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栖一声不吭，直到夜渐渐深了。
褚思：“谢栖，你今天就在医院里住一夜。让我先生给你陪夜，我和褚青明天来看你。”
“我不回去，我陪着哥哥。”褚青态度很坚决，“姑姑，你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们两个小孩。”
褚青看眼眶又红了，“姑姑，我再不留下，哥哥就不要我了。”
“而且医院里很安全。”
“嗯……那我明天早点过来。”褚思没办法，毕竟也怪她说错了话，“有事就让护士给我打电话。”
“好。”
送走两人后，病房陷入了寂静。
褚青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去够谢栖的手，就要摸到的时候被一巴掌拍开了。
“别烦我。”
“哥，我知道错了。”
谢栖冷哼一声，“你知道错了我就得原谅你？”
“那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我的气？”
“这还要我告诉你？”谢栖本来嘴就快得很，这下更像是机关枪一样，“我要是不说，那你就什么也不做？”
褚青开始头疼，想起以前谢栖跟谢准吵架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句话都乍一听很讲理，但其实一点理也不讲。
谢准有次趁谢栖不在家的时候跟他说过，“你哥每次生气就这样，其实就是在发脾气，你得等他脾气发完了。”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跟他顶着说，得顺着他。”
“一般等他脾气撒干净了，再哄哄就好了。”
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咳了两声，“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哥，都是我惯的。”
“他长这么大，我天天没时间陪他，有时候就忍不住纵着他一点。”
褚青很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我知道怎么哄他了。”
谢准对上他的目光一愣，“褚青，叔不是这个意思。”
“他要是跟你发脾气你就跟我说，叔不是让你也······”
“没关系。”褚青认真道：“我也愿意惯着哥哥。”
谢准：“······”
怎么怪怪的？
谢准来不及再解释，谢栖就回来了，拉开阳台的门，猛地扑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颈，“聊什么呢？”
“没说什么。”谢准把他背起来，两手穿过他的膝盖，稳稳的兜住，转过身往屋里走去，“晚上想吃什么，该做饭了。”
“我都行，你问褚青。”谢栖趴在他背上，打了个哈欠，“好困······”
褚青看着眼角泛起泪花的谢栖，凑上去拉他的手，“哥哥，先别睡，不然夜里又要睡不着了。”
“嗯······”谢栖歪着脸在谢准背上蹭了蹭，长睫一闪一闪的，尾音也越拖越长。
谢准笑了，把他背到侧卧放在床上，又跟褚青说：“交给你个任务。”
“在吃饭前让你哥别睡着了。”
“好。”褚青拉起谢栖的手，想拽他起来，“哥哥，楼下有卖糖人的，我去给你买。”
谢栖敷衍的点点头，就是不起来，还想往床上倒。
谢准叉着腰站在床边，冲褚青挑了挑眉，伸出来一根指头摇了摇，“褚青，看好了，我只演示一次。”
他飞快的把手往谢栖腰间探去，在他痒痒肉上挠了两下，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侧卧。
谢栖痒得打了在床上打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的确清醒了。他缓过来一睁开眼，就看着一脸惊愕的褚青。
“好啊！你个褚青！”
“这就学坏了！你跟谁一头的！”
褚青都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谢栖用被子蒙在了床上。
“哥！”褚青想躲又躲不开，笑得满脸通红。
刚下班回来的李秀一进门就听到侧卧传出来的笑和求饶声，不由得一怔，她望向厨房，谢准听到开门的声音，探出了半个身子，“快洗洗手，还差一个菜。”
“好······”
褚青听到了这一声回答，这下是真的笑出来了，搂着谢栖的胳膊抱住他，“哥哥。”
夜里的医院并不安静，走廊上时不时响起一阵抽泣声，还有哀嚎。
褚青开始自述罪状，“我不应该瞒着你一个人来宜州，不应该不听你的话。”
谢栖捧着一碗切好了的苹果和梨子用叉子往嘴里一块块送，他咔嚓咔嚓的嚼着，褚青都说完了也没回答。
褚青很有眼力见的接过他手里的碗，拿起叉子喂他。
“看你接下来的表现。”谢栖擦擦手，只瞥了褚青一眼，“而且回去了的话，怎么哄温枫哥，你自己想办法。”
褚青后背蓦的一凉，谢栖这意思和谢准说过的那种情况不一样，隐而不发，那就是连气都没泄。
谢栖又躺下了，“把灯关了。”
“嗯。”
在黑暗中，褚青慢慢爬上床，靠在谢栖身边，他不敢乱动，虚虚的闭上眼。
