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节晚自习课。煎熬的晚自习,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姜明踩点进了教室,轻声报告,因为刹不住脚差点整个地撞上门沿,引得一片同学抬头看,她熟视无睹。
教数学的班主任守在讲堂,眉头紧皱,厚眼镜片下透射犀利的目光,姜明避着视线,模样尽量虔诚。
已经懒得数这是第几次踩点进班了。
班主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居然没说她什么。
心里松口气。
进了班,从教室最前面绕到最后面,进走廊回座位。
班主任守了会儿,今天难得的只守了会儿。
余光瞟着耳朵听着,仿若五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高度集中,神经敏感。
脚步声消失殆尽,外面彻底听不见一根针了。
教室内逐渐浮现出杂音,波涛暗涌,明显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余光瞟见游漾把写着的资料往边儿上撤,撤到姜明连余光也瞟不到的地方,只留给姜明半个背影。
她就不怕书本掉下去?
这能好好学习么?
至于这么排斥我吗?
韩汐月是你偶像吗这么护着她?
至于为了她天□□我翻八百个白眼吗?
姜明心里悲哀地吐槽。
笔拿在手里戳着摊开的卷子,眼睁睁看着墨水将纯白的纸张染出一片污渍,她还愣愣地伤感着。
自从上次找了饶思琪以后,姜明明显感觉到议论声更加纷扰,就差贴她耳根子上讲了。
连过几天,这样的日子她连着过了几天,仅仅几天而已,却仿佛度日如年,不得不承认的煎熬。
“哎哎哎,她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刚刚进班看着蛮活泼的嘛”
“一点都没觉得愧疚吗……还是觉得韩汐月好看……”
“平时看着挺文静啊,哎谁和她搭过话啊!”
“……她怎么配和韩汐月比她也就……”
够了。
又开始了。
姜明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发过脾气,就算生气了也只是闷闷的不说话,表情写到脸上只待你猜出来。
然而她很少很少生气,就算没被人猜出来了结掉,也会很快忘记如过眼云烟,她不怎么记仇。
可这次,貌似没办法很快就忘记了过去了。
姜明甚至无法准确剖析自己当前的情绪,是生气是难过是愤怒是懊悔是怨恨是无措?
好像哪一种都是又好像哪一种都不是。
情绪交织缠绕纷繁复杂到就算当成调味料都可以做出108道满汉全席了。
那些闲言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断断续续,入耳皆是让她狼狈不堪,精神颓丧。
像是有无数只蚂蚁攀附上身,她拼命扣挠,还是止不住的痒。
努力着想聚精会神,姜明在心底反复给自己作催眠,我来学校是为了学习,闲言碎语总有一天会彻底消失的,更何况自己本来不算是故意为之,做好自己的本分,时间会解释一切,只要快点过完这三年从樟济高中毕业出去,等上了大学……
眼前试卷上的字迹逐渐模糊,她的头垂的很低,一只手撑在耳侧,看着就像是在打瞌睡。
眼泪迟迟没有掉落,她死命睁大眼睛,被温热的氧气极缓慢地烘干。
她真想尖叫,把嗓子喊破的那种。
最好能贴着她的好同桌游漾的耳朵放肆尖叫,把耳膜震破的那种,反正跟她说话也听不见似的装聋作哑。
顷刻间,教室里的吵闹声霎时寂灭。
姜明依旧沉浸于忧伤的世界里垂头丧气,教室内安静如鸡只剩下笔尖磨在书本上哗啦啦的稀碎声。
“磕磕—”
耳边忽的一阵严厉的敲桌声,姜明惊坐起身,脸上显现呆滞茫然。
班主任居然这么快又回来了?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姜明心里咯噔,该不会是以为她在打瞌睡吧?
班主任姓曹,是个戴眼镜的胖子,有地中海,平时憨态可掬,严厉时发起脾气来也丝毫不含糊。
这会严肃可怕的样子叫她到办公室来一趟……
樟济高中作为市重点实行的教学模式既不过分严苛也不至于松懈,和普通高中根本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以录取分数线作为门槛让学生素质普遍都高。
但老实讲,才上高中就开始打瞌睡确实让人产生这孩子没救了的预想。老师我真的没有打瞌睡你要相信我……
周围小小的嬉笑声,似蚊子嗡嗡作响的幸灾乐祸。
姜明往旁边扯了一眼,游漾已经恢复坐好的姿态,埋头写题。
姜明有种心如死灰的无望。
跟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正值酷夏,办公室的空调调得低,冷气呼呼吹着,姜明感到饥寒交迫。
她晚饭又是随便敷衍的根本就没吃上几口。
姜明忐忑地摆弄指尖,“曹老师?”
曹建军从一摞文件里吃力翻找,抽出一份资料递给姜明。
“这是五大联赛的介绍内容,我看了你初中成绩一直都挺稳定,入学考也是第一”
姜明愣愣地。
“咱们学校虽说主要还是靠普通高考来保证升学率,但是机会挺难得的,学校也有打算开拓竞赛课程,你要不了解一下?”
