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赵琼刚洗漱完,李妈妈就进到内间说道:“夫人,管事的们都齐了,就等着您了。”
赵琼点点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果然如李妈妈所说,底下呼呼啦啦跪了一群人。见到赵琼出来了,原本交头接耳的众人立马安静下来。赵琼走到主座上坐好,没急着说话,手中端起宝珠准备好的热茶,轻轻吹了吹,然后抿上一小口,真是沁人心脾啊。
底下跪着的人可谓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这夫人一大早把她们找过来能有什么好事啊?听说昨天刚逐出府两个嚼舌根子的丫头,今天不能又要拿他们开刀吧。
“昨个其实我已经同大家见过一面了,今天再找大家来。实不相瞒,是这府中的账本出了点问题。”
底下的一干人霎时变了脸色,七嘴八舌捉急地解释道:
“啊!夫人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啊是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们吧。”
赵琼轻轻一笑:“各位可真会说笑话,主要的掌事都在这了。不是你们,难道是侯爷贪了自家的银子不成?”
底下顿时雅雀无声,被她一句话噎的死死的。
“回夫人,我们也不过都是辛辛苦苦讨个生活的老实人,不知道夫人想如何盘查。?”
赵琼看向说话之人,正是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一个老妇:“我记得你,你是王妈妈对不对?”
“回夫人,正是老奴,在府中主要负责采买之事。”
“好,那王妈妈我问你,这账本上的采买出项为何每样东西如此之贵?猪肉三十两一斤,乌鸡两百两一只,草鱼十五两一只,更别提那些本就珍贵的绫罗绸缎了,你自己觉得合理吗?”
面对赵琼的质问,那李妈妈面上并无异样,淡定地笑道:“回夫人,侯府的吃穿用度是小门小户所不能比的,这价格自然会高出许多。而且侯府百十张嘴等着呢,采买的数量多也是正常的。”
“想来是夫人刚从扬州来,不熟悉咱们京城的物价,也不熟悉王公贵族的吃穿用度规格。”
这一番话摆明了就是在讽刺赵琼是小门小户出身,有心之人谁听不出来。李妈妈担心地看了赵琼一眼,担心她会大发雷霆。
不料赵琼却笑了笑,并无生气的痕迹:“王妈妈说的是,我初来京城,今日还真是受教了。”
王妈妈想那么回事地鞠了个躬,恭声道:“夫人言重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赵琼命人好生送走几位掌事。等他们的身影全部远去之后,宝珠才气鼓鼓道:“这老太婆算个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就是个掌事也敢在您面前拿乔。”
赵琼淡定地喝下一口茶:“她一个下人胆敢如此顶撞我,背后定是有人撑腰,我没证据今天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忍忍算了。”
“对了,你去找胡三爷,让他去查一下这个王妈妈的家中情况,以及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
胡三爷是她外祖的手下,因她嫁来京城,她外祖便派了镖局的七十多人常驻京中。若真有急事时,无需依靠别人也调得动人手。
“好的,夫人。”
——
时间一转眼过了三日。八卦琐事一向最为人乐道,那日夫人被王妈妈好生嘲讽了一番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下人们中间传开了。大伙纷纷揣测,她这个夫人位置还能坐多久,连带着下人们对她的态度也逐渐怠慢起来。
这日,赵琼新得了几匹浮光锦邀纪明姝来院中相看。
“你看着这粉色的不错,正适合你这年纪。”
“这个素色的适合明德,这个蓝色沉稳些适合你阿兄。”
纪明姝虽然内向害羞,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极喜欢这个嫂嫂的。嫂嫂事事都惦记着她和明德,怕自己无聊就经常邀请自己来坐坐,或者送一些解闷的小玩意给她。
“嫂嫂说的都对。”
纪明姝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对宝珠问道:”你去看看抱夏,我不是让她去厨房弄一些点心吗,怎么还没回来?”
“奴婢这就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纪明姝和赵琼在屋中说话时便听见院子中一阵喧哗之声,听起来像宝珠的声音。
两人走出房间,只见偌大的院子中,一群下人将宝珠和抱夏围在中间,吵闹不停。
“好你个偷懒的东西,主子叫你去准备点心,你回去睡觉是吧!”宝珠气冲冲地训斥道。
抱夏翻了个白眼,狡辩道:“我身体不舒服回屋休息一会儿怎么了?不就是一盘点心吗,明姝小姐想吃你去准备不就好了,真是小气。”
宝珠见她不承认就算了,还倒打一耙,心头上的怒火有了燎原之势:“这是一盘点心的事情吗!”
