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被黑色布条围上的,名叫“岳哥”的男人,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变幻着。
我就这样盯着他的脸,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你说的那个人还要不要来了?”
光头队长坐立不安地等待,终于忍不住了,向群青发问,随后又不愿意再追究似的,起身踱步转圈。
冥冥之中,我察觉到这栋矮小房屋里沉重的气氛——是死者生前留下来的东西吗?
人们常说,一个人在某个地方住得久了,会沾染上那个地方的气场;或许对于场所而言也是如此,孤身一人的梁婆婆,在三十多年的独身生涯里,沉默地居住在这片密林之中。
除了此时此刻屋外野鸟的叫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常年居住城市的人可能会觉得静谧,可是住久了之后,恐怕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环境。
此时,屋子里面的人都不说话,我也仿佛体会到,居住在这儿的人每天晚上将面对的情景。
窗外一片漆黑,只剩下夏末的月亮静静地照射进黑色的森林。
还好这种死一般的沉寂,终于被一段组合着的声音打破。
先是车辆引擎发出的“突突”声,然后车轮碾压泥土地的声音,清晰地从林子的另一头,接近梁婆婆的小屋,最终一串脚步声出现在院落里,响亮的女性声音,在门口伴随急促的敲门声,让我精神一振。
“喂!开门,我到了!”
群青喊来的援兵,连夜从县城赶往小兔湖村。
带有四颗黑痣的熟人脸孔,气喘吁吁地从前厅颤悠悠地闪进众人环绕的茶室。
——阿痣带来了我们所需的关键证据。
群青望向阿痣,后者则一副“终于轮到我了”的表情,用大一号的声音向房间内的所有人展示:
“证据就是,喏,这个...”
阿痣拿出她的手机:
“你的手机,这也算证据吗?”
“仔细看看!”
简陋的软件页面,被阿痣调整到历史记录的窗口,随着进度条的拖动,死者的脸伴随着她手上那攒成一团的红绳子出现在画面中。
“这不就是孤婆子么?”
光头队长看见录像后大吃一惊。
“这段视频是怎么来的?”
“我家的狗叫天天,和孤婆子满熟悉的,她老人家没有亲人,所以呢,就格外喜欢这些猫啊狗啊的,只是她自己也不养,我妈每次出门碰到她,她也会跟狗玩一玩。”
“我妈之前说要在天天脖子上的铃铛装摄像头,避免狗子被丢了找不到,但我没有想到,在孤婆子死之前,我妈就已经安装上摄像头了。”
阿痣得意地说:
“这里的时间是下午四点,说明这个时候孤婆娘还活着呢。”
“你说这段录像...是从狗脖子上拿来的?”
光头队长长大了嘴巴:
“可是,这又是怎么发现的...这,孤婆子她那天怎么会和你家的狗扯上关系...”
他抢过阿痣的手机,反复调取时间观看。
“我确认过了的啦,确实就是她死掉的那天哦。”
阿痣回答。
“不不不,这是...”
光头队长对突如其来出现的证据感到不可思议,他转头,径直走到群青面前:
“你又是怎么晓得的呢,还有,孤婆娘那天为什么要跟阿痣妈她家的狗在一起。”
这个问题他又问了一遍,的确,对于没有听过解释的人来说,完全不能理解。
“你总不可能是一下子就知道的吧,阿痣妈她养的狗,也是她计划好的吗?”
群青将手机从光头大叔手里拿走,慢条斯理地说:
“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按照我的推理,梁善音只是被勒晕了。”
“她醒来后,知道自己只是被勒晕,并没有死。可是,她还是想要栽赃这个卖保健品的商贩。”
“在那种情况下,她立刻想到可以投河。不过,原本她是计划,那个要栽赃的人,应该会打开门进到室内。可是我说了,她的疏忽导致门上插了钥匙也没能给人打开。”
“于是她又想了一个办法,确保能够起到栽赃作用的物件,一定能被发现,而且还不用引起别人的怀疑。”
“她还是选择了房门口的钥匙——因为她也许觉得那个钥匙对方一定拧过吧。”
“当然,红绳子也是一定需要的,因为她亲手把红绳子递给过卖保健品的小贩,一方面,她不希望证物非常快地被人发现,如果发现证物的人是她要栽赃的对象,那么可能被销毁。但是如果证物迟迟找不到,也会带来定罪的问题,在这一方面,这个老婆婆真的很厉害。”
“被发现有红绳子和钥匙的,是阿痣家狗的狗窝。这一家人经常用一根红色的牵引绳牵着天天,所以它看见红色的东西,估计也会想要叼回狗窝。”
“我们按照这个逻辑,发现狗脖子上的摄像头实际上早就买好了,而且也启用了,所以让阿痣在手机上下好摄像头要求的远程app,最后寻找到那天的摄像记录,虽然不是高清的,不过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那天黄昏,死者从昏迷中苏醒之后,又做了万全的准备,她把红绳子和房门的钥匙放到狗的面前,故意让它叼走。”
“在这段时间摄像的记录中,死者还活着,而这个时间段里面,所有有嫌疑的人都在干什么呢?”
群青的话,短促有力,光头队长则出神地看着录像。
良久之后,队长开口:
“如果是说四点之后,那现场其他的嫌疑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不过,这段录像,还有这个软件,我们都要搜集起来,看看能不能作为最后的证明。”
这下,所有人的嫌疑都被撇清。
按理来说,众人都应该松下来一口气。
由于新证据的出现,所有人都没有把死者推下水的犯罪时机了。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光头队长不解地问:
“孤婆子费这么大劲布置这事,到底为了什么?”
他看看低着头的“岳哥”,又看看群青。
“为了栽赃这个商贩吗。”
“他和她有仇?”
