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春寒料峭。
前些日子才出了一回太阳暖和了回来。
这几日下了一场雨,府中各房主子们又命丫鬟婆子们把已经收回箱笼的冬衣大氅又重新拿了出来。
丫鬟婆子们心中免不得有些怨怼,却也不敢在主子跟前露出丝毫不痛快,只得抱着这些厚重冬衣干活儿的时候,与相熟的丫鬟们多嘴几句。
“咱们不止要把这些个貂裘,大氅重新拿出来烘烤一番才能给各院的主子们。”
“下个月老太君大寿,还要备齐寿宴当日的杯盘碗盏,茶水瓜果,老太君素来是个大方的,哪回办寿宴的时候不送些什么荷包,绣帕给京中各家的夫人太太们。又不许在外头秀坊找绣娘做这些活计。只得咱们这些丫鬟做,那样多的活儿,咱们哪里做得过来。”
“嘘……小声些。你不要命了?敢在背后嚼老太君的舌根……”
大清早的,丫鬟流苏从回廊走过来,便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她没有丝毫在意,更是会心一笑,加快了脚步往自家姑娘院子中去。
才踏入院子大门,便看见自家姑娘开着窗户,坐在窗前的梳妆台上描眉。
进了门,流苏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方才从外头回来,路过花园的时候,正看到各院的丫鬟们正在晒狐裘啊,大氅之类的厚实衣裳。”
流苏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便是自己先忍不住的抿唇笑着,眉眼弯弯。显然是因着这会儿自个儿能偷得清闲,心情好得不得了。
谢君婉透过铜镜,正好看到流苏脸上的笑意。
她一边用碳条认真描眉,一边说道:
“小丫鬟们又要忙活晒衣裳,还要准备老太君的寿宴,确实忙得够呛。”
流苏接了话,“还好姑娘您蕙质兰心,有先见之明,没让咱们把冬天的衣裳全都放进箱笼里。不然我跟院里的粗使丫鬟们,也得跟其他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一起遭殃。”
“现在她们都能闲得去其他院子看热闹。”
金陵城湿气重得很,才收回箱笼的厚衣裳,不到十来天便会回潮,必然不能直接给主子穿。
谢君婉掀了掀眉,碳条正好在眉尾划出一条违和的线条。
流苏惊呼。
“哎呀,姑娘,您这眉,画花了。”
她嘴上虽然有些咋呼,手脚却是个麻利的,赶忙转身去洗漱架,用自己的绣帕,在架子上的洗脸盆里沾了水。
谢君婉倒是不着急自己眉梢的妆画得不好,顺其自然的把碳条放在梳妆台上,任凭流苏拿了湿帕子给自己擦眉梢,说道:“不过是每年春天,这天气都得这样闹腾几回,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我哪里又有什么蕙质兰心。”
“你要是闲得慌,去老太君跟前的管事嬷嬷那里,也领一份绣手帕荷包的活计。就说是咱们院儿人虽少,但老太君六十大寿这样的生辰,我作为老太君的长孙女,必定要以身作则,给老太君敬孝心。”
“奈何我院里人少,就只有你一个年轻好使唤的贴身丫鬟,其他扫地的粗使丫鬟,着实没法儿做精细活儿。还望管事嬷嬷莫要嫌弃。”
流苏听了谢君婉这番话,瞠目结舌,连说出来的话,都打着结巴,心如死灰。
“姑……姑娘,您真的让我自个儿去赵嬷嬷那儿领绣活儿啊?”
流苏吓得连给谢君婉擦拭眉梢的动作都停了。
谢君婉斜睨了流苏一眼,脸上丝毫不露出情绪,“瞧把你吓的。”
“赵嬷嬷大抵瞧不上从我这里出去的人。”
她略微侧脸,看这镜中自己眉梢已经擦拭干净,便又拿起碳条,稍微往镜面的方向倾斜了身子,聚精会神的描眉。镜中倒映出一个弯弯柳叶眉,眉目如画的鹅蛋脸姑娘,珠圆玉润,面若皎月,一看就是个福气旺夫相。
流苏紧紧提起来的心,因着自家主子的这句话,又重新落回肚子里。
她是姑娘从外头买回来的,哪怕明面上是姑娘跟前的大丫鬟,实际上,身份地位,远远不及侯府里的家生子,没有任何跟脚。
流苏自然知晓姑娘心胸宽广,每每还会自嘲,说的是玩笑话,从未曾看不起她。她也忍不住的跟着笑了起来,“赵嬷嬷哪里是看不起姑娘,必然是看不上我这个从外头买来的丫头。我这身份低微,竟然还让我少做不少活计。”
谢君婉笑着说道,“看来这一回,咱俩都得了身份的好处。谁都想不起咱们,反倒能落个清闲。”
谁又喜欢平白无故的干活儿呢……
流苏心中唏嘘不已。将心比心,倘若她是侯府里不受宠的嫡长女,必然没有姑娘过得好。
要知道,姑娘还比她都要小一岁呢。从来不计较这些事情,心思细腻又大度。
哪家勋贵小姐会看四书五经,会看兵书?