“算了宝珠,回来吧。”赵琼见她还要争执,在外围轻声说道。
赵琼带着歉意道: “明姝真是抱歉。这样吧,你晚饭就在嫂嫂这用了吧。”
纪明姝见她受了委屈,心中也为她愤愤不平,但是自己又不擅长处理这些实在是爱莫能助,于是怯生生说道:“嫂嫂,要不你和阿兄说吧。”
赵琼知道她真心对自己好,笑道:“没事,这点小事,嫂嫂能处理好。走,我们继续挑布料去。”
——
晚间,丫鬟们的房中。
一群人凑在一起,讨论着白天的事情。
“恨冬,真是笑死我了,你们看到夫人身边的那个宝珠了吗,我看她气得都要喷火了。”
“我当然看到了,假山那件事我还以为夫人是个硬茬子呢,没想到也是个软性子。”
“可不是吗,都让崔小姐给说中了。”
“玉环,快把你的盒子拿出来让我们看看,里面是不是又添了什么好看的宝贝?”
玉环闻言笑了笑,骄傲地说道:“当然了,我娘又给了我只金簪。”
就在众人聊的正开心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了,谈话声戛然而止。
“哟,吓我一跳,原来是翠竹回来了。”
玉环扫过门口那单薄的瘦弱身躯,笑道:“翠竹,你帮我把明天的洒扫也做了吧。”
“翠竹人这么好,肯定会答应的。”
“就是就是。”
几人一唱一和,丝毫没给翠竹拒绝的空间。翠竹看着眼前这几张丑恶的嘴脸,眼中充满冷意。她什么话都没说,兀自走到床边铺着被褥。
剩下的几人围在玉环的首饰匣子周围,争先恐后地拾起一个物件放在手中相看,嘴中羡慕道:“玉环,你娘对你可真好。”
显而易见,玉环十分享受这样的拥戴。不过,她眼神总是控制不住时不时瞟向孤身一身的翠竹。她依旧板着一张无欲无求冷淡的死人脸,对于自己拿出的首饰一点反应都没有。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同为这下等的奴婢,她却一点不羡慕和渴望钱财?可越是这样,玉环越想折磨她,越想带头孤立她。
玉环心中恨恨地想,走着瞧,看我们谁能在这府中待下去。
第二日——
翠竹刚打扫完院子,站在原地揉了揉隐隐犯痛的手腕。她已经连着一个月每日扫院子了,问题是她除了要做完这些,还不能将自己的活计给落下。久而久之落了不少病。哎,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翠竹!翠竹!”
翠竹低垂着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抬头看去,见宝珠正站在门口笑着朝自己招手。原来竟然不是幻听。
她放下扫帚,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宝珠跑去。
宝珠叮嘱道:“夫人有话要问你,你一会儿如实答就行”
翠竹点点头。
赵琼已经在屋中多了有一会儿,此刻正自己和自己对弈。见她进来,声音温柔:“你就是翠竹吧,快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翠竹忐忑着起身。
“你可知我这院中,哪个丫鬟说话最好使?”
翠竹捏了捏衣角,紧张地答道:“是……是玉环。”
“我知道了,这几日我发现你一个人做了很多活计是为何?”
翠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是前任采买掌事孙妈妈的侄女,玉环是王妈妈的女儿,以前王妈妈和孙妈妈有些不合。”
赵琼点点头:“那我问你,玉环平时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翠环怔住片刻,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回夫人,玉环有个匣子,里面是一些贵重的首饰珠钗。恕奴婢直言,那些东西绝非是普通二等婢女能买的起的物件。”
“而且……而且奴婢知道您那天问掌事们的事情,其实自从王妈妈掌管采买以来,东西的价格翻了几倍不止。但是府中很多人都收了王妈妈的好处,所以不愿揭穿。”
赵琼陷入良久的沉默,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夫人,胡三爷也来了。“宝珠通传道。
“把人请进来。”
赵琼转头对着翠竹道:“翠竹,今日多谢你袒露实话,你先回去把。若我后续事成,你便来我身边伺候着。”
“奴婢叩谢夫人的大恩大德!”翠竹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颤抖,隐约有着哭泣之意。
胡三进来时正好同转身出去的翠竹擦身而过,他见着小丫头眼中含泪,哭的抽抽搭搭的,一脸好奇之色。
见到赵琼后,他抱拳行礼道:“夫人,您让调查的都弄清楚了。那王妈妈自从当上了侯府的掌事之后,为家中添置了不少田产铺子,她丈夫欠的赌债前几个月也全部平了干净。而且我去了那王妈妈平日采买的铺子,发现那老板给出的价格远远低于您说的价。”
“后来在我逼问之下,那老板说王妈妈同他们商量好以高价采买,然后高于市场价的部分让利给老板一半,若侯府有人来问,便按照王妈妈交待的价格来说。”
“而且我们的人这几天跟踪发现,王妈妈每日晚上都会去崔相府后门和一个婢女接头,给她一个信封,看样子应是消息之类的。”
赵琼将这些重要信息全部记入脑中“多谢三爷。”
胡三爷挠挠后脑勺,笑的十分憨厚,道: “小姐,啊不,夫人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这一行人在这京中闲的都快长草了。”
——
第二天傍晚,她慵懒地卧在榻上,看不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挂在远处的红霞将整片天都染成了红色,她小声自言自语道:“时辰差不多了。”
“什么时辰差不多了?”一阵低沉的男声传来。
赵琼被惊的回头,原来纪衔玉不知何时回来了,还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这人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而且他这几日不是都在军营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纪衔玉自顾自地答道: “军中的事情忙完我就回来了,你刚说什么时辰到了?”
