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浓郁,万籁俱寂。
向前的每一步都是不可抹去的回忆对心灵的痛击。
她在迷雾中倒下,直至雾气散去。
周遭逐渐清晰。
“啪嗒”,一滴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她抬起头,看到一只雪白的天使正对着她哭泣。
背后是凌空腾起的红日,与在空中翻涌着的海洋。
……
艾木惊醒。
“啪嗒”,又是一滴,她抹了把脸,昏昏沉沉地坐起来,头痛欲裂,手脚绵软无力,很冷。伸手去找被子,一摸发现被子是湿的,萦绕不去的阴阴凉意正是由此而来。
还蒙着睡意的脑袋突然间清醒了大半,她摸黑开了床头柜的台灯,在微弱的橙黄色光线下,地面波光粼粼,拖鞋漂浮在透明的半空中,正慢慢地离她而去。
看呆了一秒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经紧绷,下意识地右手胡乱地摸索背面墙上的紧急通报按钮,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自己右手背插着一根小针,在挂点滴。
奇怪,她什么时候生的病,自己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以及……奇怪。
她闭眼晃了晃脑袋,疑惑与不安在她心里浇灌着恐惧的花朵。
这是为什么……
艾木深呼吸,冷静了下来,她的手悬停在那个红色按钮上空,犹豫了一会儿,抬手舔了下刚刚从脸上擦去的液体,心情立马放松下来。
还好,是淡水。
不是舰体裂损就好。
不对,哪来的这么多淡水。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艾木起身下床,本想拎着点滴一块走,但浑身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就着光亮看了眼点滴袋,还好,只是生理盐水,于是把针拔了,蹚着水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二楼。
“咚咚咚。”
……
“咚咚咚咚咚。”
……
“咚……”
没等艾木敲下去,门突然咔嚓一声开了。
门后是一位十六七岁、脸色万分惊恐与苍白的少年。
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空无一人的寂静长廊,头顶的节能夜灯坏了,时不时闪烁着发出微弱的光芒。
过了好一会儿,他哆哆嗦嗦的身子才僵直着一顿一顿、犹疑地慢慢走出门,他的声音小声且颤抖着:
“海……海妖大人……虽然平时我们捕您的鱼虾,但我是无辜的,无辜的……我们只是想吃口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小的一段沉默后,走廊依旧寂静且黑暗,他微微松了口气,决定回去,在转身的一霎那,头顶的灯突然闪烁起来,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正在门口边了无生气盯着他的一张同样苍白的少女脸庞。
下一秒,他眼睛泛白张大了嘴巴,尖叫声马上就要比灵魂最先跑出来。
“闭嘴!“艾木抢在他尖叫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看你才像海妖,你……”
微弱闪烁的灯光下,艾木突然发觉眼前的这张脸……很熟悉,像是……
早已与自己相识了很久很久。
她的头部像是遭到了重击,一霎那她精神恍惚,腹部传来一阵隐隐的、无法确认的刺痛,内心被无名的惊恐占据,她紧闭双眼,在脑海的迷宫里搜寻他存在的证据。
数日之后,站在遥远的海岸边,艾木在目送“玄武号”下潜远去的过程中,将会回忆起当下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回忆起黑暗中的混乱与寂静,回忆起他给自己带来的每一处刺痛,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抛弃自我与过去。
对方因惊恐而杂乱的呼吸喷吐在艾木的手心带来的温暖与湿润,不禁让她下意识松了松力道。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忍住哽咽,迟疑地唤出深藏于记忆中的那个名字:“……周昱?”
对方反握住她的手腕,无奈一笑:“怎么现在才认出我来呀……”
听罢,艾木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叹了口气:“难道你就一开始便认出我来了?”
