后人为引发了这次海啸。”苏小小也早就看清了局势，所以这样的几篇通稿一出，她就大概拼凑出了背后的故事，这也是她今天来卫府的原因：此乃卫府灭顶之灾，卫府一个人都逃不过！
“我下午就到了，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正看到同唐的团队过来递拜帖，”苏小小继续说道，“被门口守着的人以这几篇通告为证据，好一通训斥，那领队的说不过他们，拂袖离去了。”
“他们，他们这是颠倒黑白！卫笙法师明明是看到了水系派背后的黑暗，才要去帮那同唐的！”姜夕尧肺都要气炸了，她切身感受到为什么卫笙法师如此绝决地要跟这群人切割，哪怕这意味着他几乎彻底否定了自己的整个一生。如今，他生死不明，而这群人要通过再次肯定他的一生，来否定他在人生终点做的那个最艰难又最光辉的决定。
“重要的是，这说明背后的做局者知道岛上的秘密绝不可以透露给同唐团队。他们在想方设法切断所有你们和同唐团队的可能联系。”苏小小分析道，“所以我想，如果你带着这个纸条出现在同府附近，或者试图跟同府的人接触，恐怕，会遭到不测。”
是啊，姜夕尧彻底瘫坐在凳子上，心灰意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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