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凛彻径直略过这些客套的寒暄,转头扫了眼排着长队的人群后,锐利的目光重新落在知府和两位官员身上。卢仲河善于察言观色,见他拧着眉头似有不悦,连忙开口解释。
“祁大人,沈大人已提前知会我等,得知您要来,下官不敢怠慢,这几日翘首盼着祁大人。祁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吩咐下去,在府中备好了晚宴,为您接风洗尘,下官这就着人带您先去下榻的院子。”说着,朝后头跟着的官差使个眼色。
祁凛彻闻言,嘴角一抽,心道果然是沈燕川的“贴心”安排。城门口人多眼杂,有些话暂不好明说,他淡声地说了句“有劳”就转身上了马车。
城门口负责盘查的官兵早得了知府大人的指示,自然不敢搜行,任其驶进城内。
马车渐行渐远,卢仲河回头看眼排得望不见尾的队伍,举步往回走。身后跟着的官员瞄了眼知府大人始终提起的肩脊,打探道:“大人,这位京城来的祁大人是什么来头?”
卢仲河没心思回答,另一位官员于是嗤了声:“能有甚么来头,京城随便一个小官儿过来不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作派,说是奉命来办案,到时脏活累活还不都是咱们干,他颐指气使落得清闲,最后功劳尽是他的……”
“休得妄论!”卢仲河沉下脸,“各自守好份内之职,不许再嚼舌根。”
两个官员面面相觑,诺诺应声:“是。”
……
马车辚辚驶过大雨淋湿的青石板路,进得一条幽静雅致的小巷,停在一座宅院前。派过来引路的官差躬身稟道:“祁大人,到了。”
洛瑜被祁凛彻抱下马车,惊讶地环顾周遭。官差颇有眼力地介绍道:“这座院落乃是咱们湖州望族白氏一家的产业,其全族已举家迁往京城因而院落空置了下来,知府大人一早就吩咐下人里里外外清整了一番……”
这厢正说着,院里头果然传来一阵窸窣收拾的声响,官差于是转头吩咐下人过来搬行装,话落下,出来几名机灵利索的丫鬟小厮,皆低着头有序地朝祁凛彻福身后,就照官差的指示把行李一一搬进院里。
官差走后,洛瑜视线朝里一望,是个两进院,虽比起侯府的熙止院来说小了些,但胜在清幽雅和,假山溪泉,梅竹添缀,颇有江南香苑意境。
丫鬟小厮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就把行李规整在了前院的堂屋中,一名绿衣丫鬟上前来请示,洛瑜看了眼祁凛彻,于是让丫鬟小厮们先行退下,行李暂时不用收拾。
洛瑜一边往里走,一边隐有不安地低声问:“夫君,知府大人与你是故交吗?这些时日我们都宿在此处吗?”
“不是。”祁凛彻看着她蹙起的眉头,“怎有此问?”
两人走至花厅口站着,洛瑜环顾院落里的布局景色,说道:“知府大人殷勤备至……”
祁凛彻瞬时便明白过来,接上她的话,问:“你惶恐?”
洛瑜看着他,犹豫半晌才轻声说:“我不懂官场之事,不过从前见过知县对着上头来的人哈腰奉承,装腔作势,上头的人一走,照样欺压百姓。这回夫君是来查案的,该不会他们是想隐瞒什么……”
祁凛彻勾唇:“夫人操心的,还不少。”
“……”这是夸是损?
祁凛彻瞧了眼不远处正鬼祟地探头偷瞄过来的小厮,那小厮冷不丁被他冷肃的眼神逮个正着,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假装在忙事。
他心中微哂,并未多言训斥,只当不知。转而对她道:“无妨,安心住下便是。”
洛瑜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多想。
湖州雨雾阴湿,像是一床沉甸甸的湿被褥裹披在肩头,压得人心头闷闷的。连着赶了几日的路,身子也有些疲累,云萝过来问询她是否要先去沐浴,舒服地泡个澡纾缓疲乏,洛瑜想了想,这会儿暂时也无甚么急事儿,便点头说好。
泡完澡出来,神思昏昏,睡意也跟着上头,她本只是支着下颌勉强撑在几上打了个盹,再次醒转过来时,人已躺在了床上,外头夜色沉黑。
她坐起身,忙唤云萝进来,“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夫君呢?”