“岳哥”缄声保持着头朝下的姿态,不回答。
光头队长见状,又望向群青:
“这个案子和三十年之前市里面的火灾有关系,这我是知道的。”
“不过我们也调查了这个人的身世,一起卖货的同事都叫他‘岳哥’,他也是个身份信息不全的人...”
“难道他是那个火灾里的抢劫犯?”
“三十年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就是纵火犯吗,嗯,三十年之前杀了人还是要坐牢的哦,为什么不说话。”
队长摁着名为“岳哥”的嫌疑人的脑袋。
不过对方却始终不说一句话,他的头沉沉地低下去。
“看吧,他不说话,所以,小姑娘,你知道些什么,都说了吧。”
光头队长皱起眉毛,一副“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啊”的麻烦表情。
“他...确定不自己说么?”
群青冷冷地回答:
“还是当事人更加清楚吧,那些事过去太久,我也只是猜测。”
“不管是猜测,还是怎么样,他的事情警察都会调查清楚的,不过我现在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一点!”
光头队长大声抱怨起来:
“这老婆婆为什么不报警呢?一定要,自己想出来个办法,让她自己死得这么憋屈,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为啥?她这么搞,就算是为了抓以前纵火的抢劫犯,实在也太麻烦啦...”
"这个老婆婆的脑子里面,真的能够装下这么多事情吗...她到底为啥不报警,是不相信我们能给她找回公道?"
群青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决定开口:
“他没有纵火,这个叫‘岳哥’的人,我猜他确实是火灾那天晚上的杀人犯,可是他应该...没有纵火。”
“三十多年之前,那天晚上,真正发生的事情应该只有当事者能够知道了。”
“一定要说我的猜测的话...”
“警官,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您知道三十多年前的纵火案,对么,那您这边所知道的信息是怎样子,梁婆婆作为当时火灾的受害者,她家里有多少人过世了呢。”
“我记得是...她的儿子和儿媳都死掉了,应该是有两个人过世了吧。当然同一栋楼因为火灾死了不少人,如果算上那些人的话,也要蛮多人被烧死了哦。”
坐在椅子上,正被黑色布条遮住眼睛的“岳哥”,听到这句话,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说明了什么?”
“喂!你小子,肯定知道些东西吧,为什么不说话?如果你在三十多年前杀了人,我们也迟早要调查出来的。”
群青叹了口气,平静地说了下去:
“就是这个地方不对劲啊,从你们警察这里知道的死亡人数,和其他人口里面说的不一样。”
这是群青敏锐洞察力的体现:
在我和她说明洛嗲嗲的证词时,她几乎在那瞬间意识到了不对——从泽维哥口中透露出来的死者情况,和洛嗲嗲所说的内容,有隐秘的不同。
不过,她并没有立即揭示这一点,而是寻找到了刘警官,拜托他给出朱英僖的联系方式。
“梁善音婆婆的家里面,原本是有四个人,她,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她的孙子。”
“但每次警方说到三十年前死掉的人,总会漏掉她的孙子...不过,洛嗲嗲,还有她彼时的远房亲戚却很确定有这个人,而且还说到过,除了她之外,一家人都在火灾中去世了。”
“从这一点来看,我终于发现不正常的地方。”
“一般来说,火灾里面死去的人都会辨认出身份之后才下葬吧,毕竟高温之后,也不是很好辨认。”
“即使是非常高温的火灾,也不太可能完全把人的骨头烧到粉碎,完全抹去一个人的痕迹。”
“抹去痕迹,小姑娘,你的意思是...她的孙子在那个火灾里消失了吗。”
“并没有消失,现在还活着,只是和消失没有什么区别了...” 群青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我看她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她像是感到厌烦,又好像不太想说出实情的样子。
“我猜,那个姓梁的婆婆之所以在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报警,只有这一个原因。”
“就是...”
群青看了一眼俯下身体的“岳哥”。
“她和凶手之间,有着亲缘的纽带,也就是血的关系。”
“喂!”
光头警官再也控制不住,他一只手把“岳哥”软绵绵的上半身抓起来。
“喂,你知道的吧,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三十年之前你要杀人?你是不是就是纵火的人?你给我说清楚,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你这小子...”
光头队长握紧拳头,一把向那人的面门打去。
“你这小子...”
泽维哥飞身上前阻拦,不过也没有挡住何队长的铁拳。
“岳哥”被打倒在地上。
他蒙在眼部的黑色缎带,也一下子解开了绳结,无力地散落至木地板。
男人失神的眼睛,直直地穿过光头队长和泽维哥的身子。
他往我和阿痣也瞟了一眼,认出来我们——毕竟不久前就见过面。
他随后用呆呆地,用那双眼睛看向群青,他应该辨认出来那个发声的方向,就是那位一直在娓娓道来的女学生。
“岳哥”并没有反抗光头队长的殴打,他瘫坐在地上,用一种我说不上来的眼神,一直看着群青的方向。
良久之后,他终于嘶哑地说出话来:
“是的,梁善音是我爸爸的...妈妈。”
“奶奶...”
“我的爸爸朱圆月,三十多年前,我和我爸吵架,把我爸妈都杀了,逮捕我吧,我做好准备了。这么多年来,我早应该自首...”
“我也应该会被判死刑的。”
他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完那句话,低下头,不愿和任何一个人对视。
梁阿婆的小屋里,传来宁静森林中猫头鹰的叫声。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呢?他会和死者有血缘上的关系,即使火灾现场少了一个人,也想不到会是这么巧的事情呀。”
直到最后,光头队长还在问群青。
群青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罕见地拉起我和子琪的手:
“好累啊,我们快点回去市里面吧...”
她只是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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