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同云的记忆里,老太太曾经也是个非常慈爱的祖母。
但是她对姜同云的所有疼爱都停止在祖父死去的那一晚。
祖父咽气后,老太太抱着守在病床前的姜同云,泣不成声地诉说自己先后失去长子和丈夫的痛苦。年幼的姜同云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思念与伤痛,安慰了几乎哭昏过去的祖母一整夜。
可等到第二天,叔父袭爵的旨意下达后,祖母就收起了悲伤。
再然后,她就搬到了后堂居住,不再过问有关姜同云的任何事情。
姜弘凯裁撤掉兄嫂旧仆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姜同云数次患病卧床的时候,她也不曾探望问候。
甚至就连姜同云主动去后堂向她请安问候,她都不愿留人多待一会。
如果遭受这种对待的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恐怕会被这样的差异对待扯进痛苦绝望、自我厌弃的深渊中去。
好在面对这些的,是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姜同云。
平心而论,姜同云并不怨恨祖母的所作所为。
她只是一个性格软弱、没有能力的普通人。从前她要依靠丈夫、依靠长子,所以对他们喜爱的姜同云疼爱非常;如今她要跟着小儿子和小儿媳生活,自然就不能为姜同云出头反抗。
但理智上的理解,不代表姜同云可以接受祖母利用自己对父亲的情感。
眼见祖母喋喋不休,甚至还摆出了一副追忆往昔的架势,姜同云不容拒绝地抽回了和祖母交握的手。
手中一空,老太太的话自然停了下来。
她睁着一双已经有些昏花的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孙女,这才发现对方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冷淡。
意识到自己可能演过了,老太太无措地看了儿媳一眼,在收到李夫人的眼神示意后,连忙伸手要去抓回姜同云:“同云,你是不是嫌祖母……”
姜同云却抢先一步,抬手将大丫鬟放在床头矮几上的药碗端了起来,递到老太太面前:“瞧我,刚刚见着祖母太过高兴,一时之间竟然忘了祖母还未服药。”
眼见那碗药被端到自己面前,老太太有些慌张了。
她有没有生病,她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这药只是端过来做做戏骗骗姜同云的,她又没生病,怎么能乱喝药呢!
姜同云笑着舀起一勺药汁来:“我许久未见祖母,今日正好服侍您用药,也算是尽一回孝。”
说着,她将白瓷勺子递到老太太嘴边:”您快喝吧。再不喝,这药可就凉了。”
老太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儿媳。
李夫人抬了抬下巴,示意老太太赶紧喝药。
那不过是碗凉茶。顶多就是苦了点,又不会喝出什么毛病来。他们好不容易演到现在,可不能因为一碗药功亏一篑!
老太太没法,只能挎着脸,一勺一勺地喝完了一整碗苦得令人作呕的药汁。
见老太太喝得脸色发青,姜同云克制住笑意,装出关切的模样扶着对方躺下:“既然祖母还未痊愈,应该好好休养。这会儿喝了药,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听到姜同云说出这句明显带有去意的话,李夫人也开始着急了:
“同云,你这才回来……”
姜同云弯了弯唇角,淡淡地说道:“祖母要休息了。婶婶,我们还是出去外面说话吧。”
意识到姜同云大约是恼了老太太拿她父亲说事,李夫人压下心中的烦躁,强行堆出笑来,点头道:“好,咱们去外头说。”
屋子外头的光照比屋里好上不少。
姜同云走到阳光下,觉得心中郁气都淡了许多。
见姜同云面色有所和缓,李夫人陪着笑,小心地说道:“同云,昨日是你叔父没安排妥当。婶婶都给你把院子收拾好了,你就回家来住吧。”
姜同云挑了挑眉:“婶婶还特意收拾了我父母的院子?”
李夫人心里一沉。
那处好院子当然是要给侯府继承人住的,怎么可能还给姜同云留着?
姜同云被接去杭州时带走了存放在院子里的父母遗物,李夫人便顺理成章地把空置的院子重新收拾装饰,让自己儿子姜向瑜搬了进去。
如今向瑜已经在那里住了六年左右,断没有因为姜同云回来就得让自己儿子让位的道理!
