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了马车，沈嬷嬷遍小声询问，“二公子可是瞧出了些什么？”
林阙面色平静，“嬷嬷说的是瞧出了什么？”
沈嬷嬷笑着说道：“老奴瞧着方才二公子瞧了那药方后，便对珠帘后的姑娘不闻不问，只让绿萝收着，仿佛极为信任这药方，又极为笃定这药方能治三姑娘的病。”
林阙说道：“嬷嬷想多了。不管药方是好是坏，都得让御医瞧上一回，才能用在三妹身上。我何必还要花时间去探究那药方。”
林阙的声音虽然平稳，心里却终究有些莫名的心浮气躁，沈嬷嬷倒是没有察觉出什么。
……
谢君婉带着两个丫鬟从点翠阁的后门出来，心绪稍缓。好巧不巧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她们三人快一步往旁边躲了躲。偏偏那辆马车行得快，又稳稳当当的停在她们跟前。
又或者说，是停在点翠阁后门的门口，声势浩大。
点翠阁后门的巷子，是一条青石板路铺着的小巷，都是跟点翠阁一样前头临了一条主街，房屋都是做生意的，后头带了小院子，小院子的后门就临了这样一条畅通无阻的小巷。
谢君婉正要从旁边走开的时候，一把折扇挡了她的去路。
握着折扇的手，指节修长有力，就那样横亘在谢君婉的眼前。
谢君婉顺着折扇看过去，那人眼角含笑，眉尾生了一颗红艳艳的痣，眉分八字，秀若青山，唇色鲜红，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身子半蹲在马车上。发髻上簪了一根简单的鎏金簪子，男生女相。
“谢大姑娘。”
来人一口叫出她的身份。
谢君婉蹙眉，这人……是同林阙一起来的。
谢君婉不动声色。
江衢说道：“请谢大姑娘去喝茶。”
谢君婉：“我不认识你。”
江衢：“喝完茶就认识了。”
谢君婉心想，这人有些耍流氓。
她没心思在这里根一个不认识的人闲扯，转身往欲另一个方向离开，又被那把折扇挡住了去路。
江衢说道：“我佩服谢大姑娘的医术，想请谢大姑娘去喝口茶罢了。”
谢君婉睁眼说瞎话，“我不懂什么医术。”
江衢假装惊诧，“难道方才在点翠阁里，救治林侍郎府三姑娘，口辩明月堂坐堂大夫，赢得众人信服的，不是谢大姑娘？”
谢君婉微微一笑，“显然不是。”
谢君婉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想来能根林阙结交的，必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毕竟林阙孤傲，能入林阙眼的，大抵有些才华。
但谢君婉被这人盯上了好几次，她潜意识的觉得这样的人，不动声色的关注一样东西许久，心性必然坚毅。但偏偏她就是那个被关注的东西之一。对此颇有不喜。
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可惜江衢不会被她三言两语骗过去。
谢君婉如此说，不过是笃定这人不敢拿她怎么样。
与林阙有来往，又三番两次关注她，大抵是知道她身份背景的。既然知道她的身份背景，还能如此做派强势的请她去喝茶，大抵这人自己也有些身份背景。
江衢突兀的说道：“我请谢大姑娘看医书。”
嗯？
谢君婉惊诧了一下。
谢君婉细微的举动落在江衢眼中，江衢心里有了几分分寸。
但很快，他就听到软软的声音，“在市面上流传的医书古籍，我大抵都看过了。就不叨扰公子。”
江衢说道：“我那里有许多没在市面上流传的医书。”
谢君婉在考虑这人说的话，有几分确信度。
这时候，江衢把林阙搬了出来，“我那里不止有市面上没怎么流传的医书，还有许多从古流传下来的百家古籍，林二偶尔让我给他带书。谢大姑娘倘若想要看，也不是不可以。”
谢君婉必然是不信眼前这个才见了几个呼吸的陌生人。但这人却搬出了林阙……大抵是笃定她会信任林阙。
偏偏，她虽然讨厌极了林阙，也确实对林阙有几分信任。
讨厌和信任，并不冲突。
江衢见谢君婉略微有些紧绷的表情逐渐放下，也印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果然把林阙的名字搬出来，确实好使。
可是江衢却听到软软的声音，再一次拒绝，“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改日再去公子那里登门做客。”
显然……就算谢君婉对林阙确实有那么几分信任，但也不多。
再说，林阙的朋友，是林阙的朋友，又不是她谢君婉的朋友，也不必隔了一层卖面子。
江衢眉峰微蹙，“我不过是好奇谢大姑娘身为远宁侯嫡长女，竟会些岐黄之术，生出了结交之心。”
谢君婉的声音依旧软软的，“公子说笑了，我自小养在深闺，哪里会什么岐黄之术。方才我倒是看到一个姑娘匆匆忙忙的先我一步离开。”
点翠阁的后院，是专门开辟出来的雅间。能在点翠阁这里每年花费五十两银子以上的，想要在这里歇息，便能被请了进去品茶吃点心，还是免费的。
还能先一步吃到点翠阁里新做的没有上市的点心。
她这样说，倒也没什么漏洞。
然而眼前这人，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长叹一声，“是啊……我也想知道，分明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又没有家传，怎么就会这样细致的岐黄之术。”
