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倩站在包厢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绫手环。水晶吊灯的光太过刺眼，让她看不清父亲的表情。
"倩倩，快坐。"高延律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袖口别着的铂金袖扣闪着冷光——那是她小时候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生日礼物，没想到他还留着。
"我坐这里就好……。"高倩拉开最远的椅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句"爸爸"卡在喉咙里，最终咽了回去。
高延律眉头微皱："怎么和爸爸这么生分？"
"习惯坐远些。"她低头整理餐巾，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这个借口拙劣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First blood！"
突兀的游戏音效打破了尴尬。高倩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少年——限量版球鞋随意踩在真皮座椅上，手指在镶钻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那张与她三分相似的脸上，写满骄纵与不耐。
"这是你弟弟。"高延律的语气突然热络起来，"比你小两岁，我记得你今年......十九？"
高倩握紧了茶杯。水温透过玻璃传来，却暖不了她发凉的指尖。
"嗯，十九。"她看着父亲略显窘迫的表情，突然觉得可笑——连女儿多大都要猜测的父亲，也对，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
一道道菜肴陆陆续续被端上桌，精致的瓷盘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却难以打破这包厢里微妙的氛围。
高延律期待地看向高倩，说道：＂我可一直记着呢，你小时候啊，最喜欢的就是那道酸辣鱼，来，多吃点。”
高延律将酸辣鱼转到高倩面前。
高倩微微颔首，轻声说道：＂谢谢……＂那声音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复杂情绪。
高延律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你刚考上大学那会，爸爸开心的差点放鞭炮，咱家祖祖辈辈，可都没出过大学生，你可是头一个，给咱们家争了大光啊。”
他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仿佛在回味那时刻。
＂你小时候啊，那小嘴就跟个小机关枪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也不嫌累。现在长大了，倒是沉稳了不少，真是越大越懂事，哈哈哈。＂
高延律脸上洋溢着笑容，试图用回忆拉近与女儿的距离。
这时，一旁正沉浸在游戏世界的高云哲不耐烦地插嘴道：“爸，你别说了，我都听不见游戏提示音了。”那语气中满是任性与不满。
高延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愤怒地呵斥道：“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姐我都没怎么管，人家学习照样那么好。再看看你，我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你就不能争点气？”他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高倩知道这个男孩，是父亲再婚女方带来的孩子，从男孩出生，女人一直坚称，男孩的父亲在国外，后来女人再和男人结婚，高延律自然而然成为了曾经远在国外的父亲。
她放下筷子，瓷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地划破包厢里虚假的温馨。
"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她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我待会还要去打工。"
高延律的表情明显僵了一瞬："打工？你还要打工？"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名表，"爸爸工作调来海城了，想着顺路看看你......"
"顺路......"高倩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胸口泛起一阵钝痛。她低头又夹了一筷子酸辣鱼，辣味在舌尖炸开，却盖不住心底的苦涩。
"对，要打工。"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不然下学期的学费就交不起了。"
高延律突然红了眼眶，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些年...是爸爸对不起你。"他将卡放在转盘上，将卡转向高倩面前，"这里面有二十万，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打一万......学费生活费你都不用担心了。"
转盘缓缓转动，那张闪着金光的卡停在高倩面前。她盯着卡片上烫金的银行logo，想起这些年打工的日子——凌晨四点的早餐店、精疲力尽的快递分拣、深夜便利店里的寒酸晚餐......
"谢谢爸。"她最终收下了卡，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不是原谅，而是对自己这些年艰辛的妥协。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说完高倩起身就要离开。
高延律追问:你不和爸爸继续聊聊吗，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而且你那个兼职也别去了……。
高倩突然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回绝:“不去了，我约了朋友出去玩。”说完高倩逃一般离开包厢。
包厢门关上的瞬间，高倩的背脊重重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可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已消化殆尽的委屈，此刻正化作滚烫的泪珠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原来......被施舍比被遗忘更难受......"