谢栖大概是内虚外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听得褚青很安心，但他睡不着，就借着一点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看着谢栖恬静的侧脸。
褚青不断意识到，谢栖长得很好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谢栖很白，下巴因为太瘦所以显得尖，眉骨微挺，衬得眼窝深陷，他眼尾狭长，勾出轻轻一笔，拨人心弦。
他鼻子完全随了谢准，又窄又挺。至于嘴唇，算不上厚，但是颜色很好，平日里总有些红。
出神的盯了好一会褚青才回过神，发现谢栖的额头出了层汗，眉头还拧了起来。
“褚青······”谢栖被魇住了，在梦里他弄丢了褚青，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哥，我在。”褚青一把攥住他的手，“哥！”
谢栖猛然惊醒，他看着面前的褚青，一时百感交集，他抬起手，既想扇他也想搂住他。
褚青快一步，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哥。”
谢栖缓过来劲，把他推开了，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哥，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以前在宜州的每一天是怎么过的。”
褚青终于觉察出来谢栖在等什么，缓缓道：“我也还没告诉你，这一趟回来是为了什么。”
“在去连港之前，我很少有哪天是不挨打的。只不过有时候褚平下手轻一点，有时候又重一点。”
“我不怎么告诉妈妈，如果她看不出来的话。”
“我们睡在一间房里，每次发现我身上有伤，她夜里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有时候还会哭，虽然声音很低，但我知道。”
“她很辛苦，每天都要去厂里上班，回家还要做饭，打扫卫生。从我有记忆起，她一天都没休息过，除非病倒了。”
“褚平动不动就骂她，还会打她，专门挑我不在家的时候。”
“其实她以前就想过走的，有一天晚上我听到过她数钱的声音，应该是不够。因为大多数钱都被褚平花了。”
“其实，她一个人走，就算没那么多钱也可以。”
“因为她想带上我，所以才忍了一天又一天。”
褚青的手收了回来，搭在大腿上，掐着肉，他的声音发抖，牙根似乎是咬不住，也跟着颤。
谢栖拉住他的手，用掌心兜着揉搓，他的眼很红，低下头不过一瞬，两滴热泪就掉了出来，砸在褚青手背上。
“我们走的那天晚上，褚平开始是在打我，妈妈提前回家发现了，就把我锁进了屋里。”
“很久以后，她才让我出来。”
“褚平晕倒了，躺在地上，听到我们收拾东西的声音，半睁开眼，他喝了很多酒，而且一直以来他心脏都不好，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药，我不知道在哪。”
褚青两手捧着谢栖的脸，看着他溢出颗颗泪珠的眼，指腹摩挲着他的下颌，“但是哥哥，妈妈应该知道。”
谢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瞪大了眼睛，他脑海中又响起谢准留下的那句话。“是我连累了他们母子。”
他心神巨震，唇瓣颤抖着张开了，却没说出话。
褚青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继续道：“我回来是为了拿钱。”
“我们住的房子，有一半的钱都是妈妈赚回来的。”
“有这些钱，就能做生意了。”
“哥，我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才回来的。”
谢栖没了声音，去攥褚青的另一只手，那枚玉观音从他袖口中滑落，掉在两人之间，散发着莹润的白光。
“哥……“褚青胸口起伏着，他想搂住谢栖，“我想永远都在你身边。”
“我不能没有你。”
谢栖眼眶中又蓄满了泪，他抱住褚青，一手顺着他后背往下轻轻的拍，“我知道······”
褚青不想哭，他没有想到自白的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他害怕，怕谢栖知道，其实过去的他，和在谢栖面前的他，有很多不一样。
他也怕谢栖知道后会不想要他了，其实他也隐约听到了谢准的那句遗言，听到了“连累”这两个字。
他更害怕这两个字。
其实在游艇上的一瞬间，他也想跳下去，沉进海里。
这样他就不会连累任何人了，不管是从前的李秀，还是现在的谢栖。
褚青当然想要爱，这是最宝贵的，但他逐渐发现，付出爱就要付出代价，像是反噬，有一分爱，就有一分伤。
李秀给他的是这样，谢栖给他的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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