云萝:“娘子,已是戌时。三爷正在书房里,哦,知府大人也在。”
……
夜间的温度比白日里更冷些,尽管书房里烧着地龙,知府卢仲河还是冻得打了个寒噤。他悄悄掀眸朝左斜去一眼,果见窗户半掩,丝丝冷风趁机钻进来。
视线一转,窗户边还立着一道魁伟的人影,衣裳单薄,迎着寒风,竟像是不怕冷一般。
他收回思绪,没忘了来此的目的,谄笑着再次邀请道:“祁大人,下官在府中已备好晚宴,邀您与夫人赏脸同去,祁大人放心,席间并无外人,只有下官一家老小,都是些寻常酒菜,还望祁大人莫嫌。”
话毕,窗边之人回身,深邃的眸子瞥他两眼,才漫不经心地应道:“好,有劳……卢大人。”
卢仲河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然而心里悬着的石头还没落下,就听得下一句问话紧跟着响起。
“今日城门口如此大张旗鼓地盘查,卢大人,是有意遮掩还是,通风报信?”
“祁大人误会!”
卢仲河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支吾片刻只得实话实说,“实是因为下官办案不力,本州半月前发生的一起盗窃奸污案的凶犯还未……缉住……”
这几日州内加紧了盘查力度,本存着两分侥幸,想赶在这位京城来的祁大人到来之前,缉拿嫌犯,结果下午就接到报信,祁大人已朝城门口而来,他急忙匆匆赶去迎接,也就没来得及撤回盘查的命令。
知府三年的任期即将届满,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察,导致升迁无望,孰料这位祁大人洞若观火,不是个好糊弄之人。
祁凛彻不置可否,垂眸冷冷审视着他,片刻后道:“起来吧。”
卢仲河撑着地板起身,一时也顾不得拭去满额头的冷汗,被溜进来的冷风一吹,心登时凉了半截。
“卢大人可知,我此行来是为哪件案子?”
“回祁大人,沈大人信上略有提及,是江宁府的藏尸杀人案。”这案子极其凶残,听闻震惊了朝野,天子下旨彻查。
卢仲河欲言又止,祁凛彻冷淡出声:“问。”
他神色小心,“祁大人,下官听闻此案的凶犯皆已入狱伏法,难道……”他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还有漏网的嫌犯逃到咱们湖州地界来了?”
好在祁凛彻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那倒没有。”
“那就好……”
卢仲河兀自松了口气,顿觉自己仕途还有望,便殷勤问道:“那祁大人此次来是为了?若祁大人有任何需要下官配合的,祁大人尽管吩咐。”
祁凛彻的脸色凝重下来,单靠他一人之力在湖州寻那些受害者亲属绝非易事,何况知府对本州各项庶务与县城情况自然比他更为熟悉,少不得后面有需要人手的地方。
沉思片刻后,他再次打量了面前的知府两眼,此人年近四十,身形清瘦,微微佝偻着背,瞧着并不像洛瑜口中“欺压百姓”的那类人。
想到洛瑜,也不知她此时睡醒没有……
“祁大人?”他久不出声,卢仲河只得轻声喊了一句。
祁凛彻回神,与他简要地说了此行是特来寻受害者亲属的,卢仲河一听,当即拍胸脯说没问题,“祁大人需要多少人手只管调遣便是。”
两人前后走出书房,卢仲河想到府里恐早已凉透了的酒菜,忍不住再次开口:“祁大人,您看……”
正说着话,他视线一偏,忽然看见两道人影正从远处的月洞门走近而来,当先那位松挽妇人髻,眉眼柔婉清丽,身段窈窕玲珑。
“想必这位便是祁大人的夫人吧?风姿绰约真如天仙……”
卢仲河有心恭维两句,一股肃杀的冷风猛地吹过颈背,察觉一道阴沉凛冽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他一个战栗,偷偷瞄过去,不巧正撞上祁大人漆如浓墨的眼睛,吓得他再次打了个寒颤,急忙撇开视线,不敢再看,亦不敢再多言。
平心而论,这位祁大人长相英俊硬朗,气度不凡,他为官好歹也有十几载了,但无论是打过交道的上司还是下属,百姓或是案犯,都不曾见过与之哪怕有半点儿相似之处的人。
打眼一瞧,那一脸凶相确实怪吓人的,令人不敢直视,其行事也毫不拖泥带水,问话犀利,虽未有咄咄逼人之势,那股迫人的威压仍叫人难免惴惴忐忑。
卢仲河摸了摸自己的短须,不无感慨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
洛瑜跟着一道去了知府大人家中,席间摆满了湖州特色的菜肴,她给祁凛彻夹了一片雪白鲜嫩、酸辣适口的鱼肉,小声与他介绍这道是最出名的菜。
一旁的知府夫人看见了,散席后笑着与她打趣:“洛夫人与祁大人真是恩爱,羡煞旁人呢。”
这话随风一飘,教祁凛彻听了去,夜里他欺身过来,咬着她通红的耳垂低语,“那道菜,还是比不过夫人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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