谢君婉唇角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眼眸干净，仿佛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说的什么话。
江衢瞧着眼前的姑娘在他跟前装傻充愣，到是真正起了些兴致。
他撇了一眼谢君婉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头装了一个小圆管，形状看起来是掏耳朵的耳勺，旋转开后，是一根顶部尖细的针。上面的血渍虽然擦干净，但时间尚短，有些手段能看出来上头刚沾了林三姑娘的血渍。”
谢君婉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人。
就看到他，从腰间抽出一块腰牌，修长的指节颇为有力的握住那块腰牌的边缘。
腰牌是一块纯黑色木料制成，上面有一个“锦”字，被一条龙飞凤舞的四爪金龙盘旋。那条四爪金龙凶狠异常，仿佛要从腰牌中飞出来。
锦衣卫……
三年前朝廷才建的锦衣卫。
谢君婉抿了抿唇，眸底黝黑，“竟没想到，我一个深闺女子，还能惹上锦衣卫。”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一双漂亮的眼眸落在眼前这人的脸上。
寻常人要是听了锦衣卫三个字，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牙齿打哆嗦，眼前的女子，声音平静。
短短三年，锦衣卫三个字凶名在外，金陵城就连寻常百姓，也谈之色变。甚至还有小孩晚上吵闹不睡觉的，大人便说再不睡，就送去锦衣卫。小孩便能乖乖入睡。
连小孩都能被吓得不哭的锦衣卫。
流苏和流云更是胆战心惊。锦衣卫？她们不过是来个一趟点翠阁，怎么就惹上了锦衣卫。
谢君婉见眼前这人年轻得很，威逼利诱这一套却用得炉火纯青。
她心里想着，自己那便宜父亲，出身勋贵之家，家中的产业都是由老太君培养的人打理，家产丰厚，大抵不会贪墨钱财。
至于结党营私么……她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是不知晓的。
但倘若远宁侯真有什么结党营私的，也不必从她这样一个毫不知情的深闺女儿家入手。
毕竟是锦衣卫，应该……没有这么无耻。
江衢说道：“只是请谢大姑娘去看书喝茶。”
锦衣卫还能有这样的好心？
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对方已经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她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走一趟。
“恭敬不如从命。”谢君婉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我这两个丫鬟清清白白，胆子又小，不如让她们先回侯府。”
江衢斜睨了一眼跟在谢君婉身后低着头的两个丫鬟，说道：“两个小丫鬟而已，锦衣卫营还是能多备两份茶。”
谢君婉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尖。
“请。”江衢让开位置。
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这马车，不上也得上，这茶，不喝也得喝了。
谢君婉被流苏扶上马车，流苏和流云倒是不敢一同坐马车，只得跟在马车旁边。
好在马车走得不快。
上了马车之后，谢君婉干脆闭上眼睛养神。
一路无话。
……
锦衣卫营。
江衢让人泡上茶，端了茶点过来。对谢君婉说道：“你的两个丫鬟在外间喝茶，不用担心。我只是请你来做客。”
谢君婉心想，被请来锦衣卫营做客的，向来没有好下场。
江衢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壶给谢君婉这边的空杯子倒上茶，茶汤色泽清亮红艳，犹如红梅，飘出袅袅热气，鼻翼间便闻到芬芳香气。
谢君婉眨了眨眼，暂时没有喝刚沏的茶，回忆起那日她去林侍郎府做客。林子涵说林阙得了两罐九曲红梅。
今日的九曲红梅，味道与那日的九曲红梅一模一样。
那日林子涵还说家里有贵客来。
谢君婉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人。
贵客确实是贵客，还不从正门走贵客。
林侍郎好有本事，师从卫国公，外出金陵赴任那么些年，还能把林子涵寄养在卫国公府，又能让林阙根锦衣卫交好
又或者是，林阙自己搭上了锦衣卫？
不论如何，金陵城多数人，都小瞧了林侍郎，自然也包括老太君。
倘若老太君知晓林侍郎府有这样的能耐，是不是会后悔让她跟周侍郎府的大公子议亲。
一个宫里刚晋升的贵妃罢了。宫里的妃嫔何其多，今日得宠明日失宠的又何其多。一个贵妃，怎么能比得上圣上心腹爪牙的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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