“那还不是……”周昱突然语无伦次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艾木那只冰冷的手轻轻合在手心里,“那还不是……看见你脸色这样,还以为你……三天前你倒地不起,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手心柔和且热切的温暖却在艾木心头滋生了一丝痛苦与苦涩。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切。
明明是重逢,却像在告别。
“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艾木从自己的幻觉中挣扎出来,她这才记起自己是为何而来:
“对……淡水,我的病房发大水了,被子湿了,现在很冷,你呢?”艾木挑了挑眉毛。
“哈哈,真巧啊,我的寝室也发大……”
突然间,周昱的表情突然僵了,他慢慢地转过身,借着走廊的灯光,和艾木一同欣赏房间内的奇景——六双拖鞋相继从门口漂泊而出,洗浴间的水管还在上吐下泻,它痛苦的呻吟在震天响的鼾声中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艾木突然冷不丁来了句:“所以你们浪费了多少人的淡水,嗯?”
“完了。”
“别完,先别着急上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先用那种黑色胶带把水管裂口给堵上。”
“黑色胶带?”
“对的每个寝室都会配一卷的,那种胶带很强劲的,你去翻出来。”
周昱将信将疑地转过身,蹚着水再度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呼噜原始森林中。过了会儿,水管的滋水声果然停了。
周昱在里面又鼓捣了一会儿,然后抱了床毯子出来披在艾木冷得发抖的身子上:
“哈哈,还好我室友睡得跟死猪一样……感觉好点了吗?还冷吗?”
艾木摇摇头。
两人突然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那……”周昱低声说,“还有……”
“呃……“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艾木不禁痛哼一声,她突然感觉很害怕,于是一把抓住周昱的手,把他拉到一个远处的一个安静的小角落里。
“听着,小昱,我……“她努力保持平静,却抑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我很难受……”
“刚刚醒来,我的头很疼,我不觉得我只睡了三天,我感觉我睡了有三年,三十年,三百年……醒来的时候,我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甚至自己是谁……”
“甚至……在见到你之前,我都不记得我曾认识你,只是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突然想起来……不仅如此,我还忘了很多很多东西,我的出身,我的父母……”
周昱试探着轻轻地握住艾木的手:“没关系的,很正常啦,这个潜艇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世代生活在此的,一种是被收留的在岸边无家可归的孤儿。你与我,本就没有父母,也没有出身。你一定是高烧太久了,休息几天肯定就会好的啦。”
“可是……”艾木紧紧握着他的手,抬头,眼眶红红的,充盈着泪水。
“可是……我又没有完全忘记掉过去,我记得我在一艘巨型潜艇里当船员,潜艇叫……什么来着。”
“玄武号。”
“对,玄武号。醒来的时候我还会尝尝水的咸淡来判断是不是舰体裂损,我还记得每个寝室都配有一卷黑胶带,还记得船长是个古板严厉的老头……”
“艾木!玄武号收留我们,船长有恩于我们,你怎会说他是个古板严厉的老头?”
“这样……“艾木犹疑的眼光一闪一闪的,”那等天亮你去他那挨一顿臭骂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还记得……“艾木继续道,”总之,这种感觉很割裂,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我不是我……等等,小心!”
她突然警觉起来,一把将周昱护在身后。
她敏锐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前方,一片漆黑的走廊尽头,微微下移重心,似猫科动物般随时准备向前扑击。同时,她的右手不自觉地往身后探,只是,她探了个空。
咚咚咚……有人上楼了,正向他俩走来,且携带着移动光源。
那人离他们越来越近。突然身后的周昱突然说出了声:“杨护士!”