姜明听完心也是踏实了,原来不是怀疑她打瞌睡。
她看了看手中资料,很全面详尽地介绍了高中几乎所有比赛。
现在升学竞争力大,哪怕是不同地方的重点高中也免不了抢资源抢生源。
姜明选学校时对樟济高中做过大致调查。
和其他地方的重点高中相比,樟济高中的教学模式就显得太过落伍,逐渐淘汰,迟早有一天要被彻底取代,到时这里的重点高中说不定就要改名换姓了。
估计曹老师刚才出去的那一会儿功夫就是被学校领导通知开的短会,估摸着每个班的班主任都有任务指标。
学校只要一天是重点高中,老师也就一天是重点高中的老师,这名头接私活找伴侣结婚小孩上学都是抢手的。
姜明功力地分析着,事情往严重的方向考虑,想的怪吓人。
不过这种革新更替的事情总该从长计议,也不该是她一个学生该苦恼担忧的,大人的事让大人自己决断。
另一方面,以自己的角度来考虑,姜明对参加什么竞赛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从小到大,姜明在学习方面就没让父母操过心,本身不是活泼的性子,至今交过的朋友用一双手数都多余,惹麻烦请家长放在姜明身上绝不可能发生。
又是独生子女,爸妈都是早出晚归的生意人,有时候忙着全国满地跑的做生意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
于是姜明便多少养成了独处的习惯,无聊的时候要么写作业要么到电脑上百度牛顿特斯拉各种名人事迹。
或许是凭着这一点姜明倒是从小养成了很好的学习习惯。
她深知,自己其实是没有天赋的。
上初中时每天要比上小学时早起一个多小时,晚上放学也晚了很久。
那时候姜明想着上完初中三年还有高中三年。
据说高中比初中还要辛苦,说是像坐牢。
因为对三年复三年的苦日子产生了恐惧,上网搜索如何跳过初高中直接上大学,得出结论浅薄地以为报考少年班就可以跳过多年的冷板凳。
然后头一次要求父母给自己报了补习班。
高强度的练习做题,锻炼解题思路反应速度。
一天从早到晚,去补习班时天是黑的,出补习班时天也是黑的。
和初中那点学业压力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学校上学。
也就是在补习班呆的那段时间,姜明真正看清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残酷现实。
她只是在最后一次从补习班下课出去后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之后也便没有执着于竞赛,名次,天赋。
一切顺其自然,平平淡淡将每一天过好,她就觉得满足。
直到上了高中,她对未来的愿景似乎被一点一点摧折。
与她想要的平凡,顺利,甚至无趣的生活简直背道而驰。
姜明盯着曹建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老师的眼睛,却怎么也只能看见镜片反射的光刺过,望而生畏。
散漫翻了翻介绍书,乖乖巧巧道:“好的老师,我回去先考虑一下”
曹建军点点头,转过转椅,姜明转身刚要走又被曹建军叫住,“哎以后上晚自习别打瞌睡啊”
居然还是被误会了。
姜明抿了抿嘴,默然点头,走了。
夜晚的校园走廊要清爽凉快许多,但和冷气猛烈急迫的办公室相比,和热炉无异,姜明却从头到尾只有瑟瑟发抖的酸涩。
本来是想要开口的,不知怎么。
她心中早在无形无觉间对班主任做了判定,她要怎么告诉曹老师,自己最近遭受的。
霸凌?孤立?语言暴力?
她总觉得这些用词不准确。
班主任很大概率会觉得只是女孩子之间玩笑罢了,没有人打架撕扯,没有人伤痕累累,更没有人写下遗书爬上学校天台诉说着来生不见的伤痛。
怎样定义暴力的界限?
况且。
最初的受害者也并没有向旁人求助过,又是靠什么判定的当时的“开玩笑”是一种欺凌呢?
所有人都在笑,唯独她没有,却也没有哭。
姜明感觉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越绕越糊涂。
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就是弄伤了韩汐月的脸,她又不是没有道歉,要赔偿医药费她也会全盘接受。
再不济就把她的脸也用皮带抽毁容这样总行了吧?
再不行…
实在不行,报警抓她!
让她去监狱坐几年牢好了!
姜明越想越有些愤慨,又悄然升息一种别样的斗志。
她不打算告诉任何老师,也不打算告诉父母。这件事情,她想靠自己解决。
办公室外面走廊上空无一人,晚风吹拂,轻柔地扑打在她娇柔细腻的脸上,眼神炯炯闪烁着坚韧,手臂细长搭在栏杆上衬托出轻盈柔美,瓷白色肌肤如雪藕脆嫩。
是少女的生涩稚嫩,气质却静谧如兰。
如一株淡雅含蓄的夜来香,在朦胧的夜色下悄然绽放。
“不愧是好学生咯~又善良又品学兼优这简直是我的女神嘛!”
身旁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娇笑,姜明心下冷地一颤,转身。
女孩似笑非笑,嘴角微微上翘两颗小巧的虎牙若隐若现,娇艳欲滴的樱唇涂了一层亮晶晶的透明唇釉,天真无邪的脸庞扬起直勾勾盯过来令人无端胆寒。
是韩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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