偏偏除此之外,姑娘又与其他勋贵小姐一般抄《女戒》读《女训》,没什么不同的。
在流苏眼里,姑娘的家室,才情,在勋贵小姐里,都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虽然姑娘在侯府占着嫡长女的位置,吃穿用度哪样都跟嫡长女挨不着一点边儿。
粗使丫鬟倒是有那么几个,贴身丫鬟只有她一个。钱嬷嬷还是夫人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除了她和钱嬷嬷,就没一个能使上力的,眼见着姑娘都快要及笄,婚事还没着落。
流苏嘴上又不得闲:“倘若夫人还在世,姑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跟前就只有我一个从外头买来的丫头服侍。妆要自己画,连替换清水的人都没有。”
“咱们侯府里其他的姑娘,哪里还需要用碳条描眉……”
谢君婉瞪了流苏一眼,岔开话题,“好了,咱们也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
事实上,谢君婉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她从后世穿越而来,穿越到在这个时代,远宁侯七岁的嫡女。刚死了娘,爹又立刻续弦。她成了个没了娘,没爹疼的小白菜。亲娘在世的时候,还跟老太君不对付。
瞧着是挺可怜的。
但她自己想得开。
在侯府,就算不受宠,能吃饱饭,能穿绫罗绸缎。
至于什么丫鬟婆子的配置不齐全,谢君婉丝毫不在意。上辈子她都没丫鬟婆子服侍。
虽然不能每次都有人记着她,给她做衣裳,但上辈子,她连绫罗绸缎都没穿过。
这不……每个月还有十两银子的零花钱。
衣食住行不用花钱,每天只需要给退居幕后的大领导请安吹个闲牛,每月还给十两银子。这种好差事,连她那个时代的国企都做不到。
那十两月银,花不完,实在花不完。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八年,她足足攒了五百多两银子。都能在金陵城买一套两进院的临街宅子再做一笔小买卖。
流苏:“……”
姑娘性子虽端庄大气,但偶尔也着实让人无语凝噎,又无法反驳。
流苏只得笑着说道:“姑娘每日大清早的梳妆打扮,都去老太君那边请安,礼数实在是周到了些。”
心中却是腹诽,自打她被姑娘买进侯府,日日都瞧着姑娘风雨无阻的去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倒好,日日在自己院子里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竟连姑娘的婚事都不曾安排。
“要我看,府中其他人都没这样周全,咱们也没必要日日都去给老太君请安。”流苏立刻转了个弯,说道:“方才我听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听雨说,昨儿王夫人的姨表兄周侍郎家的二姑娘亲自过来送请帖,让王夫人做主领咱们府上的姑娘们去周府赏花。”
王夫人,便是侯爷的继室。
谢君婉没打断流苏的话,流苏越说越带劲儿,“周侍郎的同胞大姐,是贵妃娘娘,正得当今圣上隆宠。周侍郎的二姑娘既然托了王夫人领咱们府上的姑娘们去府上赏花……”
谢君婉嗔怪的看了一眼,“老太君是我亲祖母,礼数本就该周到。”
上辈子过腻了做牛马的日子,现在衣食无忧,唯一需要做好的面子工程就是给老太君这个侯府后宅集团的幕后董事长请安。
还要让她再添一笔工程给王夫人这个继母请安?着实难为她。大家都在侯府这个“公司”的不同部门任职,谁都不用参合谁的生活,谁也不用给谁找麻烦,那便是顶好的。
至于流苏这个卷王提的建议。
谢君婉不得不佯装听不懂。
流苏:“……”
难不成,她还没说得清楚?
流苏便又说道:“周侍郎家的大公子,也就是周二姑娘一母同胞的兄长,今年正好行冠礼……听闻……”
谢君婉敛了神游的心神,又瞥了流苏一眼,才不急不缓的开口,“人家外头的公子行冠礼,咱们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你把大氅拿过来。”
流苏嘀咕:“哪里八竿子打不着,姑娘的才情、家世,配周侍郎的大公子,绰绰有余。”
流苏没注意谢君婉就跟在她后头。谢君婉起了玩闹心,说道:“哟,流苏姐姐这是在侯府呆腻了,想去其他地方做活计了。”
背后乍然传出声音,流苏被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谢君婉面含笑意,眸光熠熠生辉的看着她。
她霎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更是羞得直跺脚,“姑娘,你就知道取笑我。”
“我是在为你的婚事着急,你怎么还开起我的玩笑来了。”
谢君婉说道:“什么婚事不婚事的。难不成……流苏姐姐开始想男人了?”
流苏被谢君婉直白的话,吓得花容失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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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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