艾木定睛一看,这是一位同样穿着睡衣、大概二十多岁的女士,她提着一盏电子灯,顶着个大黑眼圈地走了过来:“艾木,醒了就别乱跑,我们还不能完全排除你潜在的传染风险。”
接着她瞪了周昱一眼:“还有你,没听进警告吗,不害怕被传染吗?回去把你们寝室那群懒猪叫起来,现在马上回去报告你们的长官,抓紧在船长醒来前把你们这破事处理好。”
周昱被批了个措不及防,只是低头乖乖听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艾木突然来了一句。
“我就在旁边的值班室里,你出门的时候吵到我了。现在跟我回去,你出病房前还有最后一次检查要做。”她向后转了个半身,偏过头,平静且淡漠地看着艾木。
天亮。
玄武号从黑暗不见五指的深海底上浮海面,迎接第二天的日出。金红色的曙光下,海面波光粼粼。
这是玄武号每天固定的仪式,颇有一股浪漫风味。
同时,也是世代生活在玄武号中的船员对“太阳”的唯一认知来源。
杨医务员为她多请了一天假,让她好好呆在病房接受观察。
艾木丝毫没听进心里去,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会儿,眼神涣散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然后下了床走出去。
她很清楚,她根本没生病,更别提什么传染,完全瞎扯淡。
杨医务员也根本没在值班室里,她第一次出门时便留意过了,值班室明明是空的。
只要她想让艾木待在病房里,她自会有其他的手段来控制她。
艾木漫无目的地在潜艇上随处转悠,希望能够找寻丢失的记忆。她有时突然醒悟想起了某条路,某个地点,但大多数时候她完全一脸茫然,几乎要在这艘庞大的潜艇中迷路。
沿途有许多其他船员向她打招呼,嗨,艾木,真高兴你能康复,艾木,感觉好点了吗,艾木……艾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是茫然地望向这一张张完全陌生的脸,在记忆中努力搜寻,但是失败,她应当认得他们吧,但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在周昱身上突然起效的魔法在其他人身上完全失效了。
又或许她确实不认识他们。毕竟她可是昏迷了整整三天,制造了传染的恐慌,自然,即使是她这样的小透明,在此刻也能够引起够多的关注。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很大的地方,中心只有一栋建筑物,那里分散着走了许多人,她像是赶上了某次大型集会的散场。每个人都笑着聊着什么,手还在比划。
艾木逆着人流走上前,只见那大门上刻着几个大字——“无间地牢”。
她的瞳孔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耳边再度响起了一股刺耳的电流声。
“呃……”她捂住耳朵,皱紧了眉头。
这时,一位中年老船员路过艾木,拍拍她的肩说:“走吧,别难过了,孩子,副将已经离开了。”
“副将……“她自言自语道,看向老船员,对方却点点头慈祥地笑着:“下次来早一点哦,你看着呀也挺结实一孩子,多向他学习,将来也去当一名将军。”
说着他慢慢走开去,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副将是个好孩子啊,从小看他长大了啦……”
……
艾木记得。虽然不知是听谁所说。
玄武号有那么一支军队,常年征战在外,是玄武号与外面的世界联系交流的纽带。
据说为首的大将军风度翩翩,作战勇猛,来去无踪,刚刚来的便是他的心腹副将,此外还有三位将军各自镇守一方海域。
至于那位将军,年轻气盛,某日率领众将士一起制服了一只传说中一旦经过便会引起腥风血雨的大海怪。据说那是一场绝对意义上的恶战,场面尤其惨烈,无数战士在战火中倒下,就连将军自己也负了伤。
最后他们照例将海怪丢进无间地牢,可它强得很,并且极富契而不舍的精神,三天两头爬洞壁,冲破防护措施想重见光明,一次次被轰下去,又立刻重新开始爬。
终于有一天,有人走到将军的病床前哭诉:“我的将军啊,真的不行了,它仿佛不知疼痛般只顾往上爬,我们的所有火力已经在这几天内用完了。”闻言,将军披了衣服爬起来,一跛一跛地走向无间地牢的洞口。
那伤痕累累的庞然大物附在洞壁上,慢慢地向上蠕动,底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就像一只亡灵试图从地狱爬到人间。
“我去跟他聊一聊。”那将军抛下这句话,便跳了下去……
据说一连几天将军都不见人影,闹得人心惶惶,救援队多次想下去寻找,哪怕是遗体也好,但终究因为胆子小没有实施。不过后来,他还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自此,风平浪静,海晏河清。
那次经历便成了一段佳话,被潜艇上的新老船员所一遍遍传颂,又因为那位将军后来长时间外出,这段英雄事迹便给他本人附上了一层传奇神秘的色彩。
所以说,无间地牢共有两间,一间关的是大海怪,至于另一间……关的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母子。
这些,是艾木仅存的记忆。
但她感觉,自己仍是有许多相关的事,没回忆起来……
正在她发呆的片刻,突然间,警报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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