赵琼闻言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眸中露出狡黠的光芒: “自然是看戏的时间到了。”
纪衔玉不明所以,随即听见院中传来了李妈妈的叫喊声: “夫人的金镶玉镯子谁看见了?都给我过来!我可告诉你们,要是哪个心思歪的被我抓到了有你们好看的。”
院中的下人们被李妈妈这一嗓子喊得人心惶惶,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排好队低着头不敢吱声。
宝珠则跑去婢女们住着的屋子搜查,很快她就抱着一个木头匣子从屋中出来,口中喊着: “夫人,找到了!”她将盒子捧到赵琼面前。
纪衔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玉环见到自己的宝贝盒子被翻了出来,她的镯子还被夫人拿在手中,顿时尖叫起来: “这是我的!”
李妈妈一巴掌甩了过去,啐骂道:“呸,小蹄子,你也不看看这盒子里面是什么宝贝,就你也配?”
翠竹站在后排冷眼旁观这一幕。
玉环像个疯子一样想要扑过去夺回自己的宝贝,口中继续尖叫:“啊啊啊啊!这是我的!还给我!”
李妈妈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将她扯了回来, “说!你什么时候偷的夫人的东西。”
玉环红着眼睛对李妈妈恶狠狠道: “这是我娘给我的!是我的!”
坐在正厅的赵琼手中把玩着镯子,冷笑道: “哦?你娘给你的?好啊,那就把你娘也叫上来!胡三爷!”
众人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肩上扛着个捆住手脚的人,一下子扔在了地上。定睛一看,不是那王妈妈又是谁?
胡三爷走到赵琼面前行了个礼,然后交给她一个信封,道: “夫人,这婆子将侯府的消息传给了相府。”
赵琼拆开信封,只见上面所写都是她和纪衔玉的日常之事。果然如她所料,这王妈妈被崔小姐给买通了。
她看完后将信件交给纪衔玉,纪衔玉的眼中浮上杀意。
玉环这时候扯着嗓子对着王妈妈喊道:“娘,他们说这是夫人的镯子。你快说啊!是你给我的!”
王妈妈知道自己与崔府传消息的事情已经无可辩驳,但决心要将贪污一件事咬死下来,于是说道: “这的确是我给玉环买的,夫人不要冤枉人。”
赵琼轻嗤一声,“王妈妈,就凭你和玉环的月银,攒上个十年八年也买不来这个成色的镯子吧。”
王妈妈眼睛一转:“这……这是我那老头子给女儿攒的嫁妆。”
赵琼右手将一本账簿“唰——”地甩到她面前的地上: “呵,你那老头子攒的?怎么攒?他不把你们家的积蓄赔进去都不错了吧?这是他在赌坊这一年欠的账。”
“王妈妈,你说奇不奇怪。自从你当了这采买的掌事,你丈夫的赌债也平了,家中还陆续添置了不少田产和铺子。”
王妈妈一时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和铺子的老板勾结好以高价采买府内所需,这一年贪了得有上千两吧?”
王妈妈闻言彻底露出她的不要脸本色,盘腿在地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双三角眼透着恶毒,声音蛮横: “怎么,夫人仗着侯府的权势便能欺压人么,说老婆子我贪了府中的银子,证据呢?证据在哪?”
宝珠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人,气的瑟瑟发抖,指着地上的王妈妈骂不出来。
可李妈妈是从宫中出来的,自从公主去世后便过上了养老生活。如今见到了这贪婪的婆子,倒是想起了曾经在宫中勾心斗角的日子,她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径直走上前去,扯开臂膀抡圆了一左一右扇了那王妈妈两个大耳光:“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莫说是你有错,即使你没错,主人家发卖了你,你也给我挺着!我看是夫人侯爷过于仁慈,让你这老东西多活了几日,活够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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