李夫人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话却不能这么说。
她转了转眼珠子,立刻找到了借口:“那边冷僻,离正院也远。婶婶给你在正院边上收拾了一处地方,好时常照看你。那里还跟你几个妹妹住得近,也方便你们姐妹几个走动来往。”
听到李夫人这番话,姜同云心中冷笑一声:果不其然。
她离开侯府时就已经知道自己保不住父母的旧居了,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执意要带走遗物。
已经有过心理准备的姜同云自然没有流露出不满。
她保持着面上的客气:“婶婶有心了。不过靠近正院的住处,想来出入不大方便。”
李夫人闻言,刚想说些什么描补一二,姜同云却根本不给她机会,继续说道:
“我托府上管事转告过的,此次到金陵来,外祖父还要我替他拜访旧友。拜贴都已经送出去了,明日我便要依约登门。若是搬到府里来,住在妹妹们边上,只怕我日间出入会打扰到她们。所以还是算了吧。”
说着,姜同云微微福身:“多谢婶婶好意。”
跟在姜同云身旁木樨也赶紧跟上一句:“姑娘明日要去御史中丞卫大人府上拜访,但要带去礼物还没选定呢。姑娘不是说今天回去再挑一挑的吗?”
这位卫大人是许敬铭在金陵的故交之一,也是老爷子众多旧友当中,目前官位最高的一个。
他和老爷子多年来一直保持书信往来,两人交情匪浅。
此次姜同云来金陵前,老爷子就先写了书信让陶振送去卫府,嘱托老友替自己照看外孙女。所以姜同云到达金陵后,也把卫府定为了上门拜访的第一家。
听到卫大人的名号,李夫人原本想说的话都被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嘴里。
别看御史中丞只是从四品的官,如今御史大夫之位空置,这位卫大人就是御史台实际上的一把手。
义阳侯府虽有爵位,但姜弘凯本人在朝中并无官职。姜家根基尚浅,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姻亲故旧。
姜同云要是去这位卫老大人面前告状,只怕姜弘凯过往做的那些个好事都会被一起抖落出来!
见李夫人不再开口,姜同云朝木樨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瞧我,差点忘了正事。”她笑着对李夫人行了个礼,“今日叨扰婶婶了。同云先行告辞,改日得空了再来看望祖母和妹妹们。”
眼见姜同云要走,李夫人本能地上前半步,还想试着最后挽留一次。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四娘侧身一拦:“夫人太客气了。我们姑娘是小辈,您不必亲自送的。”
看着快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柳四娘,李夫人只能缩回想要拉扯的手。
她咬着牙忍了好一会,才勉强压下心中怒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那我派个人送送你。”
至少要知道这丫头到底住在哪吧!
姜同云不欲与她撕破脸皮,就没有拒绝这个要求:
“劳烦婶婶费心了。”
*****
也许是卫大人的名头起了作用,义阳侯夫妇虽然知道了姜同云的住处,但接下来的几日里一直没有派人来过。
无人打扰,姜同云乐得清闲,抓紧时间拜访了三四位长辈。之后又把从杭州带来的土仪分了,让陶叔和陶振分别送去了老爷子几位学生家里。
人情往来走动完毕后,她给老爷子去了封信。之后便投入精力开始准备清明祭扫的诸项事宜。
这并非她第一次主理这类事务,加上有陶叔从旁协助,一应事项做起来并无难度,只在采买上多费了些时间。
清明当天,姜同云又去了一趟祖父和父母坟前。
自然的,她也遇到了前来祭扫的义阳侯及其长子姜向瑜。
姜弘凯觉得这个侄女不肯回府来住是在下自己面子,后面姜同云又拿御史中丞卫大人的名号来压他,他心里一直是存着火气的。
故而见到姜同云的时候,他也拉不下脸来再提让姜同云回府的话,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姜同云的问候,示意儿子姜向瑜前去交涉。
姜向瑜刚满十七,如今正在国子监内上学。
因为兄嫂战亡的事情,姜弘凯不敢再把儿子送去军中搏命,只把家中两个儿子往文官的方向培养。
再加上李夫人对孩子多有溺爱,姜向瑜被养得白净文弱。
姜向瑜收到父亲指示,又想起了临出门前母亲的叮嘱,便主动上前对着姜同云行礼道:“向瑜见过大姐姐。”
他从小就性格板正,如今也没有大改。言谈举止不像年轻人,反倒像是个老夫子。
他的同胞妹妹将向瑶就很不一样,比他灵活机变得多。
姜同云对这些个弟弟妹妹没有什么恶感。何况姜向瑜礼数周全,她也不能对着人家摆脸色,便笑着去扶他手臂:“不必如此拘礼。”
好在姜向瑜没说什么“礼不可废”之类的话,顺着姜同云的力道乖乖站好。
姜同云见他还有些拘束,便主动打开话头,问了些学业方面的事情。姜向瑜也配合着一一作答。
聊了一阵,姜向瑜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他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性格,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决定直接开口:“大姐姐回府住吧。”
姜同云止了话,转头看向姜向瑜的眼睛:“是你母亲要你这么说的?”
姜向瑜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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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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