她颤抖着摸出那张银行卡，指尖传来的触觉让她想起十六岁那年——奶奶过世，谁都不管她，为了凑齐书本费用，她在寒冬里发了一周传单，而此刻，父亲轻描淡写给出的数字，足以抹平那些年所有的狼狈。
烫金的银行卡刺得眼睛生疼。高倩苦笑着想，原来父爱也是有价码的——二十万买一个心安，每个月一万续费愧疚……。
＂钱买不断血缘，但能买断我的妥协。＂
————
夜色渐深，高倩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再拉长。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江风迎面吹来，才发觉已经站在了大桥上。
远处，国庆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半片江水。桥上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拍照，孩子们举着荧光棒追逐打闹。
欢笑声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拽着父母的手撒娇："爸爸妈妈！我想要棉花糖！"
高倩别过脸去。江风有些冷，她裹紧了外套。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往中心广场方向涌去。"快去看彭啾啾的表演！""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街道上的人群突然像潮水般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她被这股人流裹挟着来到中心广场，四周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刺眼的舞台灯光在暮色中格外炫目，嘈杂的声浪让本就情绪低落的高倩更加头痛欲裂。
舞台中央，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蹦蹦跳跳地登场。她扎着夸张的双马尾，脸上画着精致的舞台妆。
身后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成年乐手。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叹。
"大家好呀！我是彭啾啾~"
小女孩对着话筒奶声奶气地喊道，台下立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她熟练地摆出几个可爱姿势，闪光灯顿时此起彼伏。
舞台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彭啾啾正握着话筒，用甜甜的童声说着开场白，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活脱脱一个从动画片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接下来我要为大家唱一首《小白猫》！希望大家能喜欢！"小女孩踮着脚尖转了个圈，蓬蓬裙像花朵一样绽开。台下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音乐前奏响起的瞬间，高倩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个刚才还奶声奶气说话的小女孩，一开口竟然爆发出粗犷沙哑的嗓音，活像是个中年大叔在嘶吼。那声音和娇小的身形形成强烈反差，给高倩直接整得愣住了。
“我糙……”高倩呆愣在原地。
"我有一只小白猫！我爱的不得了！"
高倩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这歌声简直像是有人拿着铁锹在刮锅底。周围观众却仿佛听不见这可怕的音色，依然疯狂地挥舞着荧光棒。
有几个年轻女孩甚至感动得抹起了眼泪，嘴里喊着"啾啾宝贝太可爱了"。
"每天想的就是它的喵喵喵！"
小女孩在唱到"喵喵喵"时突然破音，那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高倩忍不住捂住耳朵。
却看见前排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激动地举着手机录像，嘴里不停念叨着"天才童星""天籁之音"。
高倩正被台上诡异的表演震得说不出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那声音在一片"啾啾"的呼叫声中格外突兀，她下意识回头，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我嘞个天！于耀！？"高倩瞪大眼睛，脱口而出的声音比想象中大了许多。
对方转过头，舞台闪烁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于耀显然也认出了她，兴奋地凑过来喊道："高倩？！你也来看啾啾表演啊！"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高倩不得不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站在于耀身旁的人影。那人似乎对于耀的大嗓门很不耐烦，正皱着眉头往旁边挪了半步。当舞台聚光灯扫过他的侧脸时，高倩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林林林……林夏！？"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变了调。
林夏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今天穿了件深色衬衫，在疯狂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自带一个安静的气场。
高倩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瓶身已经被捏得微微变形。
"没想到你们也追星啊！？"高倩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讶。
于耀大笑着揽住林夏的肩膀："是我硬拉他来的！这家伙整天闷的要死也不说话，我带他见见世面！！"
————
表演结束后，三人找了家还在营业的咖啡厅坐下。深夜的咖啡馆里客人寥寥，暖黄的灯光映照着他们疲惫的脸。
于耀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却还在兴奋地比划着："我可是啾啾的头号粉丝！"
他掏出手机，锁屏壁纸赫然是那个小女孩的写真，"看见没，连键盘都是定制款！"
高倩接过手机，屏幕上小女孩的笑容甜美得不真实。她想起刚才舞台上那个诡异的歌声，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觉得她的歌声有点......特别吗？"
"那叫天赋异禀！"于耀激动地拍桌，震得咖啡杯叮当作响，"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唱出这么有力量的歌声，简直就是天才！"
高倩搅动着咖啡，目光不自觉地瞟向对面沉默的林夏。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那...林夏你也喜欢这个童星？"
"他说有重要的事找我。"林夏端起水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结果就是来看这个。"
"这怎么不重要了？"于耀夸张地摊开手，"追星是当代大学生必修的社交课程好吗！啾啾可是公认最可爱的童星！"
这边话刚说完，咖啡厅的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高倩抬头望去，只见刚才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小女孩此刻正低着头走进来，身边跟着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性。
彭啾啾已经换下了表演服，穿着普通的童装，看起来比舞台上瘦小许多。
于耀激动地想要起身，却被林夏一把按住肩膀。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隔壁桌的对话清晰地传来。
"妈妈，我不想再表演了。"小女孩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个孩子，带着浓重的疲惫，"我想回学校上课。"
那位母亲蹲下身，双手紧紧抓住女儿的肩膀："啾啾，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啊。"
"可是我太累了..."小女孩的声音开始发抖，"每天都要唱歌、拍照、拍视频，我已经半年没去过学校了..."
"傻孩子，你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母亲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却让人感到一丝不适，"等你成了大明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彭啾啾抬起头，高倩这才看清她脸上厚重的妆容下，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可是妈妈，我想上学..."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高倩心上，高倩微微蹙眉。
林夏的杯子不知何时已经放回桌上，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映出他不悦的表情。
咖啡厅昏黄的灯光下，彭啾啾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厚重的舞台妆掩盖不住眼底的青黑。
"你知道我们签了多少合约吗？"母亲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违约金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小女孩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于耀已经收起了作为粉丝的兴奋，眉头紧锁地盯着那对母女。
"可是妈妈..."彭啾啾的声音越来越小，"昨天彩排时我又流鼻血了..."
"那只是因为干燥！"母亲粗暴地打断她，从包里掏出口红开始补妆，"下周还有三个商演，别给我闹脾气。"
林夏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高倩忽然想去拦，就在这一刻，咖啡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请问是彭啾啾小朋友吗？"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快步走来，"我们是《天才宝贝》节目组的，能占用您十分钟做个简短采访吗？"
母亲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她拽着女儿的手腕站起来："当然可以！我们啾啾最喜欢和粉丝互动了是吧？"
指甲几乎要陷进孩子细嫩的皮肤里。
彭啾啾被拉着往外走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眼神让高倩如鲠在喉——不像十岁孩子该有的天真，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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